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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頻道] 我的一生 - 卡薩諾瓦獵艷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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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生 - 卡薩諾瓦獵艷情史

作者:卡薩諾瓦
編/譯:高中甫 賀驥 杜新華 譯


“我的一生——卡薩諾瓦自傳” 簡介

這是一本含義豐富的奇書.從這部書中,好淫者發現了淫蕩,冒險者看到了刺激,宗教信仰者見證了背叛,文學愛好者懂得了真實,歷史學者領略了18世紀歐洲風情史······

本書為卡薩諾瓦自傳,作者是18世紀縱橫歐洲的傳奇人物。他是出色的間諜,聲名顯赫的外交家,多才多藝的作家,精力過盛的冒險家,放蕩不羈的情人,在等級森嚴的社會裏,他從一個身無分文的平民一躍而為貴族,並且一次次在危急時刻奇跡般地起死回生、峰回路轉。他的情人遍布歐洲,其中有名有姓的就有一百多個······


《我的一生》總序

說不盡的卡薩諾瓦

譯者:高中甫

對於中國讀者來說,卡薩諾瓦這個名字盡管近年來已相繼有幾本介紹他的書籍出版,他的自傳亦有一個選本被譯成中文,但依然還是陌生的,可整個歐洲對這個人卻幾乎是家喻戶曉人人皆知。不論是大型的百科全書,小型的詞典,甚至是家庭常備的字典,他的名字都成為一個詞條,一個單字,因為卡薩諾瓦已成為“好色之徒”、“登徒子”、“浪蕩公子”、“獵艷者”、“冒險家”的同義語了;近幾十年來,諸多學者們更拓寬了對這位生活中的奇才,文學中的幸運兒的研究,從而形成了一個特有的學科:卡薩諾瓦學(Casanovastik)。他的那部卷帙浩繁的自傳《我的一生》——共十二卷,全文如譯成中文要超過二百五十萬字——已無可爭辯地在世界文學史上占有了一席之地。它的社會價值和認識價值已為學者們所公認。也正因此卡薩諾瓦身上除了一些不光彩的惡名,又有了作家的頭銜了。

卡薩諾瓦被稱為“好色之徒”、“浪蕩公子”、“獵艷者”,這不是硬安在他頭上的惡名,而是名副其實,實至名歸。他在自傳中用近三分之一的篇幅如實地描繪和記述了他一生中與一百一十六個女人的情事(寫過一部出色的卡薩諾瓦傳記的德國作家赫爾曼·凱斯頓對卡薩諾瓦在《我的一生》中提到與他有染的有名有姓的女人做過統計,提出了這個數字)。這些女人被他引誘,愛上了他,他也愛上了她們,對她們做出許諾,有的還想與之結婚;但他愛得快,許諾得快,而忘記得更快。如茨威格所言,他是一個熱情激蕩的享樂者,是一個典型的瞬間沈醉者。他像唐?璜一樣,不斷地在情場中追逐他的獵物,不斷地進行情愛的冒險。他毫無顧忌地在為《我的一生》寫的前言中承認:“感官的快樂是我畢生的主要追求,對於我來說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了。因我是為另一性別而生的,於是我不斷地去愛那個性別,並致力於去贏得它的愛。”但卡薩諾瓦絕不僅是一個好色之徒,一個現實中的唐?璜,他也是一個生活中的奇才,一個有成就的作家。他一七二五年生於威尼斯,十六歲即取得了法學博士學位,成為教士,當過兵,做過提琴手,受國家法庭指控,被關入臭名昭著的鉛皮監獄,並成功地從中逃脫(這使他名噪一時)。在法國當上了國家彩票的第一經理,後又在巴黎建立了一家公司,得到過教皇的金馬刺獎章和“騎士”的稱號。他熟諳醫學,通曉歷法,善於理財——更善於揮霍;他建立過一個劇團,出版過戲劇雜誌。他也熱衷於寫作,在不斷地旅行和周遊中他寫下了不少著作,這其中有《駁阿麥羅特·德·拉·胡塞依所著的〈威尼斯政府史〉》、《拉娜·卡普林娜》(一篇論及女性器官對女人性格影響的文章),出版了《波蘭動亂史》,發表了一部烏托邦小說《愛德華和伊麗莎白,或地心之旅》,還翻譯荷馬的《伊利昂記》。當然更有這部使他能躋身於世界文學之林的自傳《我的一生》,這是他晚年落魄之際得到瓦爾德斯坦伯爵收留,在杜克斯管理圖書期間用九年時光寫下的一部鴻篇巨制。

一七七四年卡薩諾瓦得到威尼斯共和國國家法庭的赦免,被逐十八年之後終於返回了祖國。他過了一段相對穩定的生活;可在一七八二年他發表了一篇論戰性的文章又獲罪國家審判法庭,在一七八三年不得不再次離開威尼斯,在歐洲各地旅行。一七八四年他在維也納邂逅瓦爾德斯坦伯爵,被邀往波希米亞的伯爵領地杜克斯,做了伯爵的圖書管理員。這個地處偏僻,而且備受下人蔑視的環境對一向在歐洲各大都會出入宮廷,周旋於上流社會和廝混在女人中間的卡薩諾瓦不啻是一種折磨,一種屈辱;他曾一度秘密逃離杜克斯,但他時已逾花甲之年,就像掉了牙的老狗一樣,風光不再了;幾個月之後他充滿悔恨地返回了杜克斯。他這時的情況就如茨威格所描述的:“被趕出一個個家門,受到女人們嘲笑,處境孤獨,形同乞丐,軟弱無能,這時候他已是骨瘦如柴,喃喃抱怨的白發老人了。”出於百無聊賴,為煩惱所折磨,他於是從一七九年起,開始描述他的生平,奮筆疾書,每天寫十三小時,在回憶中去重新體驗已逝去的快樂,在沈湎中去忘記現實中的痛苦。就這樣他在九年之間寫下了十二卷之多,但他只寫到一七七四年,此後直到他一七八五年到杜克斯時,還有十一年的經歷沒有寫;至於為什麽,學術界尚沒有定論。

卡薩諾瓦在他為這部自傳而寫的序言中稱:“不管是有價值還是無價值,我的生活就是我的材料,我的材料就是我的生活。”這句話大體可以看作是他寫這部自傳的立意。他幾乎不加選擇不加取舍,把他一生所見所聞,所經歷的所體驗的,他的感受,他的享樂,他的痛苦,他的幸運,他的挫折都一股腦兒塞進他的書裏。他幾乎不做任何倫理上和道德上的思考,不去探索生活的真諦和人生的價值。他不尊重良知,不懂得善與惡。他的這部自傳是一個雜然並陳,松散無序,沒有取舍,不加提煉,不加晶化的什錦大拼盤,但是它有著無可爭辯的長處:這就是真實性,生活的真實而非藝術的真實。它不像歌德的自傳,是真實加上詩化;也不像盧梭的自傳,是真實加上懺悔。

恰恰是這一長處使這部作品成了卡薩諾瓦所處時代的一幅出色的然而也是粗俗的圖畫,他的感性的觀察方式對後代人具有一種文獻性。這幅巨大的圖畫是一座人物的畫廊:有皇帝、女皇、國王、公侯、大臣、教皇、主教,有銀行家、投機商、證券經紀人、軍官、士兵、僧侶、修女、教士,有作家、藝術家、哲學家、神學家;有市井俗夫、土匪惡棍,有賭徒妓女、密探間諜、江湖術士。可以說是上至國家的最高統治者,下至社會底層人物,魚目混雜,無所不有,而這些人物既非虛構,亦非杜撰,都是卡薩諾瓦親自接觸親自交往的。這幅巨大的圖畫是十八世紀上半葉的一個多彩的然而也是淩亂的社會橫斷面,它展現出了這個時期的社會——文化——生活的諸多現象:宮廷、社交場、貴婦人沙龍、交易所、劇院、賭場、妓院、城堡、監獄、修道院、要塞、軍營,它幾乎包容了社會從最高到最低的多種場所,而它們全系卡薩諾瓦活動和混跡其中的。卡薩諾瓦這位無所忌憚的冒險家,他一生幾乎居無定所,他的足跡幾乎遍及整個歐洲:從意大利到英國,從西班牙到瑞士,從奧地利到德國,從波蘭到俄羅斯,從捷克到荷蘭,從盧森堡到比利時,幾乎在每一個大都會、每一個著名的城市都留下了他的身影,都留下了他的故事。這一切就使卡薩諾瓦的自傳《我的一生》成為一部極具特色的奇書。

一部奇書則必然有一種奇遇。落魄的卡薩諾瓦晚年在杜克斯為了打發百般無聊的時光,為了緬懷往日的肉體上的享樂和精神上的愉悅,為了在回憶中忘卻現實,他用法文寫下了他的自傳。一七九七年,他為這部自傳寫了一篇序言。或許他還幻想看到書的出版,但是就在翌年他那副在壯年時期過度揮霍的軀體就僵化了,他那顆一度過分活躍的心臟就停止活動了。在臨死前,他把這部自傳及他的文稿托付給他的侄子卡羅?安基奧利尼,可它們被裝在幾個箱子裏一直堆放在杜克斯的宮殿裏。直到瓦爾德斯坦宮殿及其圖書館被沒收,轉移到另處時,卡薩諾瓦的全部遺稿才到了卡羅?安基奧利尼手中。在這些著作中除了這部自傳之外,還有一部喜劇《Le Polémoscope》,論述路易十六,談及羅伯斯庇爾之死,對拿破侖、腓特烈大帝、伏爾泰、盧梭等人的評論以及涉及磁力、星象、靈魂和音樂的文章。當然更重要的是他的手稿《我的一生》。一八二年,此時卡薩諾瓦早已不被人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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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3 18:47:33 |只看該作者

卡薩諾瓦自序(摘譯)

首先我要向讀者申明:我對自己在生命進程中所做的善事與惡事負責,這種自我負責的信念堅如磐石。此信念來自我對意誌自由的信仰。

我不僅是有神論者,而且是虔誠的天主教徒。頗有教益的哲學堅定了我的宗教信仰。當處於困境而祈求上帝的幫助時,我總是相信他的救助,他總是有求必應。這一事實說明:我從未懷疑上帝的存在。絕望會置人於死地,但是只要你祈禱上帝,絕望就會消失;當你祈禱之後,就會滿懷信心,就會采取行動。

人是自由的,但是當人不相信自由時,他就不再是自由的了。如果你相信命運的威力,你就會喪失上帝賦予你的行動能力,而上帝在賦予你理智的時候就已將行動能力賜給你了。理智只是造物主神性的一小部分。盡管人是自由的,但還是不可妄下我們擁有為所欲為權利的斷語,因為只要被行動的欲望所控制,我們就是欲望的奴隸。

善於思考的讀者從我的回憶錄中可以發現,我從未樹立過明確的目標。我唯一的原則(如果真有這個原則的話)就是隨波逐流。不假思索的草率行為原本可以毀了我,可是幸運之神卻偏偏經常朝我微笑。事後我無比感謝上帝的恩眷,並且不忘自責。另一方面我卻發現:明智而有節制的行為也能帶來厄運。這種現象雖然使我備感屈辱,但我確信自己行為端正,並聊以自慰。

當身處困境時,我常常欺騙無賴與蠢材,並且毫無良心上的愧疚。每當我欺騙女人時,這種被欺騙肯定是相互的。是否被騙並不重要,因為愛情一旦成為遊戲,遊戲的雙方通常都會遭到愚弄。

親愛的讀者,只要您審查這篇序言的精髓,您就會輕而易舉地猜出其意旨。我之所以寫這篇自序,是因為希望您在讀這本回憶錄之前就對我有所了解。我想讓他人來評價我品行的優劣。我渴求讀者的友誼、讀者對我的尊重和感激之情。如果我的回憶錄能給您以教益和愉悅,那麼您肯定會感謝我。如果您公正地對待我並且發現我功大於過,那麼您就會尊重我。在坦率而信任的氣氛中,我卸下了偽裝,暴露出原形,任憑世人評判。如果您被我的坦誠所感動,那麼我們肯定會成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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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3 18:48:12 |只看該作者

評價卡薩諾瓦

卡薩諾瓦是這樣一個人,無論說他善說他惡,知道了他的人, 對他的行事和做人總有一肚子話要說.以下摘的就是一些人對他的評價,其中有名沒名、中國外國的都有。

有名的:

茨威格:“卡薩諾瓦證明了,人們可以寫出世上最有趣的小說,而不必是作家;描繪最完美的時代圖景,而不必是歷史學家……每種充分的情感都可能成為創造性的,無恥正同有恥一樣,惡和善,道德和不道德一樣:對永恒起決定作用的從不是靈魂的樣式,而是一個人的豐富。……不朽不知道什麼是合乎道德還是不合乎道德,好還是壞;它只測量作品的強度,它要求人的一致而不是純潔……對它什麼都不是,強度卻是一切。”

“盡管有眾多的作家和思想家,但世界上卻再沒有創作出比他的生平更為浪漫的長篇小說,也再沒有塑造出比他的形象更為驚險奇妙的人物。”

海涅說:我不願意向我的愛人推薦這部回憶錄,但願意向我的朋友們推薦。從這部書中散發出一股淫蕩的意大利情欲的氣味。……書沒有一行與我的情感相契合,但讀起來沒有一行不使我感到快樂。

女作家麗蒂雅芙藍:可是終其一生,他並沒有能夠與這幾個可以在性愛、在學識、在思想上與他匹配的情人攜手到老。他寫道:三分之一的女人讓我歡笑,三分之一的 女人讓我勃起,剩下的三分之一才饗我思想以食物。但是我們又何必強求我們的愛人在三個領域都精通呢?與其苛求我們的情人完美無缺,何不如找三位在三個方面有特長的愛人呢?他所愛的女人最終都嫁給了名門望族,而他始終是個流浪者,被他的祖國拒之門外達20年之久。

以下是沒名的:

卡薩諾瓦,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望之火,我的罪惡,我的靈魂。

對於卡薩諾瓦來說,如果上帝存在,那它一定是個女人。

提起卡薩諾瓦這個人,我想大多數中國人是陌生的(其實不久前我也是陌生的),在此我只稍透露一下他的事跡,這麼說吧,他就是那個基因發生了突變,進而成了沒有吃禁果前的亞當的人,是那個狂歡了一生的人,是那個在世界末日不會受到審判的人。他如果生在當代的中國,衛慧和棉棉之流將永遠也不會有出名的機會,木子美和竹影睛瞳的表演只能是露天中的獨舞,無數色情網站和無數色情制品公司將關門大吉(也可能生意更加興隆),賈平凹《廢都》裏的那些小方框將會成為幼兒園的讀本,池莉的《有了快感你就喊》,你將會覺得喊得一點也不到位,至於那本被人一再提起的《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與他那洋洋十多卷的回憶錄相比,簡直當垃圾的機會都沒有。

如果有一天當我的生命只剩下一個月,你來問我,我將如何渡過這余下的30個白晝與黑夜,我會說我要像卡薩諾瓦那樣活一次。你會大驚小怪嗎?我敢說,如果你認識了真正的卡薩諾瓦,你也會對這個人羨慕不已而只哀嘆沒有他那樣旺盛的精力和才氣。我想象在生命的最後時光,當我終於認識到人一生根本沒有什麼可以抓住、可以擁有的,能夠不斷反芻回味的唯有對過去美好時光的回憶,那麼就讓我在死神猙獰的病床上,回憶過往的激情、回憶那對欲望的贊美和在快樂中的呻吟!如果說深入絕境歷險的探險家讓我敬仰,那在情愛世界裏暢遊的冒險家卡薩諾瓦則讓我驚嘆!

我甚至感到現代女性主義者完全可以在卡薩諾瓦身上找到女性理論的依據。卡薩諾瓦不是一個踐踏女性的采花大盜,而是女人的保護者、仁義好施的羅賓漢。他溫柔 多情如賈寶玉,他精力旺盛如西門慶,他的文采飛揚絲毫不遜司馬相如、唐伯虎。相對於卡薩諾瓦,中國的情色英雄西門慶之流是多麼貧賤粗俗啊!

薩諾卡瓦大不一樣。他令人震驚的地方就在於:他的頭腦裏根本沒有道德這個概念;他完全在道德譜系之外。我想這種驚訝大概有點像,你突然發現和你生活了一輩子的人,原來是一只猴子。合上卡薩諾瓦回憶錄後,我深深地向這本書鞠了一躬,這個威尼斯寶貝終於終於替我出了一口惡氣,和這個大寶貝相比,我們的寶貝還寶貝嗎?我們的上海寶貝成都寶貝各地寶貝大約都要齊刷刷地跪下,羞愧難當了吧?

