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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莎莉相信直觉——伊拉克政府在下一盘棋,同中石油重履合约只是第一步。总理马利基和石油部长沙赫雷斯塔尼(Husseinal- Shahristani)固然急于吸引外资、提升油气产量和财政收入,却断然不会容忍自己成为贱卖国家资源的“历史罪人”。之所以同中石油谈,就是要借此向国际社会传递信号。
经过几年接触,在中石油谈判代表和沙赫雷斯塔尼之间形成了某种互敬和默契,他们能从语调中听出沙赫雷斯塔尼建议的严重程度。沙赫雷斯塔尼在其同僚意兴阑珊时大力推进招标,在价格上强硬维护国家利益。2008年伊拉克业务一筹莫展时,中石油也曾考虑投资库尔德地区的可能性——那里还在延续诱人的产品分成合同。但沙赫雷斯塔尼每次见面都严厉警告,“千万不要投资库尔德”。中石油因此没敢轻举妄动。
中石化在2009年8月收购了在库尔德有资产的Addax公司,果然惹恼伊拉克政府,被剥夺了第二轮竞标的资格。
拿下鲁迈拉
王莎莉半开玩笑地说,中石油和BP的关系属于“先结婚后恋爱”
艾哈代布合同续签工作刚告一段落,集团就派王莎莉领队筹备伊拉克2009年年中的大招标。在这轮招标拿出的巨型油田面前,艾哈代布充其量是个小弟弟——鲁迈拉油田储量170亿桶,是艾哈代布储量的17倍。
中石油集团的兴趣毋庸置疑。高层的基本判断是,伊拉克局势迟早会稳定下来,这个市场必须进,越早越好;伊拉克充满机会,但只有进去了才能看到,不进去,永远是看客。
中石油股份公司副总裁兼天然气勘探开发公司总经理薄启亮,曾在2009年年中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谈及,中石油在海外十多年,足迹遍布28个国家,但海外作业产量只有6750万吨,发展十分艰难,根本原因就在于石油资源掌握在有限的国家手中,而很多国家不愿开放。
现在,伊拉克是个特例。它的油气探明储量全球第三,却由于战乱和制裁,开采程度低,勘探潜力巨大。对石油对外依存度超过50%的中国来说,伊拉克招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不过,中石油内部也有人持悲观看法,他们觉得招标难免会受到政治的干扰、扭曲,中国石油公司可能最终只是陪客。但经过艾哈代布一年半的痛苦谈判,已深谙对方行事风格的王莎莉相信招标会是透明公开的,不会被西方利益左右,也不大会受腐败因素影响。
“这是一个资源为王的时代。伊拉克拿出了最好最大的油田,肯定会把合同掐得很紧。你想要人家政府低头,是白日做梦。”王莎莉说。
中石油集团高层决定,要参与所有大油田的投标。这让王莎莉和团队异常兴奋。在他们看来,以前中石油搞小项目,重在锻炼队伍,现在成长了,要干大项目,“做合乎身份的事情”。
惟一欠缺的“东风”就是竞标伙伴。伊拉克石油部要求石油公司必须以联合组团方式竞标,不主张单独投标。中石油至迟自2008年年中就开始在国际石油公司中寻找竞标伙伴,屡屡碰壁。那几个月,王莎莉常苦着脸向领导抱怨,“没人愿意和我结婚啊。”
直到2008年12月初,BP才在迪拜举办的伊拉克石油大会上接了中石油的绣球。与拥有庞大本国资源和市场靠山的美国石油公司相比,欧洲石油公司更有危机感,对外合作弹性更大。
时任BP首席执行官的托尼?海沃德(TonyHayward)视中石油为通往中国市场的门户,他也注意到,中石油善于在中亚、苏丹等偏远、恶劣的环境中作业,不仅是陆上石油的开发好手,在建油港、炼油厂和管道等配套方面也有优势。
双方很快敲定组团竞标两个项目,分别为储量170亿桶的鲁迈拉和储量40亿桶的祖拜尔。BP在鲁迈拉项目中牵头,中石油则主导祖拜尔项目。
王莎莉是中方代表,麦考斯兰是BP代表,两人的关系被业内开玩笑地称做“爱恨交织”。毕竟,两家公司在所有制、战略目标、业务长项和管理风格上都如此不同,王莎莉又是一个直接、尖锐、强势的非传统中国女性,他们要协同起来对抗令人生畏的埃克森美孚,难度和压力可想而知。
这样的合作亦是取长补短——BP掌握地质数据,技术先进、管理科学;中石油善于开采陆上老油田,擅长调集人力和成本控制。最后结果也印证了这一点,两家公司组成的财团在稳产高峰产量和桶油报酬的预测上,次次紧贴靶心。王莎莉本人也半开玩笑地说,中石油和BP的关系,属于“先结婚后恋爱”。
业界的最大质疑,是2美元的桶油报酬是否算“亏本买卖”?