卡薩諾瓦每走過一個身體,就教會了女人什麼是真正的自由,什麼是個體的解放。如果勉強給他貼上一個道德的標簽,在他那最高的道德不過是服從內心的需要——是內心的自由。有何墮落可言,挺住意味著一切。

卡薩諾瓦,一個脫離了高級趣味的人,一個純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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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3 18:50:03 |只看該作者

《我的一生》(一)- 關於我的家庭和我的童年

唐·賈科莫·卡薩諾瓦,是唐·弗朗西斯科·卡薩諾瓦的兒子。一四二八年,他從一家修道院裏把唐·安娜·帕拉弗克斯小姐拐走。當時,他是唐·阿方索國王的機要錄事。他帶著安娜·帕拉弗克斯逃到了羅馬。在那裏,他度過了一年的牢獄生活。之後,教皇馬丁三世解除了對他的拘禁,在唐·賈科莫的叔父,王宮總管唐·居安·卡薩諾瓦的主持下,兩人舉行了婚禮。這個婚姻產生的所有孩子都夭折了,只除了唐·居安,他在一四七五年與唐?埃莉諾勒·阿爾比尼小姐結婚,她為他生了一個兒子。

這個兒子就是馬克·安東尼烏斯·卡薩諾瓦。他是一位詩人,也是波姆比尤斯·科洛那紅衣主教的秘書。他因寫了一篇諷刺尤利烏斯·馮·美第奇的文章,不得不離開了羅馬。他到了科摩,和阿邦迪婭·萊佐妮卡結了婚。

當尤利烏斯·馮·美第奇成為克雷芒四世教皇之後,他赦免了馬克·安東尼烏斯,並允許他攜妻回到羅馬。馬克?安東尼烏斯於一五二六年在那裏去世。

去世三個月後,他的遺孀產下一子,這就是賈科莫·卡薩諾瓦。作為馮·法內佐軍中的一名上校,他在一場對納瓦拉國王的戰爭中死在了法國。他在帕爾瑪留下了一個兒子,這個兒子娶了梯麗莎·康蒂,她也生有一子,這個兒子在一六八年與安娜·羅莉結婚。

這個女子生了兩個兒子,即約翰·巴普蒂斯特和蓋塔諾·約瑟夫·賈科莫。大兒子於一七一二年離開了帕爾瑪,從此不知所終;小兒子在一七一五年離家出走,時年十九歲。

這就是我從父親的日記中了解到我祖上的全部情況。更多的情況則要感謝母親的口頭講述。

蓋塔諾?約瑟夫?賈科莫之所以離開家庭,是由於他愛上了一個名叫弗拉戈萊塔的女演員,一個唱歌劇的女高音。他愛上了她,又沒有生活來源,於是便決定靠自己的本事維持生活。他跳過舞,後來又演過戲,不過他更多地表現出來的是認真的態度而不是才幹。在威尼斯的聖薩米埃爾劇院,一種熱情驅使他加入了一個流動劇團。在這裏,他認識了薩奈塔,也就是鞋匠赫洛尼姆斯?法魯西及其妻子瑪齊婭的十六歲的獨生女。

愛上年輕美麗的姑娘,並設法引誘她,這是他想讓她成為自己妻子的唯一手段。因為他是個演員,永遠也別想向瑪齊婭提出娶她女兒的要求,更遑論征得赫洛尼姆斯的同意了。在他們的眼裏,戲子都是可憎的。這對年輕的戀人去找威尼斯的主教,在他的主持下結了婚。這使得薩奈塔的母親大為震怒,父親則憂憤而亡。經過九月懷胎,薩奈塔於一七二五年四月二日生下了我。

第二年,我母親就把我托給外祖母照管。我父親鄭重地向外祖母承諾,他永遠也不會強迫妻子登臺,於是便得到了她的原諒。

但是,演員們很少能信守這樣的承諾。後來,我母親還為自己學會了演喜劇而慶幸,因為她在九年後成了要拉扯六個孩子的寡婦,她得靠自己的本事掙錢撫養我們。

在我一歲的時候,我父親離開了威尼斯到倫敦去演戲。在這個大城市裏,我母親首次登臺。一七二七年,她在那裏生下了我的弟弟弗蘭茨,後來他成了一位頗有名氣的以戰爭為題材的畫家。

在將近一七二八年年底的時候,我父母回到了威尼斯。在此,母親繼續她逐漸喜歡上了的演藝生涯。

一七三年,她又生下了我的弟弟約翰,後來他成了選帝侯藝術學院的院長。在以後的幾年裏,母親又生了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現在,我要講到我自己了。

我大約是在一七三三年八月開始記事,當時我八歲零四個月。我不記得此前的事情。

那年八月的一天,我站在一個房間的角落裏,頭靠著墻,盯著一攤鼻血發呆。我的外祖母走過來,用清水給我洗臉。之後她要我跟她一起登上一條貢多拉貢多拉:威尼斯的鳳尾船。,讓它把我們送到穆拉諾去,那是一個離威尼斯很近的小島。

下船後,我們來到一間破敗的木屋。這裏住著一位老婦人,她正蹲在一個墊子上,手臂上立著一只黑貓,還有五六只貓圍繞在她身邊。人們都說她是個巫婆。外祖母同她交談了好久,也許跟我有關。她們談完之後,女巫收了一個銀杜卡特杜卡特:十四至十八世紀歐洲通用金幣的名稱。,打開一只箱子,把我抱進去,並且叫我別害怕。我像是被施了魔法,靜靜地坐在角落裏,不過卻不忘用我的手帕捂住還在流血的鼻子。外面嘈雜的聲音並沒怎樣影響我,我時而聽見笑聲,時而是哭聲、歌聲、叫喊聲和擊打木頭的聲音,直至老婦人終於將我從箱子裏拉出來。這奇異的婦人撫摸了我上百次,脫下我的衣服,把我放在床上,點燃草藥,念誦咒語,最後讓我吃下了五塊味道很好的糖,我的鼻血便止住了。她在我的太陽穴和後脖頸兒上塗抹油膏,給我穿好衣服,跟我說,如果我不跟任何人講這件事,就會慢慢地不再流鼻血。這一番指點之後,她告訴我,今天夜裏會有一個美麗的女子來看我,如果我不把她來看我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就會有好運。後來,我就和外祖母一起回家了。

剛一躺上床,我便睡著了。這莫名其妙的一天著實使我疲倦了。幾個小時之後,當我醒來,看到一個身穿長裙、頭戴冠冕的迷人女子從煙囪裏走下來,我是多麼驚奇啊。她邁著端莊的步子走向我,坐在我的床上。她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盒子,在我頭頂上倒空,同時喃喃地說著什麼,我卻聽不懂。後來,她吻了吻我,便原路返回了。

第二天,外祖母給我穿衣服時,要求我對一切都三緘其口,並且恐嚇我說,一旦我將昨天夜裏發生的事說出去,便會死去。從那以後,我的鼻血一天比一天流得少,而我的記憶力也大有長進,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我便學會了認字。

我記憶中的第二件大事發生在我去穆拉諾之後三個月,即我父親去世前六個星期。

那是將近十一月中旬的一天,我和比我小兩歲的弟弟弗蘭茨站在父親的房間裏,我聚精會神地觀察這個房間。

一塊打磨過的大水晶引起了我的好奇。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它,當發現透過它所看到的東西都由一個變成了好幾個時,我簡直著了迷。在我心裏,想把它攫為己有的欲望是如此強烈,以致當沒人註意時,我便迅速把它塞進了自己的衣袋。

過了一會兒,父親站起身去拿他的水晶,卻沒有找到,便問我們是誰拿了。弟弟一再說自己什麼也不知道,我也這麼說。父親卻確信自己的判斷,他威脅說要翻看我們的衣袋,並且說撒謊者一定會挨一頓痛打。我馬上開始裝模作樣地在屋子的各個角落裏尋找水晶。這時我找了個好機會,將它塞進了弟弟的衣袋。但是我馬上後悔了,因為我本來是可以裝作在某個地方找到它的。可是,我的惡劣行為已經發生了。我們徒勞的尋找讓父親不耐煩了,他搜查了我們的衣袋,結果在無辜的弟弟的衣袋裏找到了那塊倒黴的水晶。他履行了諾言,痛打了弟弟一頓。

六個星期以後,醫生診斷出我的父親長了腦瘤,這使得他在八天以後就進了墳墓。當時他年僅三十六歲。

在他去世前兩天,他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已經快完結了,就把我們叫到床前。當著我們的面,他要求威尼斯的貴族格裏瑪尼做我們的保護人。然後他為我們祝福,要我們的母親向他發誓,絕不把任何一個孩子培養成演員,登上他但願從沒有登上過的舞臺,盡管它並未帶給他不幸的生活。母親發了誓,當時在場的貴族也保證不會讓她違背誓言。

此後,我母親還懷著我最小的弟弟,一直到復活節弟弟出世之前她都不能登臺。盡管母親還很年輕美麗,但她拒絕了所有的求婚者。她相信天意,希望自己能勝任對我們的教育,願把全部心思都用在這個使命上。由於我的疾病,她認為應該先給我醫治。我的身體非常羸弱,而且看上去幾乎有些癡呆。

這一切我都是從父親的一位好友巴弗先生那裏得知的。由於我的緣故,他經常去請教住在帕多瓦的名醫馬可布。馬可布的觀點是,我的血太濃稠了,而這濃稠的原因可能來源於我周圍環境的空氣。如果不想讓我喪命,必須改變環境,也就是把我送到別的地方去。

醫生的建議被采納了,格裏瑪尼教士決定在帕多瓦帕多瓦:意大利北部城市,距威尼斯三十五公裏。為我找一家好的膳宿公寓。沒幾天的工夫,膳宿公寓找到了。一七三四年四月二日——到這一天,我在世上已活了九年——我將被送上一條船,渡過布蘭塔運河,到帕多瓦去。晚飯後,我們沒有耽擱,直接上船了。

這船是一間小小的會遊水的房子,它在八個小時內就能到達帕多瓦。格裏瑪尼教士、巴弗先生和我母親陪我前往。

破曉時分,母親起床了,打開我的床正對著的窗戶。初升的太陽將它的光芒灑在我臉上,喚醒了我。我的床太矮了,這使我看不見陸地,只看到岸邊的樹梢。三桅船在行駛,它走得那麼平穩,使我沒有覺出來它在動。結果是:有樹從我眼前移過,然後又消失了。這讓我驚奇得不得了。

“那是什麼?”我失聲叫了起來,“那些樹在動!”

與此同時,兩位先生走了進來。

“這是怎麼回事,那些樹怎麼會動?”我馬上問他們。

他們都笑了,母親嘆著氣說:“那是三桅船在動,不是樹在動!穿上衣服。”

我馬上就明白了產生幻象的原因,便對她說:“所以,太陽也是不動的,而是我們在動,從早到晚都在轉動。”

母親因為我如此愚蠢而尖叫一聲,格裏瑪尼先生為我的幼稚惋惜,這使我十分難受,差點哭了出來。巴弗先生卻讓我恢復了勇氣。他急步走到我面前,溫和地吻了我一下,說:“你是對的,我的孩子!太陽是不動的。即使別人嘲笑你的看法,你也要堅持自己的判斷。”

我母親惱火地問他是不是瘋了,竟然這樣教導我。這位哲學家卻不回答她,而是給我講了一番理論,他講得那麼深入淺出,使我以當時稚嫩的理解力也能聽明白。在我的記憶中,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快樂。如果沒有巴弗先生,也許我終生對於自己的判斷能力都會很不自信。

我們準時到達了帕多瓦,去拜訪一位奧塔維阿尼先生。他太太對我很是親熱。我在他家看見五六個孩子,其中有兩個分別是七歲和八歲的女孩,一個叫瑪麗亞,一個叫羅莎。七歲的羅莎美得像個小天使。

奧塔維阿尼馬上領我們去我寄宿的房子,它屬於一位斯洛文尼亞老太太。人們打開我的小箱子,把我所有物品的清單交給她,還給了她六個柴希內柴希內:當時威尼斯的金幣名稱。作為我六個月的膳宿費。用這樣微薄的一筆錢,她得供給我夥食,給我洗衣服,還得為我交學費。她反對說,這點錢不夠,可人們卻置之不理。家人過來擁抱我,再三叮嚀我要聽話。

就這樣,他們甩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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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3 18:51:09 |只看該作者

我的一生(二)- 外祖母送我去寄宿

本帖最後由 Smeque 於 2012-1-13 18:54 編輯

初戀
當只剩下我和那斯洛文尼亞老太太時,她領我上樓,指給我看我睡的床。它和另外四張床並排放在房間裏,其中有三張一樣的床是給三個與我同樣年齡的男孩睡的;他們上學去了。還有一張床是女仆睡的,她負責監督我們,防止小男孩們在一起會做惡作劇。看過了我的床位,斯洛文尼亞老太太帶我到花園裏,允許我在這裏玩到中午。
我既不覺得高興,也沒什麼不高興。我不感到害怕,也沒什麼期待,甚至沒有哪怕一點點的新奇感。
時近中午,我的三個夥伴回來了,就像跟我是老相識似的,他們對我說了很多話,可我一點兒也沒聽懂。我沒有回答他們,然而卻絲毫沒有掃他們的興。後來,他們一再邀我參加“純粹的消遣”,就是跑啊,翻跟鬥啊,諸如此類的遊戲。我很樂意地參加了,直到有人來叫我們吃飯。
在一道難吃的湯之後,我們得到一小份鱈魚幹和一個蘋果。這就是全部飯食。當時正逢四旬齋期四旬齋斯:指復活節前的四十天。。
飯後,女仆帶我到學校去見格齊博士,一位年輕的神甫。斯洛文尼亞老太太跟他說好了,每月付他四十索爾迪,是一個柴希內的十一分之一。
因為我需要學寫字,就把我分到了五六歲孩子的那一班。他們馬上就取笑起我來了。
晚上,回到我的斯洛文尼亞老太太那裏,她給我喝的湯比中午的還糟。讓我驚異的是居然還不許抱怨。此後我被送上了床,床上全是可怕的跳蚤,弄得我根本不能合眼。老鼠在地板上跑來跑去,嚇得我的血都凝住了。
天剛蒙蒙亮,我就離開了那張倒黴的床。我對那年輕女仆抱怨了一番,然後要求換一件幹凈襯衫。她卻回答我,只有到了星期天才能換衣服。我威脅她說要到女主人那裏去告狀,她卻笑了起來。而我的夥伴們也嘲笑我,此時我平生第一次因苦惱和憤怒哭了起來。那幾個倒黴鬼跟我同樣處境,可他們已經泰然處之了。
我垂頭喪氣,一上午都在課堂上睡覺。一個夥伴把我疲倦的原因告訴了博士,不過他的用意卻是取笑我。善良的神甫把我領進他的小屋,聽我講述了一切。他靠自己的眼睛證實了我所說的都是實情。當看到我全身布滿著腫塊和斑點,他大為震動,馬上領我去找斯洛文尼亞老太太,把我的情形指給她看。她裝出一副詫異的樣子,把全部過錯都推在女仆身上,並且信誓旦旦地說,馬上就把她攆走。就在這時,那女仆沖過來,沖著主人叫道,應當由老太太本人承擔責任。女主人勃然大怒,給了她一個耳光,女仆馬上回敬她一記耳光,然後奪路而逃。博士把我交給斯洛文尼亞老太太,向我保證,等我跟其他學生一樣幹凈之後,就會讓我繼續上學,然後就走了。他一走,我便挨了那老太太好一頓訓斥,最後她威脅我說,如果我再給她找這樣的麻煩,她就把我扔出去。她給了我一件襯衫,一小時後,一個新女仆把床具都換了。
老師教我功課特別認真,他指定我坐在他桌子旁邊的座位上。為了向他證明我懂得這是榮譽,我以最大的熱情投入學習。一個月後,我的字已經寫得相當好了,他可以轉而教我語法了。
帕多瓦的空氣明顯地改善了我的健康狀況。可是,我越來越健壯,飯量越來越大,也就越來越容易餓。苦難會逼得人想辦法,我發現食品櫃裏有五十多條熏鯡魚,它們逐漸被我吃得一幹二凈。所有掛在煙道口的香腸,還有我能在雞窩裏找到的雞蛋,也都進了我的肚子。我甚至還偷吃到我老師的廚房裏去了。
這些事弄得斯洛文尼亞老太太滿腹疑團,可她又沒能將小偷當場拿獲,便趕走了一個又一個女傭。而我還是瘦骨嶙峋。
四五個月之後,我在學校裏進步很大,博士讓我做班長。我可以檢查同學們的作業,給他們改正錯誤,加上表揚或是批評的按語,然後交給老師看。可是我的嚴格勁兒並沒能持續多久,因為這些懶家夥很快就發現該怎樣讓我把分數判得松一點。當他們的拉丁語作業滿是錯誤時,他們就用好吃的甚至錢來賄賂我。這喚起了我的貪欲,所有不肯賄賂我的人,我都不給他們好分數。最後,有人向老師告我的狀,老師證實了我的勒索行為,宣布撤我的職。
在這件不愉快的事情之後的一天,如果不是因為我有明顯的饑餓癥狀,那位仍然很賞識我的博士,也許就不會私下問我是否願意離開斯洛文尼亞老太太的膳宿公寓,住到他家裏去了。聽了他的建議我欣喜若狂。他馬上叫我寫三封信,分別寄給格裏瑪尼教士、巴弗先生和我的外祖母。
格裏瑪尼教士沒有答復我,而是委托他的一位朋友奧塔維阿尼指責我,說我不該受人家的引誘。巴弗先生卻跟我的外祖母說,她應該馬上回信給我,這樣我在幾天之內就可以過得比現在快樂。事實上,八天之後,就在我剛要坐在飯桌前的一剎那,這位了不起的婦人出現了。我向她沖過去,抱住她的脖子,淚如泉湧。我們抱在一起哭了起來。
我的勇氣蘇醒了,當著斯洛文尼亞老太太的面,我歷數所受的苦,要求外祖母帶我出去吃飯,因為我六個月來都在受著饑餓的煎熬。
外祖母心平氣和地要求斯洛文尼亞老太太馬上收拾好我的全部東西,然後就把我帶到她住的旅館去了。
她自己幾乎什麼也沒吃,只是驚異地註視著我的饞相。我狼吞虎咽地把食物一掃而光。這時,格齊博士也來了。單憑外表,她便對他產生了好感。他是位二十六歲的英俊神甫,健壯、謙和、彬彬有禮。一刻鐘之內,他們把一切都談妥了。善心的外祖母付給他二十四個柴希內,作為一年的預付費用。但是她還要把我留在身邊三天,好把我打扮得像個神職人員,還要讓人給我做一頂假發。
三天之後,她親自帶我去見格齊博士的母親,並跟她說,她會盡快給我送一張床來,或是買一張。博士卻說,我可以跟他睡,他的床很大。外祖母對這個建議表示感謝,隨後我們把她送上三桅帆船,這船將把她帶回威尼斯。
在格齊博士的家庭成員中,有他的母親,他的做鞋匠的父親,還有他剛滿十三歲的妹妹貝蒂娜。她很漂亮,愛讀小說。她父親總是叱罵她不該在窗口晃來晃去,博士卻反而因為她對書本的癡迷而責備她。我馬上就喜歡上了這個姑娘,而她也在我的心靈裏投下了最初的某種激情的火花,後來我才能漸漸控制這種激情。
我搬進格齊博士家六個月之後,所有的學生都離開了他,因為他對我傾註了全部的好感,這促使他不得不辦一所小型學校,讓小孩子們都來寄宿。然而這件事花了兩年的時間才辦成。在這兩年中,他將平生學識全部傳授給我,甚至還教我拉小提琴,這種技藝對我今生將大有裨益。
格齊博士雖然不是一位哲學家,但他教我亞裏士多德學派的邏輯學,以及傳統的托勒密體系的天文學,對此我有著濃厚的興趣,而他卻常常不太耐心。他在禮儀方面是無可指責的,事關宗教時,他總是十分嚴格,但他絕對不是一個假作虔誠的信徒。
他喜愛一張舒服的床、一小杯葡萄酒和家庭中輕松愉快的氣氛。他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布道,在這方面他頗有優勢,因為他有表情豐富的臉龐和堅定有力的聲音。他的聽眾都是女人,但同時他也成了她們的死敵。在他不得不跟她們說話的時候,他看都不看她們一眼。按他的觀點,肉體的罪惡是所有罪惡中最深重的。
在一七三六年的四旬齋期裏,我母親給博士寫了一封信,說她要到彼得堡去,希望在此之前見我一面,因此她請求他把我帶到威尼斯去玩幾天。這邀請很使他為難,因為他說既沒去過威尼斯,也沒接觸過上流社會。同時他也不願怯生生地像個鄉巴佬一樣出現在別人面前。不過我們還是動身前往了。
我母親接待他時的口吻是貴族式的,況且她又很美,這使我可憐的老師窘迫不堪。他不敢直視她的臉,可又不得不跟她談話。
至於我本人,則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註意力。在他們的印象中,我本來比傻瓜強不了多少,而我的變化又讓所有人嘖嘖稱奇。博士當然對此大為滿意。
可是我的金黃色假發卻讓我母親很不樂意,它跟我的深色皮膚不相稱,而且跟我的眉毛和黑眼睛形成強烈反差。博士回答了這個問題,他之所以讓我戴假發,只為了他的妹妹便於幫我保持整潔。這個天真的回答把所有人都逗笑了,我母親向博士許諾說,她將送給他妹妹一件精美的禮物,條件是她得給我修剪真正的頭發。他保證滿足她的願望。之後,我母親叫了一個制假發的匠人來,給我做了一頂順眼些的假發。
吃晚飯時,博士一副笨拙的樣子,如果不是一位英國人——一個文學家——用拉丁文與他交談,也許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可是他沒有聽懂這位英國人的話,便謙恭地說他不懂英語,引起了一陣哄堂大笑。巴弗先生為他解了圍,說英國人說起拉丁語來,重音完全跟說自己的母語時一樣。我接口說,要是我們按照拉丁文的規則講英語,他們也會像我們一樣不知所雲的。英國人對我的意見大感驚奇,寫了一句老格言讓我讀。
“Dicite,grammatici,curmasculanomine,etcurfemineumnomenhabet.
——說說看,語言學家,為什麼‘陰戶’是陽性,而‘陽物’卻是陰性?”
我將這句格言大聲讀了出來,並且說,這是拉丁文。
“這我們都知道,”我母親說,“但是你要把它的意思解釋給我們聽。”
“解釋是不夠的,”我說,“我要回答它。”我思索了片刻,便寫道:
“Disce,quodadominonominaservushabet.——要知道,奴隸必須服從主人。”
這是我在文學上的最初業績。掌聲和喝彩令我大為得意。
那英國人非常驚奇,連連擁抱我,還把他的表送給了我。
我母親好奇地想知道這兩句格言是什麼意思,便問格裏瑪尼先生,他卻跟她一樣不明就裏。巴弗先生便湊在她耳邊低聲解釋。我的知識讓母親喜出望外,她把金表送給了我的老師。老師不知該怎樣表示謝意,為了幫他解脫困境,母親便把臉頰湊過去,示意他吻她。這可憐的人更加不知所措,恨不得馬上死掉。
四天以後,我們動身回去。母親交給我一個小包,裏面是送給貝蒂娜的禮物。格裏瑪尼教士送了我四個柴希內,是用來買書的。
又回到了帕多瓦,有三四個月之久,我的老師只談論我的母親。貝蒂娜收到了我母親送她的五埃勒埃勒:德國舊長度單位,約為六十至八十厘米。閃閃發亮的綢緞和十二雙手套,她精心照管我的頭發,使我在不到六個月就把假發丟掉了。每天,我還沒起床,她就來給我梳頭,洗臉、脖子和上身,並把我當成小孩一樣愛撫我。我認為她這些親熱的動作是純潔的,盡管這讓我暗暗惱火,因為這些動作使我興奮。我比她小三歲,很害羞。特別是當她坐在我的床上,對我說,我在她的愛撫下變得壯實多了,就像人們親眼看到的那樣。這讓我心煩意亂,不過我也並不阻止她這樣做,因為我害怕她會察覺到我的感情。她對我說,我的皮膚很柔軟,當她撫摸我的時候,我癢得直往後躲。同時又生自己的氣,因為我不敢對她做同樣的事。等我穿好衣服,她便給我最溫柔的吻,並且稱呼我親愛的孩子。盡管我想學她那樣兒的願望是那麼強烈,可我膽子畢竟沒那麼大。
貝蒂娜笑話我的羞澀,我因此變得膽大妄為,也回吻她,比任何人給我的吻都熱烈得多。可當我剛壯起膽子想更進一步的時候,她卻推開我,跑掉了。她這一跑掉,我就陷入了絕望,因為內心有個聲音在提醒我,然而卻無濟於事。讓我驚訝的是,貝蒂娜對於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表現得十分平靜,而我卻幾乎不能主宰自己的感情。每次我都下決心,要改變行為。
初秋的時候,博士新收了三個寄宿學生,其中有一個十五歲的男孩,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就跟貝蒂娜相當要好了。這個發現喚醒了我內心的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這不是嫉妒,而是我毫不掩飾的貴族式的鄙薄,因為我看到,柯爾迪亞尼無知粗魯,平庸淺薄,又沒有教養。除了年齡,他沒一樣比我強,而且在我看來,他根本不配占我的先。我的驕傲和對貝蒂娜的蔑視混合在一起,我愛著她,自己卻一無所知。
她覺察到了我對她的愛,是通過給我梳頭時我對她的愛撫的反應——我推開了她的手。
一天早上,她來到我的床前,給我送來了一雙白色的長筒襪子,是她親手繡的。她告訴我,她親自試過這雙襪子,現在讓我看合適不合適。我沒有反對,但不知怎麼,我因博士出去做彌撒而感到高興。
貝蒂娜剛要給我試試襪子,又突然說,我的大腿不那麼幹凈,於是沒有征得我的同意,就給我洗起腿來。我不敢露出害羞的樣子,而她似乎也並沒感到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也就隨她去了,卻沒料到後果如何。總之,貝蒂娜要把我收拾得幹幹凈凈的熱情過了頭,因為她的好奇挑起了我體內的一種肉欲,這種欲望直到強烈得到了頂點才漸漸消除。
恢復平靜之後,我覺得自己應該受到懲罰,便請求她原諒。她想了一會兒,說這事當然得怪她,不過,這種事再也不會發生了。然後她就走了,丟下我一個人去沈思默想。
我的思索是苦澀的。我覺得自己背叛了他們一家對我的信任,我犯下的罪行只能用婚姻來彌補,當然,前提是貝蒂娜決定接受一個配得上她的人做她的丈夫。
我考慮的結果是深深的悲哀,它一天比一天更強烈,貝蒂娜再也不到我床前來了。
可是,忽然我明白了,她是故意這樣對我的,於是我懊悔阻止她回到我身邊來。我決定給她勇氣,便給她寫了一封信,雖然很短,但足以安慰她。
收到我的短信半個小時後,她就親口告訴我,第二天早晨她會來找我。可我空等了,我很生氣。但是,讓我驚訝的是,她在吃飯時問我願不願意讓她把我打扮成一個女孩,跟她一起參加假面舞會。其他人都為她的主意鼓掌,我也就答應下來。而且,我把這次假面舞會看成一個好機會,讓她給我一個解釋。可是,這時發生了一件事,使我們的計劃變成了一出悲喜劇。
格齊博士有位很富有的老教父,一直住在鄉下,長期以來病魔纏身,他認為自己活不長了,便派了一輛車來,請求博士和他父親到鄉下去,不能有絲毫耽擱。
我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時機,要好好利用它。於是,我跟貝蒂娜說,等大家都睡覺了,我會把我的臥室的門開著等她。她答應我會來。
外祖母送我去寄宿
這裏我必須提到一件事,貝蒂娜是睡在樓下的,跟她父親的房間只隔著薄薄的一層木板墻。博士既然不在,我就自己睡,而那三個寄宿生則睡在一間很偏的房間裏。我什麼也不用擔心,我為盼望已久的事情終於就在眼前而心醉神迷。
一回到房間,我就把朝著樓道的房門虛掩著,貝蒂娜只需輕輕一推就能進來。我把燈熄了,沒有脫衣服。
我懷著還算平靜的心情等到半夜。可是,兩個小時過去了,三個小時、四個小時過去了,貝蒂娜還沒有來,我渾身的血都在沸騰。我大為惱怒,再也不能駕馭自己那不耐煩的情緒,決定到樓下去。就在這時,我聽見貝蒂娜的房間裏有動靜。我相信她就要出來了,便向她的房門走去。門開了,可我看到的不是貝蒂娜,而是柯爾迪亞尼,他重重地一腳踢在我的肚子上。我被踢倒了,而他看也沒看我一眼,就急急忙忙跑回他們住的房間去了。
我跳得老高,要找貝蒂娜興師問罪,她的房門卻鎖上了。我使勁踢門,狗叫了起來,我趕緊跑回房去了。
我感到受了騙,被侮辱了,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我花了三個小時,琢磨著最狠毒的報復計劃。在這段時間裏,我覺得把貝蒂娜和柯爾迪亞尼毒死都太便宜了他們。
我正沈浸在這種情緒裏,突然聽見貝蒂娜的母親沙啞的聲音,她叫我趕緊下樓去,她的女兒快要死了。這真讓我氣惱,復仇的願望無法滿足了。這樣想著,我急急忙忙跑下去。在貝蒂娜父親的房間裏,我看見她可怕地痙攣著,渾身打戰。全家人都圍在她身旁。她半裸著,身子縮成一團,來回翻滾,亂踢亂打。
我腦子裏還都是昨天夜裏的事,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時我還沒有意識到這女人的鬼心眼。讓我驚奇的是,我居然能冷眼旁觀,能控制住自己,雖然眼前的這兩個人,我恨不得把其中一個殺掉,一個強奸。
一個小時後,貝蒂娜睡著了。
要去我的房間,必得穿過貝蒂娜的房間。在那裏,我不經意地發現了她的小包,一陣想看看裏面有什麼東西的沖動抓住了我。我發現了一封柯爾迪亞尼署名的信,就把它揣起來,回到房間去仔細看看。這姑娘的輕浮真讓我大吃一驚,要是她媽媽看見了這封情書,她會丟盡臉面的。可是,當我讀到以下的內容時,我的感受就可想而知了:
“您父親已經走了,您不需要把門開著。等我們一吃完飯,我就躲到您的房間去,您會在那裏找到我。”
片刻的驚愕之後,一陣想嘲笑自己的欲望攫住了我。我發現自己完全上了當,我覺得自己從這場愛情中解脫出來了。貝蒂娜真讓我瞧不起,我慶幸自己得到了極好的教訓。是的,我認為十五歲的柯爾迪亞尼能得到貝蒂娜的青睞是可以理解的。在不知不覺中,我忘記了自己對她的愛慕,但是,柯爾迪亞尼踢在我心上那一腳是那樣重,我不能不對他恨之入骨。
中午,當我們坐在飯桌前的時候,貝蒂娜的慘叫聲又一次響起來。所有人都向她跑去,只有我安安靜靜地坐著吃完了飯,然後就去讀書。
晚上,我看見貝蒂娜的床在廚房裏。我對此漠不關心,對於持續了一夜的忙亂,我也安之若素。
第二天晚上,博士和他父親回來了。柯爾迪亞尼害怕我報復他,便來找我,問我打算怎麼辦。我抽出一把小折刀,嚇得他奪路而逃。我根本沒想過要到博士那裏去告發他。
第二天,我們正在上課,博士的母親進來打斷了我們,她告訴博士,她發現了女兒的病因何在:一個女巫對她施了魔法!
博士穿上他的法衣,準備給妹妹念咒語,看看她體內是不是真有魔鬼。他這個想法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我覺得所有人都是又瘋狂又愚蠢。
當我們走近貝蒂娜的床時,她似乎已經喘不過氣來了。哥哥念的咒語也不能讓她喘過氣來。
過了一會兒,博士回他房間去了,只剩下我跟貝蒂娜。我朝她俯下身去,輕聲對她說:“拿出勇氣來!您會好起來的,相信我,我會對您的事守口如瓶。”
她掉過頭去,沒有回答我,不過,這一整天裏,她都沒有再痙攣。我以為她得救了。可是第二天,顯然她的腦子突然出了毛病,滿口譫語,不時迸出希臘語和拉丁語。人人都確信無疑,她體內有魔鬼。她媽媽出去了,一個小時後,領回來一個醜陋不堪的托缽僧,那是帕多瓦最有名的驅魔師。
貝蒂娜一見驅魔師,劈面就對他破口大罵起來。在場所有的人都驚得目瞪口呆,只有魔鬼才這麼放肆,敢這樣辱罵一位托缽僧。當他聽見她罵他是笨蛋和臭東西時,他用一個很大的耶穌受難像打貝蒂娜,並且邊打邊說,這是在打鬼,直到他看見她準備拿便壺朝他的腦袋砸過去時才停手。
托缽僧和我們一起吃了飯,說了一大堆蠢話。飯後,他又去看貝蒂娜,準備為她祈福。可是,她一看見他,就把一個大杯子朝他扔過去,裏面裝的是醫生開給她的黑色藥水。柯爾迪亞尼緊靠著托缽僧站著,身上濺了好多汙物,這可真讓我高興。貝蒂娜幹得真漂亮,懂得抓住送上門來的好機會,此時人們會把一切都記在可憐的魔鬼身上的。自然,大為不滿的托缽僧終於走了,他對博士說,這姑娘一定是中了邪。不過,還是應該另外請一位驅魔師,因為上帝似乎沒有給他這份恩賜,讓他把她從魔鬼手裏解救出來。
他走了以後,貝蒂娜又大鬧了六個小時。可是到了晚上,她讓我們大家都又驚又喜,因為她能跟我們一起坐在飯桌邊吃飯了。她向父親保證,自己已經好了,然後就滔滔不絕地跟我說話。她說,她在舞會那天早上會來找我,把我的頭發梳成女孩的發型。我謝絕了她,對她說,她大病了一場,應該多加保養。過了一會兒,她就上床了。
後來,當我準備睡下時,我在睡帽下面發現了下面這封信:“您要麼跟我一起去參加舞會,要麼就會看一場讓您掉眼淚的好戲。”
我馬上寫了下面的回信:“我不會去參加舞會的,因為我已經下定決心,再不單獨跟您在一起了。至於您威脅我的那出悲劇,我想,您的想像力太豐富了,您的斷言是無法實現的。此外,我還要請求您,請體諒我的心,因為我愛您,就如同您是我的姐姐。我已經原諒了您,忘記了一切。附上一信,您一定會因此信重歸您處而高興的。您看,您的膽子多大呀,就把它隨隨便便放在您的房間裏。我交還此信,足以證明我對您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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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3 18:52:13 |只看該作者