薄启亮和王莎莉都将此视为无稽之谈。据他们介绍,中石油2008年年底购得投标资料包后,就委托集团勘探开发研究院和勘探开发公司开展技术和经济评价。不仅实地考察,也认真研究了地质资料、投标规则、合同条款和投资收益情况,论证不同价格情况。他们倾向认同伊拉克石油部的说法——鲁迈拉油田历史上曾日产160万桶,增产投资不像一些西方公司预计得那样大。如此,按照计价公式,桶油报酬也就不需要那么高。在压低成本方面,中石油向来具有国际石油公司难以比拟的优势。
“我们的报价计算表做得非常细,列出了所有预计成本,拉出来有一长条。”王莎莉张开手臂演示。她不愿透露具体收益数字,不过中石油股份公司财务总监周明春曾向媒体透露,鲁迈拉和哈法亚“粗算投资回报率在10%以上”,且“鲁迈拉回报率可能更好一些”。BP前CEO海沃德也于2009年9月表示,BP 相信鲁迈拉的回报率会在15%至20%间,不低于BP在其他海外项目上的回报水平。他还预计,鲁迈拉项目投资规模会达到150亿美元至200亿美元。
从“集团一盘棋”的层面看,中石油拿下这个合同,受益的不仅是油公司,还有旗下服务公司和工程公司。随着国内油田逐渐减产,走出国门对解决就业和提高技术水平,都有深远意义。目前,中石油工程建设公司是艾哈代布油田的地面工程总承包商,担负两条原油管道、一条天然气外输管道、一座5万方储罐、144 口井以及配套电站、水处理场等的建设任务。在鲁迈拉油田,大庆钻探也在2010年2月的招标中获得部分钻机合同和技术服务合同。中石油还希望借此契机将石油生产相关设备出口到伊拉克和其他周边国家。
“为何要看别人脸色”
如果没有中石油在艾哈代布谈判和第一轮招标中的让步,后来的情况是否会不同
无论中石油和BP如何强调项目的“可盈利性”,都阻挡不了一些西方人士将之看作一场“共谋”——如果中石油在艾哈代布谈判中坚决不同意将分成合同改为服务合同,抑或,如果中石油在第一轮招标中坚决不接2美元的桶油报酬,后来是否会呈现出一个有利于国际石油公司而非伊拉克政府的结果?
你担心被指责为搅局者吗?“Idon’tcare”(我不在意)。王莎莉条件反射般地回答,多年海外工作经历让她更习惯英语表述。“(竞标时)我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产量目标和报价上,只管自己能不能冲上去。没有精力、也无需顾及别人的感受。”
这是她个性的一部分。小学老师曾批评她“想问题过于简单”,后来上MBA课,她发现竟然有一课就是教管理者如何在做决策时“化繁而简”。
“我(中石油)有我的考量,如果不把握机会,他们(IOC)会考虑中石油的利益吗?会分一杯羹给我们吗?既然答案不言而喻,为何要看别人脸色?”王莎莉说:“我知道的是,我不能没有伊拉克,伊拉克的重建也不能没有我。”王莎莉继续解释说,在她看来,每家企业的诉求不同。有的机会,国际巨头们看不上,觉得可有可无,但中石油不仅“在乎”而且“缺之不可”。
“中石油海外业务的起点不同,期望值也不同。我们一开始就是从差的环境、条件一步步发展起来的。来得迟就不可能在好的地方拿资源。一定要拿,只能出高价从别人手里买。否则就只能去别人不愿去的地方,吃别人吃不了的苦。现在向外资开放的石油资源越来越少,再不敢进,就没机会了。”王莎莉说。在她眼里,作为中国三大国有石油公司中的“长子”,中石油在能源安全保障方面具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即便如此,第一轮招标上,中石油还是考虑了美国及西方世界的感受。知情人士透露,当时中石油最中意的油田,除了鲁迈拉,还有西古尔纳一期。西古尔纳和鲁迈拉油田同属超大型油田,但更新更有潜力。西古尔纳发现于1974年,1998年才部分投产。而且就位于鲁迈拉油田北部,如果一起拿下,有利于发挥规模效应和协同效应。
围绕西古尔纳的竞争异常激烈。拿到头标的是埃克森美孚-壳牌财团,桶油报酬报价4美元;中石油-马来西亚石油公司-日本石油勘探公司财团中次标,报价2。6美元;Lukoil-康菲财团三标,报价6。49美元。
伊拉克石油部杀价杀到1。9美元,埃克森美孚不愿接。再问中石油,王莎莉抄起手机,留下一句“我需要40分钟”,就跑到门厅一角,向总部请示。当时中石油集团总经理蒋洁敏及汪东进、薄启亮都在北京办公室遥控指挥。他们要考虑的因素更复杂——中石油已经中了一个鲁迈拉,国际石油公司们都在抵制。如果中石油再从埃克森美孚抢一个巨型油田,政治、舆论压力可能会比较大。40分钟过去,他们建议放弃。
“我还需要20分钟,”王莎莉握着电话不放,继续游说。“我感到全场的人都在看着我。”王莎莉回忆说。中石油最终还是放弃了。几个月后,经过场外谈判,埃克森美孚-壳牌接受了伊拉克政府的报价,拿下了西古尔纳一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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