我的一生(三)- 人們以為貝蒂娜瘋了

本帖最後由 Smeque 於 2012-1-13 18:54 編輯

曼西亞神甫
天花
離開帕多瓦
貝蒂娜無從得知,到底她的情書落在了誰的手裏。我要解除她的擔憂,有力地證明我對她的友誼。但是,我的慷慨一定又會給她帶來新的憂慮,因為那樣的話她就會知道,我掌握了她的秘密。柯爾迪亞尼的信上說得明明白白,她每天夜裏都接待這個流氓,而她為了騙我而編出來的故事,變成了一出笑劇。既然我願意使她放心,便在早晨去找她,把柯爾迪亞尼的情書和我的回信交給了她。
不知怎的,貝蒂娜又贏得了我的尊重。我不再輕視她,而且認識到她是一個被熱情驅使的人。出於這個原因,我下定決心,一舉一動要像個正常人,而不是一個受了侮辱的戀愛中人。該臉紅的是她,而不是我。我唯一的願望就是查清楚柯爾迪亞尼的同屋是不是也同樣享受到了她的寵愛。
在這一整天裏,貝蒂娜的情緒都很開朗。可是到了晚上,她突然又不舒服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她早早地上了床,全家人都陷入不安,只除了我,因為我知道一切,等著看一出新戲。
第二天,全家都絕望了,因為那個控制了貝蒂娜的惡魔顯然已經侵入了她的頭腦。博士說,她一定是中了邪,否則就難以理解,她怎麼會無緣無故地以那樣惡劣的態度對待那托缽僧。因此他決定將此事委托給一位多明我派神甫,這是一個很有名的驅魔師,據說他給姑娘驅魔從未失敗過。
曼西亞神甫個子很高,相貌威嚴,大約有三十歲,金黃的頭發,藍色的眼睛。他的臉龐英俊得像是美景宮的阿波羅。
當他走進貝蒂娜的房間時,她睡著,或者是在裝睡。曼西亞神甫拿了一柄拂塵,將凈水灑在她臉上。她睜開眼睛看看這位修士,馬上又閉上了。過了一會兒,她又張開眼瞼,湊近他一點兒,看看他,又倒在床上,腦袋往一邊歪著十分媚人,仿佛進入了最甜美的夢鄉。
高大的驅魔師站在她身邊,從袋子裏拿出程式書和法衣來披掛在身,又把一個像是骨灰盒的小匣子放在睡著的貝蒂娜的胸口。他以聖徒的名義命令我們跪下,祈求上帝給他以啟示:患者到底是中了邪,還是患了生理上的疾病。他讓我們跪了半個小時之久,他自己一直在低聲祈禱。
貝蒂娜動也沒動。
最後,看樣子他對自己扮演的這個角色厭煩了,便要求跟博士單獨談談。他們到博士的房間去了。
這胡鬧的姑娘突然爆發出一聲大笑,弄得他們連忙趕回來。她一看見他們進來,便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們。曼西亞神甫微笑了一下,又把拂塵在聖水中浸濕,給我們所有人都灑了個夠,然後就走了。
格齊博士對我們說,神甫第二天還會再來,如果貝蒂娜真中了邪的話,他保證在三個小時之內把她從惡魔手裏救出來。他母親喊道,感謝上帝給她這樣的恩賜,使她在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一位真正的聖徒。
在第二天,沒有比偷聽貝蒂娜的胡言亂語更美妙的事情了。她表達出來的那些思想,只有詩人才能創造出來,當那位英俊的驅魔師來到她床前時,她也沒有停止。他把這出戲欣賞了一刻鐘,在他準備好所有武器之後,就請我們都出去,只留下他和貝蒂娜單獨在一起。我們立即服從了,房門雖然並沒有鎖上,可誰有那個膽量進去呢?
漫長的三個小時裏,我們什麼也沒聽到,只有沈悶的寂靜。中午時分,那位修道士招呼我們,我們進去了。貝蒂娜非常平靜,露出高興的神氣,而驅魔師則泰然自若地收拾著他的東西。他臨走時向我們保證,貝蒂娜很有希望在不久之後就恢復健康。然後他跟博士說,如果病人需要他,就通知他一聲。
這時發生了一件事,使我確信貝蒂娜既不是中了邪,也沒有發瘋。為了這件事,第二天我在聖母瑪麗亞面前請求了饒恕。在這一天,我們本該到博士的教區去領聖餐,去一家位於奧古斯汀大街上的雅各賓派轄區的教堂做懺悔。可他剛一跟我們提起這事,他母親就打斷了他的話。
“不,”她說,“你們都得到曼西亞神甫那裏去懺悔,通過這位聖徒求得上帝的饒恕。我也打算到他那裏去。”
柯爾迪亞尼和他的同伴都同意了,我卻不說話,因為這個計劃不合我的心意。我信奉懺悔的力量,不能做虛假的懺悔。我永遠也不會做出這樣的傻事來,居然跟曼西亞神甫去說我跟一位姑娘之間的事,因為他馬上就會猜出來,這位姑娘只能是貝蒂娜。再說,我確信柯爾迪亞尼會把一切都告訴他,那將會讓我非常煩惱。
第二天一早,貝蒂娜就來找我,給我送來一只小領結,附帶著下面這封信:“您願意怎樣恨我,都隨您的便,可是,請您顧全我的名譽和我的寧靜。明天你們大家都不能到曼西亞神甫面前去懺悔。只有您才能阻止這件事,我要看看您對我的友誼是不是真的。”
我真無法用文字形容,這姑娘引起了我怎樣的同情。然而我自己並未發覺這一點,還給她寫了回信:“我看得出,您母親的計劃使您不安了,但我不明白,您為什麼會想到讓我阻止這個計劃,而不是同意了這計劃的柯爾迪亞尼。我只能答應您,我不會參加這個隆重的活動。至於您的情人會如何,那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了。您還是自己跟他商量吧。”
她交給了我下面這封回信:“在那多災多難的一夜之後,我就沒有跟柯爾迪亞尼說過話,即使我由此能重新找回失去的幸福,我也再不會跟他說話了。如果我的生命和名譽能得以保全,我只有感激您。”
我下定決心要幫助她,便跟博士說,我的良心使我覺得,我有義務不到曼西亞神甫那裏去懺悔,至於我的同學們,我也不希望他們到奧古斯汀街上的教堂去懺悔。格齊博士滿懷慈愛地回答我說,他能猜到我這樣做的原因,他會滿足我的願望。我吻了吻他的手以表示感謝。
一切都遂了貝蒂娜的心願,第二天,她的臉上放射著得意的光彩。
下午,我的腳受了點輕傷,不得不躺在床上。博士領著他的學生們到廚房去了,貝蒂娜就抓住這個機會來看我。我很高興,因為有很多事情她都應該向我解釋,這個時刻就在眼前了。
她首先說,她希望我不會因她乘此時機來跟我談話而生氣。
“絕對不會,”我回答,“恰恰是您,使我好不容易才有機會跟您說,我對您的感情只是友誼。因此請您放心,將來不會發生讓您不安的事情了。貝蒂娜,您願意做什麼,盡管做好了,因為我並沒有愛上您。您在我心裏種下的那顆美好的熱情的種子,已經被您親手扼殺了。那天夜裏,當我回到我的房間時,一開始我的確很恨您,但這恨意很快就變成了輕視,最後是無所謂。我成了您的朋友,一個原諒了您的過失的朋友。您在信上告訴我,您不再跟柯爾迪亞尼說話了。如果你們感情破裂是因為我,那我非常遺憾。我想,出於您的名譽,您也會跟他和解的。您要想一想,是您使他愛上了您,如果他現在還在愛著您,那麼您就使他不幸了。”
貝蒂娜搖搖頭:“您所說的一切,都是因為您產生了一種錯誤的印象。我不愛柯爾迪亞尼,也從來沒有愛過他。正相反,我恨他,現在也恨他,盡管表面上並不是這樣。至於說到引誘,我請求您,不要把這麼惡毒的指責加在我頭上。要不是您引誘了我,我會小心謹慎地保護自己,不跟您做那種我已經做了、現在還在後悔的事。而其中的原因,您是應該知道的,然而您卻一無所知。”
這時她痛哭出聲,眼淚並沒有軟化我,因為我認為她在試圖迷惑我。於是我回答,她所說的一切我都相信,她盡管放心,今後我不會指責她引誘別人了。
貝蒂娜勝券在握的樣子,註視著我說:“現在您會知道一件我沒能告訴您的事。柯爾迪亞尼到這裏剛剛八天,就向我表白了愛慕之情。他請求我同意,等他的學業一結束,就請他的父親替他來求婚。我回答說,我對他的了解還很不夠,並且請他再也不要提這件事。他裝出一副滿意的樣子。可是,過了不久,我就發現事實並非如此。因為他總是要我給他梳頭,當我告訴他我沒有時間時,他回答說,賈科莫?卡薩諾瓦可是個幸運兒。我把他嘲笑了一頓。
“兩個星期之後,我跟您調笑嬉戲了一小時,在這以前,您還從來沒做過這種事。我很高興,因為我愛您,我服從了自己本能的要求,我得到的快樂,是無論什麼樣的悔意也不能抵制的。我盼望著第二天能再見到您,可就在這一天,我的痛苦開始了。柯爾迪亞尼跟我說,他透過鑰匙孔看見了我們早上的遊戲。他威脅我,如果不能得到同樣的寵愛,他就要把這一切都告訴我的母親。我先是用最難聽的話罵了他,後來我又斬釘截鐵地跟他說,他別指望我能對他有一丁點兒的喜愛。他千遍萬遍地求我原諒,還說,是我勾起了他的熱情,我不該因此而生他的氣。我認為我必須告訴他,以後我不會再到您的床前去了。我就用這樣的方式使他滿意了。
“他剛一走,我就倒在了床上,我害怕不能再見到您,又不能跟您解釋其中的緣由。三個星期匆匆而過,我無法告訴您,在這段時間裏,我是多麼痛苦。您又在逼迫我,我發現自己不得不違背諾言。
“終於,我再也不能忍受這樣的折磨了,同時又認識到來自您這方面的威脅,我要把這一切做個了斷。我想把全部陰謀都原原本本地告訴您,盼望著您能制止它,因此我向您提出建議,請您陪我去參加舞會。您知道,我的打算是怎樣地落了空。我父親突然出門去了,這使得您和柯爾迪亞尼都產生了同樣的想法,在我收到柯爾迪亞尼的情書之前,我已答應您到您那裏去。柯爾迪亞尼並未要求我給他回信,只是簡單地寫著,要到我的房間來,我找不到機會跟他說,我有理由不允許他這樣做。至於您,我沒告訴您,我打算一過半夜就到您那裏去。這是因為,我本以為,最多跟那個倒黴蛋兒胡亂聊上一小時,就能把他打發回房間。可是事情出乎我的意料,因為柯爾迪亞尼籌劃了一個計劃,逼得我只好用更多的時間聽他說話。他想在聖誕節那一周跟我一起逃到費拉拉去,在那兒他有個叔叔,會收留我們的。我提出異議,他給我解答,把所有擺在我們面前的困難一一解釋清楚,這就花去了一整夜的時間。當我想到您時,我的心都在滴血。可是,我的行為是無可指責的,我沒有做出一星半點讓您輕視的事情。該責備的是我們兩個,您和我。而現在,我該比您受到更多的責備,焦慮奪去了我的理智,我只能斷斷續續地清醒地考慮問題。他們說,一個魔鬼控制了我,這我一無所知,但是,有一點是真的,那就是,我成了這世界上最痛苦的人。”
貝蒂娜聽憑她的淚珠滾滾而落,我被打動了,盡管她所說的一切在我的眼裏都顯得那樣難以置信。但她的眼淚是真的,最終消除了我的疑慮。然而,我還是不明白,柯爾迪亞尼怎麼能克制自己,貝蒂娜又怎麼會有那麼好的耐心,不管怎樣,長達七個小時之久的談話,這在我看來太奇怪了。不過,我還是得到了一點類似滿足的感覺——就像是把假鈔當成真幣接受下來的感覺。
當貝蒂娜擦幹了淚水之後,我確信,在她的眼睛裏我看到了一絲得意的神色。可是我馬上就讓她吃了一驚,因為我向她指出了一個她巧妙地避開的疑點。“您的表白很讓我感動,”我對她說,“可是,既然您現在能這麼清醒地跟我說,您對這件事抱有懷疑,您又怎麼能要求我相信您的痙攣、您思想的混亂和您中邪呢?”
她張口結舌地看了我幾秒鐘,突然又哭了出來,淒慘地叫道:“啊,我是多麼不幸啊!我這個不幸的可憐人啊!”
這讓我很難受,我便問她能為她做些什麼。
她回答我,如果我的良心沒有告訴我該怎樣做,那麼她也就不知道該要我做些什麼了。她又補充道:“我還以為,我在您的心裏又重新得到了我所失去的地位。可我看出來了,您已經不再關心我。您就這樣繼續冷酷地對待我好了。您可以漠不關心地看著我痛苦,用不著裝模作樣。我的痛苦完全是您造成的,而您現在還要讓我更痛苦。不過,您會後悔的,您永遠也不會幸福。”
說完這些話,她就要走。我竭力攔住她,把她叫回來,跟她說,如果她能堅持一個月,別再痙攣,不必因此而請那位英俊的曼西亞神甫來,我就會像以前一樣溫柔地對待她。
“這個,”她回答說,“那不是我能決定的。可是,您強調‘英俊’這個詞,是什麼意思?您懷疑……”
“我根本沒有懷疑什麼,”我打斷她的話,“要是那樣,我就會吃醋了。不過,我必須承認,您的魔鬼對那位修道士特別眷顧,這就不得不使人生疑,那對您的名聲可沒有好處。不過,您喜歡做什麼,隨便您好了。”
晚飯之後,女傭告訴我,貝蒂娜發起了高燒,上床睡了。她可能是真發燒了,不過我還是很懷疑。
第二天,來了一位醫生,他跟博士說,他妹妹的情形可能很嚴重,她這次也在說胡話。不過,這是因為發燒,而不是魔鬼造成的。
事實上,貝蒂娜一整天都臥床不起,有精神錯亂的跡象。不過博士很信賴醫生,沒有請神甫來。她燒得越來越厲害,第四天,她生了天花。柯爾迪亞尼和他的同伴暫時住到外面去了,我卻可以留下,因為我已經得過這種病。
這可憐的姑娘一直閉著眼睛,當大家發現,她的咽喉也生了天花,擔心她的命是否能保住。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能讓她咽下幾滴蜂蜜。
在第十天和第十一天,貝蒂娜的情況很糟糕,大家恐怕她隨時會死。病勢已經非常沈重。只有我還沒有放棄她。
第十三天,燒退了,她美麗的眼睛終於張開了。人們把她送回了她的房間,不過直到復活節她都必須臥床休養。
就在這時候,我的母親從彼得堡回來了,因為女皇安娜?伊萬諾夫娜覺得意大利悲劇沒有什麼趣味。母親剛一到帕多瓦,就通知了格齊博士,他連忙帶我到她的旅館去。我們吃了一頓豐盛的飯,分手之前,她送了博士一塊很漂亮的獸皮。六個月之後,她叫我到威尼斯去,因為她得到了薩克森選帝侯劇院的終身聘請,在她到德累斯頓之前,想再見我一面。
接下來的一年,我是在帕多瓦度過的。我忙於學習法學,在十六歲的時候得到了博士頭銜。我本人願意當個醫生,因為這更實際,我覺得它對我有一種特別的吸引力。可是人們對我的想法置若罔聞,而且要求我全心全意研究法律,可我對它深惡痛絕。人們說,我只有當上律師才能飛黃騰達,而更糟糕的是:還得當教會律師!如果人們當時能理智些,我會成為一名醫生,比起當律師來,招搖撞騙的伎倆更適用於這個職業。我既沒有成為律師,也沒有成為醫生,而命運也只能如此。
我進了大學,這帶來的必然的結果是:我經常單獨出去;在大學生當中,我幾乎沒有交到什麼朋友。我的朋友是一些浮浪子弟、賭徒、酒鬼,是專門勾引良家少女的騙子和生意人,他們教會我認識這個世界。
我知道了這世界的一些真實面目,那是我以前聞所未聞的。這些飽經世故的人盯上了我,跟我攀談,他們很快就看出我毫無處世經驗,便利用這一點,引誘我進入五花八門的陷阱。他們教我賭博,把我的錢贏得精光之後,就讓我拿名譽擔保寫下欠條來賭。結果是:我不得不做出一些荒唐的事,因為我必須償還用名譽欠下的債。我受到了幾次懲罰,但是從中得到的教訓對我卻是有益的。此後,我對任何向我說好話的人都心存疑忌。我還學會了如何跟生意人打交道,我不得不跟這些人接觸,因為我不想顯得比我的新朋友們窮,在付賬時,他們總有辦法逼我拿出錢來,我還一句也爭辯不得。在這樣的困境下,我把我的財物變賣典當一空,在我不名一文的時候,寫信給仁慈的外祖母求援。她沒有給我寄錢來,而是親自來到了帕多瓦,她感謝格齊博士和貝蒂娜對我的悉心照料,然後就帶我回了威尼斯。
在我出發之前,博士送了我一塊不知哪位聖人的遺骨。如果它不是鑲了金子,我一定現在還會保有它。不過,也許它真是能創造奇跡的:有一次在我極其窘迫的時候,它幫我擺脫了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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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3 18:53:39 |只看該作者

我的一生(四)- 威尼斯主教授予我四等低級聖職


朋友們
成為布道士
與露茜的交往
三樓上的幽會
“他是從帕多瓦來的,在那裏上了大學。”人們介紹我時,總是一成不變地這樣說。所到之處,人們都對我大加贊賞,並祝我好運。
我被聖薩姆埃爾教堂的神甫引進了他的教區之後,便把我介紹給威尼斯主教,他為我摩頂授戒。四個月之後,他授予我四等低級聖職。我的外祖母欣喜異常,人們給我請了很好的老師,以便我繼續學業。我住的房子曾經屬於父親,而現在,母親還得為它繳納租金。
我很少見到本是我的監護人的格裏瑪尼教士,因此我常常跟馬利皮耶羅先生來往。是聖薩姆埃爾教堂的神甫把我介紹給馬利皮耶羅先生的。他本是一位元老院議員,已經七十歲了,不再參與議政。他在他的府邸裏過著舒適的生活,飲食精美,夜夜周旋在一群上流女士中間。他沒有結婚,很有錢,只是很不幸地為痛風癥所苦。他是個很有名的美食家,但他從來都單獨用餐,因為他的牙已經掉光了,也不願只忙著招待同桌吃飯的客人。當然,他同樣不喜歡別人來照顧他。這種縝密的考慮剝奪了他與喜愛的人同桌吃飯的樂趣。
神甫鄭重其事地將我介紹給這位閣下,談話中間,我對他說:“我不明白您為什麼總是一個人吃飯。其實您只需要邀請那些胃口奇佳的人,一個人能吃兩個人的食物。”
“可我到哪兒才能找到這樣的人呢?”他茫無頭緒地說。
“這件事說起來雖然不那麼簡單,”我回答,“不過閣下可以讓我來試一試。”
元老馬上就對神甫說,請他第二天送我到他這裏來吃飯。不久他就發現,我能把小山樣的食物掃蕩一空,他便讓我每天都來陪他吃飯。
我得提上一句,盡管這個人上了年紀和有痛風病,他仍是一個很可愛的人。他愛上了一個名叫梯麗莎?伊梅爾的年輕姑娘,一位女演員的女兒,就住在他府邸的對面,他從臥室裏就能看到她家的窗子。這位十七歲的姑娘漂亮,活潑,嬌媚。她學習音樂,準備以後當演員。她常常在窗口出現,把這位人老心不老的老人迷住了。面對著他,她總是裝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可她每天都來看他,不過總是由她的母親陪同。母親對女兒的品德操行很是操心,因此每天都送她去望彌撒,每星期則要懺悔一次。下午,她卻帶著梯麗莎來到可愛的老人這裏,常常讓老人惱火的是,她拒絕吻他,理由是她上午剛剛做過禮拜,不能褻瀆神靈。
這對於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來說是一幅怎樣的畫面啊!而那個有失體統的母親還對女兒的拒絕贊不絕口,還用最刻薄的話指責老人。這樣一來老人的貪欲就變成了憤怒。這對母女一走,元老便開始同我探討哲學,好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在這種探討中,我不得不回答他的問題,然而我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有一天,我產生了一個念頭,建議他結婚。可是他的回答卻使我極度震驚,他說梯麗莎拒絕跟他結婚。
“那麼您就供給她有保障的生活來源。”
他搓搓手:“即使是為了一頂王冠,她也不肯犯這樣的死罪的。”
“那您要麼趕緊占有她,要麼就把她趕走!”
“我既不能這樣做,也不能那樣做。無論是在身體上,還是道德上,我都沒有這樣的力量。”
“我真為閣下難過。”
這次談話之後,我得到了元老的寵愛。他邀請我參加所有的晚間聚會,參加這種聚會的人主要是中年太太們,也有一些頗具才智的男士。他告訴我,在這個圈子裏,我能得到的知識比在哲學家伽桑狄伽桑狄(1592—1655):法國哲學家、物理學家和天文學家。那裏得到的更有價值。他還建議我只回答與我直接有關的問題,絕不要就某事發表見解,因為年輕人是不允許有自己的見解的。
我聽從了他的指點。幾天之後,我便成功地博得了他的重視。我還成了所有來拜望他的女士們的寵兒。由於我是一個年輕的教士,她們還要我陪伴她們的女兒或是侄女前往寄宿的修道院。結識了這麼多又這麼美麗的女人,當然會勾起我炫耀自己的英俊外貌和雅致衣裝的欲望。可是我的神甫卻提出了反對意見,連我的仁慈的外祖母也支持他。他們跟我說,處在我這樣的情況下,應該明白,要取悅的是上帝而不是凡人,討厭我的精致發型和發蠟香氣的神甫還補充道,如果我繼續這樣精心護理頭發,魔鬼就會控制我,我將被開除教籍。
我回答他,在這個問題上我很抱歉不能聽從他。我不會做一個整日都邋裏邋遢的教士。
我的答復似乎使他很受刺激,三四天後,他說服了我的外祖母,允許他在我醒來之前進入我的房間。他躡手躡腳地走到我床前,用一把鋒利的剪刀剪掉了我的額發,然後就若無其事地走了。
這使我怒氣沖天,當我在鏡子面前看到自己的模樣時,我什麼報復的點子都想到了。我費了很大力氣才使自己平靜下來。不過,在穿衣服的時候,我還盤算著上百個狠毒的計劃。我覺得,有理由以極端的方式復仇。我去找在元老那裏認識的卡拉勒律師,詢問能否將神甫告上法庭。他告訴我,就在不久以前,有人剪掉了一個斯洛文尼亞人的胡子,因而被告倒了。比起我的遭遇,這件事顯然情節輕微得多。如果想對神甫提起訴訟,只要把我的願望說出來就夠了。我照辦了,同時請他告訴馮?馬利皮耶羅先生,我因何事不能到他那裏去。在我目前這種情況下,不能讓他看見我的模樣。
十個小時的睡眠使我神清氣爽,醒來時,我已不太激動了。但是,要將神甫告上法庭的決心卻絲毫沒有動搖。
我穿好衣服,去找我的律師,看一下起訴書是怎麼寫的。正忙著的時候,進來了一個理發師,他跟我說,是馮?馬利皮耶羅先生派他來給我修剪頭發的,好讓我能出門,能陪他吃飯。他仔細察看了我的倒黴樣子,笑著讓我盡管放心,他會給我剪一個別致的發型,無論我走到哪裏,只會比以前更英俊。他的確把我的頭發修剪得很漂亮,使我覺得自己已經報了仇。
於是我讓律師撤銷訴狀,然後動身到馮?馬利皮耶羅那裏去。在那裏,我遇到了那個偏執的神甫,我輕蔑地瞥了他一眼。元老註意到了,神甫便走了,也許他心裏充滿著懊惱,因為我這出眾的發型,確實夠得上開除教籍了。
這位不近人情的教父剛走,我就開門見山地跟馮?馬利皮耶羅先生說,我想另外找一家教堂。
善解人意的老人說我的想法很對,還補充道:“作為‘聖禮互助會’的主席,我有權挑選在聖誕節致贊詞的人。我要推薦的那個人就是你。我敢說,就算我們的神甫也不敢反對。你看怎麼樣?”
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因為我從來沒想到能當一位布道士。我認為自己並沒有寫布道詞的能力。因此就跟他說,我相信他這是在開我的玩笑。可是他卻回答,他完全是認真的。沒用多長時間,他就喚起了我的信心,使我相信自己就是為了成為本世紀最有名的布道士而生的。
我跟馮?馬利皮耶羅先生說,我會馬上動手準備。盡管我不是個神學家,但我擁有充足的資料。相信我的布道一定會頗為新穎,語驚四座。
就這樣,我在那些堪稱上流人物的聽眾面前致了贊詞,博得了他們熱烈的稱贊,他們還預言,我會成為本世紀最優秀的布道士。
在奉獻給布道士的禮品袋裏,我發現了五十多個柴希內,還有幾封情書。豐厚的進項使我開始認真考慮當布道士的問題。我把這個決定告訴了神甫,並請他幫助我。由此他允許我每天去找他,我便利用這個機會跟他的侄女安吉拉聊天。我早就愛上了她。安吉拉是個品行端正的姑娘,她也願意接受我的愛情,但她要求我放棄在教會裏的職位,並且跟她結婚。這我可拿不定主意,因此便躲到帕多瓦去參加我的第三次考試。
在帕多瓦的日子裏,我把大部分時間都用來準備博士學位的考試,復活節以後才回到威尼斯來。
回來以後,曼佐尼先生把我介紹給了一個當下正在走紅的年輕交際花。她的朋友們都只稱呼她的教名尤莉特。一個高貴的帕爾瑪人馮?桑維塔利侯爵,因為受到了她的青睞,給了她十萬杜卡特,她因此而聲名大噪。整個威尼斯都在談論這姑娘的美貌,能夠去拜訪她是一種榮耀。她的故事是很發人深省的:
在尤莉特十四歲的一天,父親給她穿上了一條洗幹凈的裙子,把她送到一個高貴的威尼斯人馬可?穆阿佐那裏去。這人並沒在意她襤褸的衣衫,覺得她很漂亮,便請一位有名的律師巴斯蒂安?烏塞利陪著再次去看她。比起她的美麗和完美的身段,更讓這位律師吃驚的是尤莉特的聰明才智。他馬上為她租了一所房子,花錢給她請一流的音樂教師,使她成為了自己的情婦。她在音樂上進展神速,六個月之後,她被一位劇團經理聘用,並把她帶到了維也納,讓她扮演閹人歌手的角色。
律師認為拋棄她的時候到了,便轉手把她給了一個有錢的猶太人。這人送了她一塊價值不菲的鉆石,後來也離開了她。
尤莉特在維也納登臺演出,更多靠的是美貌而不是才能獲得了掌聲。但她的傾慕者每星期就換一批,還大肆宣揚她的過錯。後來,偉大的王後瑪麗亞?特蕾西婭瑪麗亞?特蕾西婭(1717—1780):奧地利女君主(1740—1780),一七四年依《國本詔書》襲位,引起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統治時期,實行開明專制,並進行各項改革以增強國力。認為,不能再容忍這種狂熱崇拜的行為在她的都城裏發生,便下令讓這迷人的女歌手立即離開維也納。
但她並不是一個人走的,斯帕達伯爵占有了她,把她帶回威尼斯。後來她又到帕多瓦登臺。在帕多瓦,她激起了桑維塔利伯爵的愛慕之情。一天伯爵夫人來到她的包廂裏,給了她一記重重的耳光。這迫使尤莉特不得不放棄演戲。她回到了威尼斯,被逐出維也納使她聲名鵲起,並且改變了她的命運,這當然是必然的。
先是斯特凡諾?克維裏尼?馮?帕波佐成了她的情人。直到一七四年春天,馮?桑維塔利侯爵才重新成為她的追求者之一,並且輕易地贏得了她的芳心。有哪個女人能拒絕得了他呢!他先是送給她十萬杜卡特,為了避免她指責他過於揮霍,他微笑著說,這點錢根本不足以彌補他的夫人給她一記耳光所造成的損失。
前面已經說過,是曼佐尼先生把我介紹給她的。他還好意地提到,我是一位大有前途的教士。我看到七八個侍從環繞著她,恭維她,把她捧上了天。她懶洋洋地坐在沙發上說,認識我倒也不是什麼壞事。說著,她掃了我一眼,一覽無余地把我從頭看到腳,好像我是件待售的貨物。她說話的腔調就像一位公主。
尤莉特的皮膚白得耀眼,紅艷艷的嘴唇和彎彎的黑眉使我覺得她是件藝術品。只有一襲輕紗遮掩的胸膛撩人情思,可惜我不得不抵擋這種誘惑。
我去拜訪了尤莉特四五次,自認為對她已有了相當的了解。一天晚上,在馮?馬利皮耶羅先生家的聚會上,有人向我問起她,我便以肯定的腔調說,她雖然漂亮,但只能取悅那些味覺已遲鈍的所謂美食家們,因為她既沒有天生麗質,也沒有上流社會的才智,所有有教養的男人所愛的女人的特性,她一條也不具備。這一番話讓眾人大為滿意,但馮?馬利皮耶羅先生向我耳語道,我的觀點會在最短時間內傳到尤莉特的耳朵裏,她將與我為敵。他猜得一點沒錯。
尤莉特是從夏維爾?康坦蒂尼那裏知道的。一天晚上,我又去了她家,她漫不經心地說,有一位偉大的精於鑒賞女人的專家指出了她的幾項驚人的缺陷,但她避免提及我說的那些缺點。我明白她已瞄準了我,準備好抵擋她的進攻,但她讓我等了一個鐘頭,直到話題轉到梯麗莎?伊梅爾大出風頭的音樂會時,她才直截了當地問我,馮?馬利皮耶羅先生到底在為她做些什麼。
我告訴她,他負責她的教育。
“他有這個能力嗎?”她問,又若有所思地加上一句:“是啊,據說他是很有才華的。不過,如果事實如此,我倒很想知道,他跟您在一起做什麼。”
不用說,在場的人都大笑起來,我卻心慌意亂,不知該如何回答。就這樣,我扮演了一個可憐的角色,而且在告別的時候,我下定決心,再也不踏進她的門檻。
整個夏天我都在追求安吉拉。她的保留態度使我的愛情更加熾烈,把她折磨得夠嗆。按照我的本性,我需要的是一個熱情如火的愛人,她不會熄滅我的愛火,只會把它扇得更旺。我還算是比較正派的,對安吉拉已經特別尊重了。但她是那種最乖最規矩的女孩兒,對於我所有柔情脈脈的表白,她只有一種讓我掃興的回答,她願意成為我的妻子。她相信我的願望不會超越這個限度。如果她跟我說,她的保守使她自己也很難過,這已意味著她給了我最大的寵愛。
就在這種情緒下,秋天,我收到了一封蒙蒂—利爾伯爵夫人的信,邀請我到她帕西埃諾的莊園住一段時間。我接受了這個邀請,在那裏找到了很多樂趣,而且還不由自主地追求更多的享樂,以忘記我那安吉拉的刻板無情。
我住在底樓的一個美麗房間裏,出門就是花園。就在我抵達的第二天,我的眼睛就被一個給我把咖啡端到床前的迷人生物吸引了。這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但她的身體發育得不亞於十七歲的少婦。看到她那大理石一樣白皙的皮膚,橡木般烏黑的頭發,明亮的眼睛,蓬松而俏皮的鬈發,短短的裙子,優美的小腿,還有那雙最可愛的小腳,使我認為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個真正的美人。當我驚奇地打量她的時候,她也不拘禮節地望著我,仿佛我們是老相識了。
“您對您的床還滿意嗎?”她問我。
“非常滿意!這是您鋪的?”
“是的。我叫露茜,是宮廷總管的女兒。很高興您沒帶仆人,使我能夠侍候您。但願您會對我滿意。”
這話真讓我舒服,我筆直地坐著,她幫我穿好睡衣,一邊嘰嘰喳喳地說了一大堆我聽不懂的話。我心猿意馬地喝著咖啡,她卻像沒事人一樣,大大方方的。我感到自己已被她的美麗俘虜,她在床腳坐下,為了替這個有些放肆的行為辯解,她展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這微笑向我道出了一切。
當露茜的父母進來的時候,我還在喝咖啡。她動也沒動。她父母溫和地責備了她幾句,並請我原諒她的無禮。然後他們就打發露茜去幹日常該幹的活兒了。
這俏麗的姑娘剛走出門去,她父親就說:“露茜是我們唯一的孩子,是我們的珍寶,我們二老的希望所在。她愛我們,聽我們的話,敬畏上帝。”
“而且她就像是水裏的魚兒一樣健康,”她母親接著說,“在她身上,我們只看到一個缺點。”
“是什麼?”
“她太年輕。”
“哦,這是一個可愛的缺點,讓時間來改正它吧。”我回答。我確信,真正的幸福就在我的面前。這個愉快的想法充滿我的腦海,此時露茜又進來了,活潑得像只小燕子。她已仔細梳洗過,衣服整齊,梳好了頭發。她向我行了一個農家的屈膝禮,吻吻她的父母,就坐在她那老老實實的父親懷裏了。
我要她坐到我的床上來,可她卻回答,當她衣裝整齊的時候,這樣做對她來說是一種過分的寵幸。這個回答讓我頗感有趣。我暗暗評判著,她到底是穿田園風味的傳統服裝漂亮,還是穿大膽暴露的晨衣迷人。我更傾向於後者。
理發師來了,這一家人便走了。我穿好衣服,去見伯爵夫人和她那和藹可親的女兒。這一天就在輕松愉快的心情中過去了。
第二天早晨,我按鈴叫露茜來。她來了,像前一天一樣清新自然。她身上的一切都塗著一層率真和純潔的色彩。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敢冒這樣的風險,跟我這樣親近,也不怕激起我的欲望。我對自己說,適度的玩笑一定會讓她很喜歡,這個想法促使我決定迎合她。我不覺得這會有什麼讓她父母不快的,也並不擔心自己成為第一個使她誘人的純潔心靈泛起漣漪的男人。
第二天,我學著她那種直率態度跟她說,天氣很冷,她應該躺到我的床上來,擠在我的旁邊,免得她會凍僵。
“我不會給您添麻煩嗎?”她羞答答地說。
“哪兒的話。我只怕要是你母親進來,她會生氣的。”
“她一定不會想到什麼歪地方去的。”
“那好,來吧。可是你要知道,你可冒著很大的風險呢!”
“當然。可您是個正派人,還是位教士。”
“你說得對。不過還是先把門閂上吧。”
“這我可不願意,如果那樣的話,誰知道別人會怎麼想。”
她一邊柔聲細語地說著什麼,一邊躺在我的旁邊。對她所說的話我充耳不聞,因為處在我這樣的特殊情勢下,我只顧著克制自己的欲望。可她那絕非偽裝出來的鎮定,給了我這樣一個印象,即使我讓她失望了,也沒什麼可害臊的。
過了一會兒,她跟我說,已經敲過八點鐘了,要是老伯爵發現我們在一起,一定會一整天都開她的玩笑。“這個人哪,”她一邊坐起身來,一邊接著說,“我一看見他,轉身就跑。”
我暈暈乎乎地躺了半天,心旌搖蕩。
第二天,我不想再冒這個險了,只叫她坐在我的床上。從她的話裏我完全相信,她絕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可一種直覺促使我跟她說,如果她能第二天一早來叫我起床,那她會給我帶來莫大的快樂。為了加重請求的分量,我還說,我睡得越少,精神就越好。就這樣,我們的談話持續了一個多小時。
她母親忽然進來了,這善心的婦人一看見女兒坐在我床上,就驚嘆著我是如此寬容,居然能忍受她這種行為。露茜親熱地擁抱她,數不清吻了她多少下。這好婦人請求我多多教導她的小女兒。
與這小天使的交往使我感受到了最深重的痛苦和最甜蜜的享受。她的嘴唇常常喚起我把熱吻印上去的沖動。滾燙的血液在血管裏奔流,所幸我還能控制自己,避免與她的哪怕是最輕微的身體接觸。我覺得,即使只有一個吻,也比得上扔進火藥桶裏的火星。她一走,我便為第二天唉聲嘆氣,因為到那時最甜蜜又最激烈的內心掙紮又要開始。
十天至十二天之後,我看出自己已不得不做出選擇,要麼結束這遊戲,要麼就幹脆做個惡漢。我選擇了前者,卻不知道該怎樣結束。我再不能抵擋這樣的誘惑,這樣一個美人,每天早晨幾乎半裸著走到我的床前,還親親熱熱地靠近我,問我睡得好不好。因此我決定,請她再不要來找我。可是,當我又把自己的打算拖到第二天再實施時,真難以用文字描繪我是怎樣度過了那一夜。
天剛破曉,露茜就快快活活地張開雙臂向我床前跑來。她突然站住了,因為她看到我蒼白而虛弱,一副郁郁不樂的神情。
“您怎麼啦?”她關切地問。
“我一整夜都沒睡著。”
“為什麼呢?”
“因為我要把一個讓我很悲哀的決定告訴您,但我覺得您一定會尊重它。”
“要是您非得讓我尊重它,您本該高高興興地做決定啊。可教士先生,我不明白,您昨天還用‘你’稱呼我,為什麼今天您卻像對待一位小姐一樣待我?我做錯了什麼嗎?不過,您還是先讓我把您的咖啡端來吧。”
她一陣風似的跑出去,一會兒又回來了。
我沈思著喝咖啡,鄭重的臉色使她竭力想讓我開心起來。她終於讓我笑了出來,這讓她很高興。
等她把杯盤都收走以後,她就把門關上,毫無拘束地要我在身旁給她騰出點地方來。
我照她的話做了,仔細向她描述了我目前的狀況,以及因她的魅力而忍受的痛苦,因為我必須克制自己向她表白愛慕的願望。之後我又說,我再不能承受這樣的折磨,因此必須請求她在日後的早晨不再出現在我面前。
說完這番話,我的眼睛裏湧出了淚花。露茜試著想為我擦幹,卻沒想到這一下她的胸部露了出來,那種美足以使最有經驗的舵手翻船。
沈默了一刻,這可愛的孩子悲傷地對我說:“您所說的一切足以證明您非常愛我。只是我不明白,您為什麼因此而這樣不安。您賜給了我無盡的快樂。難道因為您的愛使您害怕,就可以把我從您的生活中趕出去嗎?如果您恨我,您又會怎麼樣?就因為我讓您喜歡,我就該受到懲罰嗎?不過,如果我勾起了您的愛是一種罪過,那麼我向您保證,我從沒有過引誘您的打算。您為什麼要這樣懲罰我呢?至於您今天早晨看見我這麼興高采烈地來找您,原因很簡單,因為我一整夜都在做夢。這倒並沒打擾我的睡眠,我只醒了大約五六次,想證實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因為我夢見的是您,當發現的確沒有在您身邊,我就快快入睡,好夢見每次夢見的情景。難道我今天早晨的好心情是沒有理由的嗎?無論您命令我做什麼,我都會照辦,只有一樣,我不能停止愛您。我做不到。您還是另尋出路吧,因為您的建議使我傷心。您好好想想吧。找一個不那麼殘酷的辦法也是可能的。我相信您。”
我第一次把這天使般的女孩兒擁進了自己的懷抱。
“我的寶貝露茜,”我哀嘆著,“你以最甜蜜的方式減輕了我的痛苦。讓我把熱烈的吻印上你那聖潔的嘴唇吧!”
我們度過了美好的一個小時,只是時而被露茜的叫聲打斷:“啊,我的上帝,我這不是在做夢吧?”
即使是在這個時候,我還是很尊重她的純潔無瑕,也許只是因為她絲毫不拂逆我的心意。後來她小心翼翼地離開我的懷抱,說:“我得走了。我的心在提醒我。”
她剛剛稍微整理一下衣服,她的母親就進來了。她親切地說我的臉色很好,然後命令她的女兒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到餐廳裏去。
露茜走了,一個小時後又回來了。她對我說,因為她而發生的奇跡使她很快活。比起今天早晨見到我時我那副可憐樣子,此時重又煥發的精神更能使她相信我是愛她的。她又輕聲說:“如果你的幸福是系在我身上的,我會把我的一切都交給你。無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不會拒絕。”
我在擔憂和欣喜之間仿徨,仿佛置身於深淵的邊緣。但我並沒有墜入深谷,而是跟露茜一起度過了在帕西埃諾的十一個夜晚。她趁母親熟睡時來找我,在我的懷抱裏享受醉人的時刻。我火熱的情感絲毫沒有減弱,而是為自己能克制情欲而越發熾烈。即使這嫵媚動人的姑娘已經達到了最高潮,我也沒有逾越最後的防線。我就這樣離開了帕西埃諾,沒有被誘惑完全戰勝。
離別時分,我答應露茜第二年春天就回來。然而,我剛剛回到威尼斯,就把她忘記了,重新追求起安吉拉來。我希望跟她的交往至少能達到和露茜一樣的程度。
安吉拉有兩位女友,她把所有秘密都向她們吐露。在我認識了那兩位之後,她們便毫不掩飾地批評安吉拉對我的苛刻。我經常在安吉拉家的聚會上見到她們,便抓住每一個機會,在她們面前抱怨她們這位女友。我心裏只有安吉拉,卻沒有想到這兩個年輕姑娘也可能愛上我。不過,我跟她們在一起時,常常只談論這份感情是怎樣折磨著我。
我多次到一個年老的女繡工那裏去找這三位閨中密友。這位繡工本來很稱許我對安吉拉的感情,可是有一天,她對我總是到她那裏去感到厭煩了,就在我那愛慕的人兒的伯父——神甫面前告我的狀。神甫以最和藹的態度跟我說,我應該盡量少去她家,因為我的狂熱追求有損於他侄女的名聲。這話對我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不過我還是勉強答應他,我會聽從他的意見。
三四天後,我又去看那位女繡工,小心翼翼地不露出註意我那年輕姑娘的痕跡。同時我成功地把一個小小的信封塞進南奈特的手裏,就是那兩姐妹中年齡較大的一個。裏面是一封給安吉拉的短信,解釋我不能去看她的原因。信中還請求她,不管用什麼方式,也要賜給我能向她證實我的情感的快樂。南奈特真讓我佩服,她完成了我托付給她的事,幾天之後,當我再去時,她悄悄把一封信塞給我,內容如下:
“教士先生,我是願意為我的女友做世界上的任何事的。每個假日她都會到我家來,跟我們一起吃晚飯,還住在我家。您試著去認識一下我們的姨媽奧利奧夫人,如果您能做到,請您機靈一些,別露出喜歡安吉拉的樣子。這是因為,如果您不向她家的姑娘獻殷勤,她就會討厭您。
“此外,奧利奧夫人雖然社會地位較高,卻沒什麼錢。她希望能進入由‘聖禮互助會’資助的貴族孀婦組織的名單裏。而這互助會的主席正是馮?馬利皮耶羅先生。上星期天,安吉拉對我姨媽說,您很受那位先生的寵信,為她說幾句好話是輕而易舉的事。於是她給您寫了一封短信,您回家去就會看到。如果您能幫上她的忙,她會把您當親生兒子一樣看待。那時我會設法使您能跟安吉拉單獨談話。請相信我的友情。祝您平安。”
我覺得這是個巧妙的計劃,收到奧利奧夫人的短信之後,我便接受了她的邀請。我得到了親切的接待,並且表示很樂意為她效勞。與此同時,我強迫自己少跟安吉拉說話,而把我的甜言蜜語都用在南奈特身上了。
我相信美麗的梯麗莎?伊梅爾一定能讓熱戀她的元老答應奧利奧夫人的請求,便決定第二天去拜訪她。我沒有通名報姓就走進她的房間,撞見她正跟她的醫生單獨在一起。見我進去,他慌裏慌張地裝出醫病的樣子,診了診她的脈,匆忙開了張處方,就溜走了。
顯而易見,這醫生是梯麗莎的情人,而妒忌的馬利皮耶羅先生不允許她跟他見面。梯麗莎知道我已洞察一切,我的來訪肯定讓她不舒服。因此我認為這是個向她提出要求的有利時機。我簡單地把來意告訴她,順便還向她保證,她完全可以相信我是個守口如瓶的人。她向我表示感謝,並說很高興能有個機會幫我做點什麼。她果然是守信的,兩天之後,我便拿到了那份由元老閣下簽署的奧利奧夫人盼望得到的文件。
南奈特和她的妹妹瑪童失去了父母,由姨媽奧利奧夫人撫養,她居住的那所房子是她僅有的財產。她把一樓租了出去,她唯一的朋友、六十歲的執政官羅沙,期待著成為鰥夫,好把她娶過來。兩姐妹住在三樓,房間裏有張很寬大的床,每逢假日,安吉拉便跟她們睡在一起。
一拿到奧利奧夫人想要的文件,我連忙跑到女繡工那裏,偷偷遞給南奈特一張紙條,通知她我已取得的戰果,告訴她我會在下一個假日把文件交給她姨媽。我沒忘記急迫地請求她,安排我跟我的美人相會。
兩天之後,南奈特給了我下面這封短信:“我姨媽會請您留下來吃晚飯,但是您不要答應。一到我們吃飯的時刻,您就起身告別。瑪童會把您送到大門口,不過您不要出去。只要門一鎖,別人就會以為您已不在這所房子裏了。您悄悄溜到三樓去,在那裏等我們。等姨媽一睡覺,我們就會來的。至於能不能如您所願,跟安吉拉單獨做徹夜長談,那就要看她的意思了。祝您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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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3 18:55:08 |只看該作者

我的一生(五)- 愛上了兩姐妹,忘記了安吉拉

糟糕的一夜
愛上了兩姐妹,忘記了安吉拉
晚飯的時間臨近了,我有站得住腳的理由向奧利奧夫人表示歉意,那是她能夠接受的。瑪童提起燈,要給我照亮。可姨媽一直以為南奈特是我心儀的對象,命令她送我出去。她很快地走下臺階,打開大門,又用足以讓人聽見的聲音把門關上,回到屋子裏。我躡手躡腳地爬上三樓,走進女孩子們的房間,坐在沙發上,盼望著幽會的時刻。
盼了好久,總算看見兩姐妹和安吉拉走進來。仿佛置身於讓我迷醉的夢境,我將安吉拉一把拉到身邊。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裏,我只沈迷於她的目光,絮絮地跟她說這說那。鐘聲宣告午夜的來臨。她對沒讓我吃上晚飯表示抱歉,我卻回答,在幸福的殿堂裏不會有凡俗的需求。她跟我說,我成了一個囚犯,因為大門鑰匙放在姨媽的枕頭底下,等她去望彌撒時才會開門。我對此表示驚詫,她以為這個消息會讓我擔心,但是恰恰相反,我正為還能跟她度過快樂的幾個小時而竊喜。
這一點被南奈特察覺了,她大笑起來。安吉拉和瑪童想知道她為什麼笑,她跟她們竊竊私語了一會兒,她倆也笑了。我也想知道她說了些什麼,讓她們這麼起勁,南奈特說,幾分鐘內就必須熄燈了,我們得坐在黑暗裏了。
這話使我滿心歡喜,不過我還得裝腔作勢地表示遺憾,然後建議她們只管躺下來,安心睡覺,因為我是可以信任的。
這個建議又使她們爆發出一陣大笑,之後南奈特問:“我們在黑暗裏做什麼呢?”
“我們可以聊天。”
我們確實這樣做了,整整三個小時,我們漫無邊際地閑聊,其實說話的主要是我,因為我是談話的主角。愛情是個偉大的詩人,他的素材是取之不盡的。只有當愛情不能靠近追求的目標時,他才會突然變得疲憊而郁悶。
我說盡了所有被愛情激發起來的熱情、纏綿的話,我不相信安吉拉只把我看成一個插科打諢的小醜,終於不滿地說:“玩笑話已經說得太多了,這是有悖常理的,而且我不能接觸您。”
“您要知道,我是不能在這樣的黑暗中坐到您身邊去的。”安吉拉回答。
“那麼您要讓我一個人在這裏坐到天亮嗎?”
“那您就睡覺吧。”
“您認為這是可能的嗎?”
“那您就來跟我們‘摸瞎子’玩吧。”南奈特叫道。
我馬上站起身來,往四面亂摸一氣,不過卻是白費力氣。我抓到的不是南奈特就是瑪童,她們趕緊報出自己的名字,而我這個傻乎乎的堂吉訶德立即把她們放開。
也許我真該把安吉拉痛打一頓,她竟然讓我經受了五個小時最殘酷的折磨。在一片漆黑當中,我找不到她,最終把一個遭到拒絕的愛人能想起來的刻薄話都說了出來。我吐出許多詛咒,還賭咒發誓地說,我的愛已經變成了恨,她可得當心,只要她一出現在我面前,我完全可能殺死她。
我對她的冒犯直到日出的時候才結束。外面傳來奧利奧夫人開院門的聲音,她到教堂去了,到那裏去讓她的靈魂得到寧靜。我沒有跟她們道別,抓起大衣逃跑了。一回到家,我便把自己扔在床上,卻了無睡意。
吃午飯時,元老問我為什麼臉色這樣壞。我將昨夜的經歷告訴他。聰明的老人並沒有笑,他那對於愛情的高明見解,像一劑止痛良藥,一點一滴滲入我的靈魂。
我打定主意再不到奧利奧夫人家裏去,便動身前往帕多瓦,得到了法學博士學位。
回到威尼斯以後,我收到了羅沙先生的一封信,他受奧利奧夫人所托,請我去看看她。我想不會在她那裏再遇上安吉拉,當晚便造訪她家。那對可愛的姐妹花以她們的喜悅融化了我剛剛見到她們時的羞愧。
過了幾個小時,我向她們告別,南奈特把一封信塞到我手裏,內容是:“我們托羅沙先生把您請回來,因此寫了這封信。我要告訴您,安吉拉擔心自己已經失去了您。上一次她確實有些過分,不過,如果您還愛著安吉拉,我迫切地請求您,再冒一次風險,在這裏過一夜。我堅信,到那時您會滿意地離去。來吧!”
她的信使我湧起一陣做賊般的快感,因為它讓我看到了報復的可能。一到下一個假日,我便到奧利奧夫人家去,讓我吃驚的是,沒有發現我那無情的安吉拉。南奈特把話題轉到她身上,告訴我安吉拉要到晚飯時才來。我相信了她的話,沒有接受吃晚飯的邀請,像上次一樣,她們一家剛坐到飯桌邊,我就走開,悄悄爬上三樓。我急切地等待著扮演我渴盼的角色。
約過了一個小時,院門關上了,片刻,南奈特和瑪童來了。
“安吉拉在哪兒?”我問。
“她一定有什麼原因而不能來。”南奈特回答。
“她這是在耍我,”我氣惱地說,“安吉拉利用你們來讓我上鉤。不過我不得不承認,這對她倒的確是有好處的。要是她來了,我會把挖苦話劈頭蓋臉地向她甩過去的。”
“我很懷疑。”南奈特說。
“美麗的南奈特,讓我用最美好的夜晚來打消您的疑慮。”
“什麼?您要和我們一起待上七個小時嗎?”
“是的,我本該一開始就愛上您的,美麗的南奈特。請您說說,在這種情形下,您會像安吉拉一樣讓我這麼不幸嗎?”
“您認為這個問題合適嗎?”
我沒有回答,而是坐到這兩姐妹中間,交替著吻她們的手,一邊問她們,願不願做我真正的朋友,以及她們是否贊同安吉拉對待我的那種有失體統的方式。
她們異口同聲地回答,她們曾為我灑下同情的淚水。“那好,”我說,“讓我們彼此證明深摯的友情,起誓永遠忠於對方。”
最初的吻並不是出於引誘她們的欲望,但是,親吻就像一團火使我熱血沸騰,那也並不奇怪。我忽然強烈地愛上了這兩個可愛的女孩,她倆都比安吉拉漂亮。南奈特也好,瑪童也好,無論是頭腦,還是柔順的性情,都遠遠勝過了她。我奇怪自己怎麼沒有早些認識到這一點。可這兩個姑娘都很高貴,是一個偶然的機會把她們交到我的手上,而這決不會使她們萬劫不復。我也並沒有那麼愚蠢,相信她們早就愛上了我,不過我相信我的吻已經燃起她們的激情。我下定決心,絕不能幹出傻事來,便悄悄離開她們,裝出困倦的樣子。
南奈特發覺了,說:“您躺到我們的床上去吧。我們到隔壁房間睡沙發。”
“如果我能允許這種事,就是最可恥的人了,”我回答,“不,你們睡吧,我到別的房間過夜。如果你們怕我,那就把門鎖上,盡管這對我是不公正的,因為我只是像哥哥一樣愛你們。”
南奈特搖搖頭:“請您說服自己,就在這裏睡吧。”
“穿著衣服我睡不著。”
“那就脫掉好了,我們不看您。”
“我擔心的倒不是這個。要是我看見你們因為我而醒著,我是永遠睡不著的。”
“我們也睡,”瑪童說,“當然是不脫衣服的。”
“這樣的不信任真是對我的侮辱,”我憤憤地說,“南奈特,您倒說說,您真的把我看成個規矩人嗎?”
“當然。”
“那好,那您就證明給我看。躺到我身邊來,瞧吧,我是不會碰你們的。再說你們是二對一,有什麼可擔心的呢?如果我不老實,你們不會離開這張床嗎?總而言之,如果你們不同意用這種方式來證明對我的信任,那我就不上床。”
兩姐妹低聲商量了一會兒,瑪童對我說,我只管躺下好了,一看見我睡熟了,她們就會跟著躺下。南奈特又把這個承諾重復了一遍。我背轉過身去脫掉衣服,跟她們道了晚安,就躺下了。
剛一上床,我就裝出睡著的樣子,當這對可愛的姐妹躺在我身邊時,我翻了個身,仿佛是被吵醒了,接著又睡了。我靜靜地躺著,直至認為她們已經睡著。不過,即使這不是真的,她們至少是裝出了熟睡的樣子,因為她們背朝著我。燈也熄掉了。
我憑著感覺轉過身去,並不知道躺在我身邊的是南奈特還是瑪童。且不管是誰吧,我發現她蜷著身子,只穿著一件內衣。我沒有使用暴力,便慢慢制服了她,使她發出被征服的呻吟,使她除了裝睡和任由我為所欲為之外別無良策。沒過多久,天然的欲望在她體內升騰而起,她配合著我,使我達到了目的。我的努力達到了成功的峰巔,毋庸置疑,我得到了她的處女之身。
平生第一次完全嘗試了這種享受,我飄飄欲仙地離開我的美人兒,轉向另一個奉獻我的愛情火焰。我發現她一動不動地仰面躺著。我小心地靠近她,做出怕吵醒她的樣子,開始刺激她的欲望,相信她跟她姐姐(妹妹)一樣還是處女。我馬上發覺了她的下意識的動作,愛神已準備接受這送上門來的祭品,於是我開始進行這祭獻的儀式。突然間,她順從了那種能將她淹沒的奔放的情感。她撕下了偽裝,一下子把我緊緊摟在懷裏,熱吻雨點般落在我身上,她用同樣的狂熱回應著我的狂熱,使我們的愛在情欲中水乳交融。
我想我已辨認出來了,這是南奈特。我問她是不是。
“是的,是我!”她歡呼一聲,“如果你是正派而忠實的,我要向自己和我的妹妹宣布,我是多麼幸福。”
“我的天使,我對你的愛至死不渝!我們所做的這一切,這愛情的偉業,是根本不可能讓安吉拉來完成的!”說完我請求她點起蠟燭。
瑪童願意為我們服務,馬上跳下床去,只留下我和被我緊緊擁在懷中的南奈特。
“朋友們,我們起來吧,”我叫道,“讓我們為永恒的友情宣誓。”
我們一邊嬉笑著一邊給對方洗浴,這喚起我們又一輪的欲望。很快的,我們又上了床,在永無止歇的熱情中度過了銷魂蝕骨的一夜。
我最後一次向南奈特證明我的柔情蜜意,再一次向她和瑪童保證,她們已將我心中對安吉拉的所有情感化為烏有。
幾天以後,命運使我們擺脫了安吉拉。她父親被召到維琴察去給幾所房屋畫壁畫。她這一走,我可以跟那兩個迷人的姑娘縱情歡樂,每周至少跟她們一起過兩夜。她們給了我一把鑰匙,使我可以暢通無阻地到她們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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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生(六)- 在安科納短暫而放浪的日子

塞西麗婭、瑪麗娜和貝利諾
一七四四年二月二十四日,我抵達安科納,找了一家最好的旅館。我對房間很滿意,於是便吩咐店老板好好給我做一道肉菜,可他卻說:“我的先生,現在是齋期,我們教徒是要齋戒的!”
“教皇都允許我在齋期吃肉。”我說。
“可在我的房子裏不行!”他回答。
這話把我惹惱了,我向他破口大罵。這時忽然一位先生走進我的房間,對我說:“我的先生,您不想吃這裏的素齋,這可沒有道理,因為這兒的素齋是全安科納最好的。再說您在這裏大吵大鬧也是不對的。”說完他就轉身下樓了,一會兒卻又回來了,說一切都準備好了,我將得到最好的服務。
“您願意跟我一起吃晚飯嗎?”我問他。
“不了,但我會陪著您。”
我很高興地接受了,跟他通報了姓名,又介紹自己是阿克瓦維瓦紅衣主教的秘書。
“我叫桑西奧?皮索,”他一鞠躬,“我是卡斯蒂利亞卡斯蒂利亞:西班牙中部地區的傳統名稱。人,天主教皇陛下軍隊的一名供貨商。”
我們在飯桌邊就座,我的飯量之大,很讓他驚奇。他又對我說:“如果您想聽音樂,就到您隔壁的房間去看看。我們劇院請來的頭號女歌手就住在那裏。”
對女歌手我自然是感興趣的,沒過一會兒,就跟著他到隔壁房間去了,看見一個中年婦人,兩個小姑娘和兩個男孩子。一時之間,我不知道哪個是女歌手,還在尋脧,桑西奧?皮索將“她”介紹給我,指了指兩個男孩子中的一個,長得出奇的漂亮,看上去最多十七歲。那個母親又將另一個兒子介紹給我,也很英俊,卻比那個閹人歌手更有男子氣,盡管他看去要年輕些。他叫彼得羅尼烏斯。兩姐妹中大的叫塞西麗婭,十二歲,正在學習音樂,小的叫瑪麗娜,才十一歲,都很好看。這是一個靠才藝吃飯的奇特家庭。在這個家庭中,輕松開朗比金錢還重要。
這個閹人歌手的名字叫做貝利諾,他終於答應了唐?桑西奧的要求,在鋼琴邊坐下,用那天使般的嗓音唱起來。卡斯蒂利亞人閉目傾聽,我卻被貝利諾那雙眼睛打動了,那樣黑,那樣亮,簡直能讓我燃燒。他那優美的風姿,讓我把他視為女人,特別是他那飽滿的胸部,那是一身男裝遮掩不住的。可人們卻說他是個男人,盡管如此,我仍然堅信這個所謂的貝利諾是個女扮男裝的美人。這個想法叫我無法平靜,我暈頭轉向地愛上他了。
我們離開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卡斯蒂利亞人對我說:“我明天要到西尼加格利亞去,不過後天我要回來吃晚飯。”
我對他說,那我們可能只有在路上遇見了,因為我後天就打算走了。
腦海裏全是貝利諾給我造成的深刻印象,我上了床。叫我生氣的是,我沒法向貝利諾證實,已看出了他的真正身份,就得走了。第二天早上,他走進我的房間,叫我又驚又喜。他叫他的小弟弟來侍候我,我感謝地接受了,馬上派這小家夥去端咖啡,又讓貝利諾在我床上坐下。但我沒來得及跟他說些甜言蜜語,像對待一個女孩子那樣對待他,因為他的兩個妹妹忽然像一陣風似的飄進門來,打消了我的企圖。這兄妹三個像一株三葉草一樣在我眼前構成了一幅圖畫,叫我不能不喜歡。而且他們又是那麼和諧,這使我的心情更加舒暢。塞西麗婭和瑪麗娜是兩朵嬌艷的玫瑰花蕾,但還需要一陣微風的吹拂才能盛開。她們顯然已經習慣了貝利諾這種身份帶來的好處,可我在他身上只看到一個可憐的宗教的犧牲品。這兩個姑娘盡管年幼,那美麗的乳房卻證明了她們的早熟。
彼得羅尼烏斯端來了咖啡,驅走了我的胡思亂想。他要在一邊伺候我們,但我打發他回到他那不出房門一步的母親那裏。他是人們所謂的那種好孩子,不過太拘謹了,這在意大利是常有的。我給了他一個柴希內,除了付咖啡錢,剩下的就送給他了。他高興得半張著嘴親了我一下表示感謝。
後來,我想我應該去拜見一下他們的母親。在她面前我把她的孩子們大大誇贊了一番,她謝謝我給她兒子小費,又很信任地把他們的麻煩事告訴我。
“這兒劇院的老板真是個不懂藝術的人,”她說,“整個狂歡節的節目,他只付我們五十塔勒塔勒:德國十五世紀至十九世紀的銀幣,一塔勒相當於三馬克。,這只夠我們付此地的生活費。我們得一路要著飯走回博洛尼亞去了。”
她的話引起了我的同情。我從錢包裏拿出相當於二百塔勒的錢來,說:“如果您跟我承認貝利諾是女扮男裝,我就再給您這麼多錢。”
“您應該知道這不是事實。”她說。
我搖搖頭:“太太,我堅持認為貝利諾是個女孩子。”
“這是您的幻想。為了登臺,他曾受過檢查。”
“誰檢查的?”
“主教大人的告解神甫。”
“告解神甫?”
“是的。您去問問他就會相信了。”
“除非讓我自己檢查,我才能相信。”
“要是貝利諾同意,您就檢查好了。我不想插手,因為我不明白您想幹什麼。”
“您真大方。”我回答,回到自己房間。我叫彼得羅尼烏斯給我買一瓶趣波酒來,他買回來了,我把找回來的錢分給了貝利諾、塞西麗婭和瑪麗娜,然後請兩位姑娘讓我跟她們的哥哥單獨待一會兒。
“貝利諾,”我對他說,“我確信您是一位姑娘。”
“不是,”他答道,“我是男人,只不過去了勢,我受過檢查。”
“請您讓我檢查一下,我給您一個杜波倫杜波倫:古代西班牙金幣名稱。。”
“那可不行,我的宗教不允許我這樣做。”
“是啊,是啊!那麼主教的告解神甫要檢查您就沒問題了?”
“他是一位年高的神甫,而且他只掃一眼就夠了。”
“您讓我看看。”我說著猛地伸手一抓。
他將我推開,他的生硬讓我著惱,我已經花了十五個柴希內,就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因此,吃飯時我怏怏不樂,只是我的漂亮女伴的好胃口才又提起了我的興致。我決定在這兩個漂亮姑娘身上彌補自己的損失。我坐在她倆中間,開始還只是左右開弓地親親她們,但是過了一會兒,我的手就把嘴唇碰不到的地方都摸到了。我的遊戲叫塞西麗婭和瑪麗娜都很開心。貝利諾並沒提出抗議,我也擁抱了他。他那有些錯了位的胸飾挑起了我觸摸它的欲望。他只是微笑了一下。我大膽地把手伸進他衣服裏面,也沒遭到反抗。見鬼,就算是普拉克西特利斯:公元前四世紀雅典雕塑家,希臘最有創造性的藝術家之一。在其最精美的雕塑《科尼杜斯的阿佛洛狄忒》中,女神以裸體形象展現。再精巧的鑿子也不能創造出這麼豐滿的乳房啊!
“這下可確鑿無疑了,您絕對是個女人!”我勝利地說。
“這是我們這一類人的缺陷。”貝利諾回答。
“恰恰相反!這是你們這一類人的長處。請相信我,我可懂得怎麼區分閹人的假乳房和女孩子的乳房。您這雪花石膏般的乳房可是一個十七歲美女的乳房。”
接下來是一路順風的,我的手摸到哪裏,灼熱的吻也就印在哪裏。仿佛在這一刻,貝利諾才初次領略到我給他帶來了多麼大的快樂,而這以前是不允許的。可他忽然站起身來跑開了。我別提有多惱火了。我想離開這個地方,就去找銀行家,拿匯票換了一些現金。我又溜達了一會兒,回去和那兩個小姑娘吃了一頓簡單的晚飯。睡覺之前,我吩咐彼得羅尼烏斯給我訂一輛明天的驛車。
就在我要鎖門的時候,塞西麗婭來了。她幾乎是半裸的,跟我說,貝利諾叫她來問我,我願不願意帶他到裏米尼裏米尼:意大利北部城市。去,他受聘到那裏去演出。
“告訴他,如果他當著你的面做到我想讓他做的事,我就可以也讓他高興高興。我就是想弄明白,他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
她一會兒就回來了,跟我說,如果我肯將行期推遲二十四小時,他第二天就可以叫我如願以償。
“那好,”我說,“要是你肯陪我一夜,我就推遲行期。”
“您愛我嗎?”
“非常愛,如果這讓你高興的話。”
“我太高興了,因為我也愛您。我馬上去通知我媽媽。”
她馬上又跑了回來,心花怒放地說:“我媽媽認為您是個高貴的人。”
也許她只是認為我是個慷慨的人吧,這且不管它,塞西麗婭把房門鎖上,便投懷送抱,熱烈地吻我,那份熾熱真讓我難以置信。她實在是很可愛,但我並沒有愛上她。夜已深了,我並沒向她說那句我曾在盧克蕾齊婭耳畔低語的話:“你讓我多麼幸福啊!”反而是她向我說了這句話。
第二天早上,我跟她道了日安,給了她三個杜波倫,便把她打發走了,沒跟她說我永遠愛她。即使是最忠貞不二的男人,面對著最美麗的女人,也不肯說出這個既輕率又荒唐的誓言。
吃過早飯,我把店老板叫來,預訂了上等的晚飯,然後又讓人把貝利諾叫來,要他履行諾言。他卻笑著說,這一天還沒完全過去呢。他準能跟著我一起走的。
我不高興地說:“只有讓我徹底滿意,這才可能。”
“會讓您徹底滿意的。”
“您願意跟我一起去散散步嗎?”
“很樂意。我去穿好衣服,很快的。”
等他的時候,瑪麗娜走到我身邊,委委屈屈地問我,她做了什麼,讓我這樣討厭她。“昨天塞西麗婭跟您過了一夜,明天您又跟貝利諾一起走,只有我這麼倒黴。”
“你想要錢?”
“不,我愛您。”
“可是,瑪麗娜!說到愛情你還太小啊!”
“我比我姐姐還要強壯呢。”
“你以前有過情人嗎?”
“從來沒有過。”
“那好,今天晚上再說吧。”
“好呀!”她叫道,“我去跟媽媽說,叫她準備明天換床單吧。”
我得承認,這個演員家庭教育出來的孩子個個都叫我很驚奇,不過我倒是借此解了悶兒。
傍晚,我聽見唐?桑西奧的馬車駛進了院子,連忙迎上前去,邀他共進晚餐。他鄭重地接受了我的邀請。珍饈佳釀,活潑少女,還有貝利諾和塞西麗婭的悅耳歌喉,卡斯蒂利亞人度過了美妙的五個小時。午夜時分他才離去,並且執意要我答應他,還是我們這一群人,明天晚上到他房間去吃晚飯,那樣他才會心滿意足。我同意了,盡管為此又要將行期推遲一天。
唐?桑西奧才離開,我就要求貝利諾履行諾言。他卻冷冰冰地說,瑪麗娜在等我,再說我還要再留一天,還是另選個時間滿足我的願望吧。說完,他向我道了晚安,就走了。
瑪麗娜趕忙跑去把門鎖好,灼熱的眼睛盯著我,走到我身邊。她的身體發育得比塞西麗婭成熟,她獻身於我,仿佛是要告訴我:我比我姐姐強。不過她擔心我昨夜勞累過度,沒有力氣了,因此先試著挑起我的情緒,跟我聊了半天她將與我一起完成的神秘儀式。從她的閑扯中,我聽得出來,她害怕我發現她已非完璧而責怪她。她這份惴惴不安勾起了我的憐愛,我安慰她,叫她放心,上天讓好多女孩子都在意外中失去了那件被稱作“花苞”的東西。我的話鼓起了她的勇氣,她非要我承認,她比她姐姐發育得好。
“你是比她強。”我鼓舞地說。
她一下子抱住我:“我多麼快活!快跟我說,我們一整夜都不睡覺了。”
“啊,那可不行!”我回答,“我們得睡,這會使我們精力充沛。你現在覺不出精力在消退,等天亮時就知道,睡眠會給你補充體力。”
這是狂風驟雨般的一夜,我們的力氣被掠奪一空。但是,美美地睡了一覺之後,醒來時的瑪麗娜覺得自己脫胎換骨,大獲全勝。尤其叫她高興的是,我給了她三個杜波倫,她喜笑顏開地交給媽媽去了。
而我還能做什麼事呢,只能去找銀行家,再換一些錢。我已經花得太多了,要是貝利諾真的是個女孩子,我還得再表現一回一擲千金的氣概。
到了晚飯時間,我去找唐?桑西奧。他的桌子上擺放著銀餐具,他的傭人身穿制服。此時還只有他自己,不過一會兒塞西麗婭和瑪麗娜就來了,還有貝利諾,讓我意外的是他身著女裝。他的兩個妹妹都是那麼漂亮,而女裝打扮的貝利諾更是光彩照人,讓我再無疑心,他一定是個女孩子。
“您相信貝利諾是個男孩子嗎?”我問唐?桑西奧。
“管他男孩女孩——我只知道他是個迷人的閹人歌手。”
“您能肯定嗎?”
卡斯蒂利亞人做了個滿不在意的手勢:“我沒興趣把這事兒弄那麼清楚。”
我們的差別是多麼大啊!但是我尊重他的想法,也就不再饒舌了。
晚餐很豪華,有白蘑菇,各種貝類,產自亞得裏亞海的最好的魚,香檳酒等各種好酒。
飯後貝利諾唱了歌,那歌聲讓我聽得如癡如醉。他的動作、眼神和姿態無一不清清楚楚地表明,他不是閹人。我的心在激跳,我一定要用自己的眼睛證實。
說了無數聲感謝之後,我們離開崇尚奢華的西班牙人,回到自己的房間。我想,終於要解開這個謎了。我把塞西麗婭和瑪麗娜打發走,把貝利諾領到火爐邊,對他說:“您對我曾有過一個承諾,很快就要真相大白了。如果您是個閹人,請您回自己房間去,可您如果是個女孩子,請您今天晚上就留在我這裏。我明天會給您一百個柴希內,我們也可以一起上路。”
“那麼您不得不獨自旅行了,”貝利諾回答,“因為我不能履行我的諾言。我是什麼樣的人,已經跟您說過。我不可能讓您看那象征著我的屈辱的東西,也不可能忍受讓您檢查之後的可怕後果。”
“不會有什麼後果的,”我竭力向他保證,“一旦我確知您是冒充的,就對這件事只字不提。我還會帶您到裏米尼去。”
“但是我不能滿足您的好奇心。”
我一下子被觸怒了,甚至想動粗。但我還是捺住性子,想通過我的溫柔來達到目的。然而我白費了心機。於是,我伸出手去直奔主題,貝利諾卻用力推我的手。我又使了點力氣,他突然站起身來。我出其不意地再次把手伸出去,卻驚嚇得縮了回來,因為摸到了那象征著男人的東西,便失魂落魄地叫他走了。
他的兩個妹妹來安慰我,我讓她們去跟她們的哥哥說,他明天可以跟我一起走,什麼也不用怕。我心慌意亂,無法接受已證實的事實。
第二天早上,我和貝利諾一起出發。他以為我對他再也沒有好奇心了,可是,過了還不到一刻鐘,我的眼神便不能從他那雙美麗的眼睛上移開。那是一雙讓我血液沸騰的眼睛,從沒有一個男人能喚起我這種激情。我對他說,他的眼睛完全是一雙女人的眼睛,就像他的乳房,足以與維納斯女神的乳房媲美。“您給我留下的印象是不可磨滅的,”我堅定地說,“您的整個氣質都讓我堅信您是個女人。如果這不是我的幻覺,我會愛上您的。”
我又跟他訴了半天衷腸,可他一字不答。不過他似乎有所觸動。最後我說,我已經忍無可忍了,為了把事情搞個水落石出,我不能再這樣溫和地對待他了。
他哀憐地看著我:“請您命令車夫停車。我要下去,我不會抱怨您的。”
話音剛落,他的淚水奪眶而出。我被打動了,覺得自己不能再在這件事上要求什麼了。我沈默不語,快到我們住宿的西尼加格裏亞時,經過內心激烈的鬥爭,我仿佛是自言自語地說:“如果您對我還有幾分友情,我們可以在裏米尼愜意地過上幾個鐘頭,因為您只要稍施援手,就可以將我從痛苦中解救出來。”
“沒人能夠救您,”貝利諾回答,他的語氣讓我感到無與倫比的輕柔,“什麼也救不了您。因為不管我的性別是什麼,您都已經愛上了我。弄清真相只會讓您惱火,對您的要求,我不能有絲毫讓步。而這會讓您情不自禁地騷擾我,讓我流下無用的眼淚。”
“您想用這些好聽的話來讓我體諒您嗎?”我問他,“且不管這個,您誤會我了。我很清楚,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心平氣和的。對您我別無所求,只要您別反抗我,就讓我摸一下那件讓我作為男人只會討厭的東西。”
“討厭?啊,我才不相信呢。如果我是個女孩子,那我——這是我的感覺——無法不愛上您。可我是個男孩子,我有權利拒絕按您的願望為您效勞,因為您的熱情這會兒雖然是無可厚非的,之後卻會變得可憎。在您的內心,您未必沒有懷著那樣的希望,一旦發現我是個男人,就不再愛我。可是,您在我身上看到的魅力會突然消失殆盡嗎?不會的,您的火熱情感會變得不文明,您會用各種想像來滿足自己,您會說服自己,把我當成一個女孩子,您的感情會讓您想出上千條歪理來,只為了讓您的愛變得合乎理性。”
“您說的這些都是不會發生的。”我有些疲倦地回答。
我們到達了西尼加格利亞,我要了一個好房間,又訂了晚飯。因為房間裏只有一張床,我問貝利諾是否想另外要個房間;你們想不到我是多麼意外,他平靜地回答,他寧願跟我睡在一起。我明白自己已經接近了目標,但並沒癡心妄想會有多走運,因為我不知道這場奇遇會怎樣結束。不過,我還是覺得如釋重負。剛吃過飯,我可愛的旅伴就拿來一盞夜間用的小燈,上了床。我沒有遲延,也隨著他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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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3 18:56:58 |只看該作者

我的一生(七)- 貝利諾的故事

被捕
逃亡
回到裏米尼
無法描述這個迷人的尤物在我心底引起的欲望是多麼強烈。我剛躺下,她就湊到我身邊。我們的嘴唇交纏在一起,我還沒來得及去尋找快樂,就已沈醉在溫柔鄉裏。我不需要用眼睛或手檢驗什麼了,沒有比這更能打破我心中謎團的了。
第一波的顛鸞倒鳳之後,再一次燃起的欲火簡直能讓大海幹涸。貝利諾覺得自己有責任讓我忘記痛苦,而我所給予她的又使我自己更加快樂。只是我向來有個缺陷,在任何一個漂亮女人身上,都不能得到完全的快樂。但是那個迫切地需要休息的時刻來到了。我們疲憊地相擁相抱,一句話也不說。
貝利諾打破沈默,問我:“你滿意了嗎?”
“非常滿意!”
“你發現我是多麼愛你了嗎?”
“愛?你是個小騙子,如果你愛我,為什麼讓我們的幸福拖延了這麼久?說真的,你真的是個女人嗎?”
“用你的眼睛來證實吧!”
一場什麼樣的檢驗啊!多麼誘人,多少樂趣!但我沒發現我第一次檢驗她時那個嚇了我一跳的東西。於是我問她:“那討厭的東西是什麼做的,它把我……”
“我告訴你,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她打斷了我,“我的真名字叫做梯麗莎,我父親是個窮職員。我家裏曾住過一個很有名氣的人,名叫薩裏姆波利,是個閹人歌手,也是個優秀的音樂家。他很喜歡我,能得到他的誇獎,我感到受寵若驚。當時我才十二歲。他建議我跟他學習音樂,並傾註了大量心血教導我,使我過了一年就可以登臺表演了。他很盼望得到我的一絲愛情作為報答,而我也願意滿足他,因為我尊敬他。他的英俊和氣質使我的眼睛裏再也看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他很謙和、沈靜、富有,又慷慨大方。我想,任何女人也不會拒絕他的。但他從來不曾炫耀說,他征服了哪個女人。
“在裏米尼,他還照顧著一個跟我一般大的男孩子。這孩子的父親很窮,走投無路之際,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只得讓他可憐的兒子傷殘肢體,靠一副好嗓子養家糊口。這個男孩子名叫貝利諾。您在安科納已經認識他母親了,大家都以為她是我母親。
“那年,我跟隨薩裏姆波利已有一年了,有一天,他突然直截了當地跟我說,他得離開我,到羅馬去。這個消息把我推進絕望之中。他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讓我父親另請別人教我學習音樂。可父親不久就去世了,撇下我成了孤兒。
“後來,薩裏姆波利決定把我帶到裏米尼去,送到他照管的那個男孩子家裏去寄宿。途經一家旅館時,我們得知貝利諾幾天前死了。
“於是,薩裏姆波利冒出了個念頭,讓我頂了貝利諾的名字,回到博洛尼亞去,跟死去的貝利諾的母親住在一起,由他供給生活費。他猜想,窮困中的她一定會保守這個秘密的。
“‘為了完成你的教育,我什麼都可以給她,’他說,‘四年後我把你接到德累斯頓去,我在薩克森選帝侯屬下還有個職位。到那時,你就什麼都不必操心了,只要隱瞞住你是個女孩兒的事實。你可以單獨睡,即使一兩年後乳房發育了,那也沒有什麼,是我們這類人常有的一個缺陷。我還要給你一件小工具,你可以把它裝在身上,要是有人要檢查你,就會把你當成一個男人。’
“就這樣,他把我扮成一個男孩子,我們到博洛尼亞去了。貝利諾的母親得了一些錢,以後就將我稱作她親愛的兒子。
“薩裏姆波利離開了我們,一年前死在了蒂羅爾。自他以後,你是第一個走進我的生命的男人。如果你希望我拋棄貝利諾這個名字,我馬上就可以答應。請你不要離開我,是你把我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女人。”
我感動得連忙向她保證,我不會離開她,我會把她的命運和我的命運連在一起。我真心誠意地願意讓她幸福,盡管我並不相信,就在我停留在安科納那短短的幾天裏,她對我就萌生了這樣堅貞不渝的愛意。於是我問她:“如果你真的愛我,你怎麼能容忍我和你的兩個妹妹來往呢?”
“啊,我的朋友,”她嘆道,“你只想想我們是多麼困窘,再設想一下要我揭破身份是多麼為難。我怕你會不喜歡我。且不管這個,你用千奇百怪的方式傷了我的心。我承認,我是有些怕你的,但我不認為我是因為怕你才滿足了你的心願。不是的。就在你讓塞西麗婭告訴我,你會把我帶到裏米尼去的那個時候,我就下定了決心。我覺得,你高貴的心地足以讓我托付終身。”
“那麼你放棄那個演出合約吧,陪我到威尼斯去。”我果斷地說。
“我願意聽從你的建議,”她回答,“我的心是屬於你的。但願我也能得到你的心。”
當我第二天清晨醒來的時候,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嬌媚的面龐。我所了解的她的一切,仿佛一下子變得全新了。我下定決心,要永遠跟她禍福與共。是的,我還想到:我希望能通過法律和宗教確定我們的結合。梯麗莎要成為我的妻子。但是,在這之前,我還要試探她一下。於是,她醒來之後,我便跟她說:“梯麗莎,你聽我說,你以為我很有錢,其實不是的。等我的錢袋空了,我就一無所有了。我既沒有闊親戚,也沒有得勢的朋友,我所有的,只是年輕、健康、勇氣和一點點才華。我唯一的財富就是,我是獨立自主的,不依賴任何人。但我還是喜歡大手大腳地花錢。現在你知道我是什麼人了,你怎麼想?”
“我的朋友,首先,你說的每個字我都相信。在安科納的時候,我就沒把你當成個有錢人,而是個窮漢。你放心,這不會讓我悲哀的。恰恰相反,正因如此,你才不會鄙棄我送給你的禮物。這禮物就是我,我本人。我將自己毫無保留地交給了你。我們到威尼斯去,憑我的本事,可以擔保我們衣食無憂。你也可以找個職位。無論你走到哪裏,我都會跟隨著你。”
“我得到君士坦丁堡去呢!”
“我可以隨你到天涯海角。如果你怕我變心而失去我,那就娶我吧。”
“這正是我所想的,真叫我狂喜,你願意做我的妻子。等我們後天到了博洛尼亞,你就會在聖壇腳下聽到我矢誌不渝的誓言。”
“我現在覺得自己是在幸福的雲端裏了!”她歡呼起來,“我們今天不要起床吧,就在床上躺著,明天可以精神抖擻地出發。”
但第二天我們上路時卻並沒休息好,不過我們在路上歇息了,又在佩薩羅停了車,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飯。就在我們剛要上車的時候,來了一個軍士,帶著兩個士兵,盤查我們的名字和護照。貝利諾把他的護照交給他們,我找了半天,卻沒找到我的護照。
軍士把貝利諾的護照還給他,說他可以走了,卻命令我跟他去見他的長官。
我服從了,他把我領到一個軍官面前,這軍官問我:“您的護照是怎麼回事?”
“丟了。”
“護照怎麼會丟呢?”
“可我就是丟了。”
“那您可不能走了。”
“我是從羅馬來的,要到君士坦丁堡去,阿克瓦維瓦紅衣主教叫我把一封信送到那裏去。這就是蓋了他的圖章的信。”
軍官聳聳肩:“我得把您帶到馮?加格斯先生那裏去。”
我被領去見這位大名鼎鼎的將軍,我又把來龍去脈給他講了一遍,請求能讓我繼續旅行。
他搖搖頭:“我必須拘留您,直至您從羅馬收到新護照。您給紅衣主教寫封信,叫他知道,他不該托付一個粗心大意的人。”
說完這話,他就命人將我送到城外一個叫做桑塔瑪麗亞的偏僻哨所去。他們先領我回旅館,我寫了一封信,交給信差,給紅衣主教閣下送去。梯麗莎幾乎被我這件倒黴事嚇呆了,我擁抱了她,叫她到裏米尼去等我,又強迫她收下我的一百個柴希內,但她卻想留在佩薩羅,我極力反對她這樣做。我的皮箱從驛車上卸了下來,馬車走遠了,我被送到了哨所。
看到梯麗莎難過,我心裏也很不好受。如果她不是一刻也不想離開我,我也不會那樣斷然地向她保證,最遲十天後她就會再見到我。但是命運做了另外的安排。
哨所的長官是個卡斯蒂利亞人,我請求他派個人來服侍我,我可以付錢,他卻置之不理。我晚飯也沒得吃,夜裏就睡在稻草上。
第二天早上,代替那位沒有好臉色的卡斯蒂利亞人的軍官,卻完全是另外一副態度了。他的模樣很討人喜歡,是個法國人。他對我說:“教士先生,是哪陣風把您吹來的,讓我能有這樣的榮幸,在我的屋頂下見到您?”
我把我這件倒黴事連帶著眼下的處境告訴了他,他連忙派了個士兵來伺候我。過了一會兒,又給我送來了床、椅子和桌子。中午我請他吃飯,飯後他建議玩一局牌。我馬上就發現自己不是他的對手,輸了四個杜卡特。打完牌,他叫我第二天可別參加玩牌了,因為接替他的是個老練的希臘人。我聽了他的話,第二天晚上,我高興地看到所有下賭註的人都輸了錢,而希臘人得意洋洋地把錢裝進了自己的口袋。
接下來的五天裏,我的日子就在百無聊賴中打發過去了,第六天法國人才又來到哨所。我高興地問候了他,他說再見到我很高興。我想這可不完全是句客套話,自然我又輸了幾個杜卡特。
大概是在第九天還是第十天的時候,所有的士兵都跟我很熟識了,也都很喜歡我。我可以算是自由的,常常一個人走出哨所去散步,因為人們並不擔心我會逃跑。就這樣,我經歷了一生中最奇特的事情。
一天早上,我走出哨所大約百十來步了,看見一個軍官騎著馬飛奔而來。他忽然將馬勒住,跳下來,跑到一叢灌木後面去“解決問題”。那匹馬溫馴得叫我驚奇,就像一個忠心耿耿的仆人一樣站在那兒。我想也沒想就跑到那匹畜生面前,抓起韁繩,把一只腳塞進馬鐙裏,跨上了馬鞍。我這是生平第一次騎馬,也不知道我是用手杖還是鞋跟碰了它一下,它忽然撒開蹄子跑起來了。我緊緊抱住它的脖子,這馬顯然不大舒服,跑得更快了。我不知道怎麼讓它停下來,最後一道崗哨的衛兵大叫:“停下!”我可沒法服從他的命令。馬越跑越快,我聽見子彈的呼嘯聲。當終於有一個奧地利士兵將我的馬攏住,我已經半暈過去了。感謝上帝,我還能下馬來。
一個軍官問我:“到哪兒去?”
我想也沒想,脫口而出:“到羅勃維茨侯爵府上!”我也不知道怎麼會冒出這麼句話來,只知道這位侯爵的府邸在裏米尼。
軍官敬了個禮,命令兩個騎兵陪我前往裏米尼,到了那裏,又有一個警官馬上帶我去見侯爵。
屋裏只有侯爵殿下一個人,我便原原本本地把我的遭遇講給他聽。聽完我的匯報,侯爵忍住笑跟我說:“您的故事聽來可不怎麼可信,教士先生。我本應拘捕您,不過我倒願意替您省了這樁麻煩事。”他把一個侍衛叫進來,吩咐他把我送到切塞納城門。他轉向我說:“從那個城門出去,您願意上哪兒就上哪兒。不過您要當心,既然身上沒有護照,可別回到我的駐軍那裏去!那樣您可就糟糕了。”我原想請求侯爵派人把我送到我來的地方,不過我沒有這樣做。
送我的軍官先把我帶到一個咖啡館,我們各要了一杯巧克力喝。我忽然看見彼得羅尼烏斯從身邊走過。趁著軍官跟一個熟人說話的當兒,我吩咐這小家夥裝著不認識我。喝完巧克力,我們就上路了。軍官跟我通報了姓名,我又給他講我是怎麼到裏米尼來的。他問我是否在安科納待過幾天,得到我肯定的答復後,他微笑著說:“您可以在博洛尼亞辦個證件,然後就可以回裏米尼或佩薩羅去了,什麼也不用怕。如果您肯把馬錢賠給那位丟馬的軍官,您的箱子也會還給您的。”
過了一會兒,我便自由了。我有了足夠的錢,只是箱子沒有了。梯麗莎就在裏米尼,我卻不能回去。我決定火速趕到博洛尼亞去,辦個證件,再去佩薩羅,到了那裏,羅馬那邊一定也把護照送來了。我不想把我的箱子就這麼丟掉,也願意離梯麗莎近一些。
下雨了。我需要一輛車,便在一所教堂的門前避雨,驚喜地看見四十頭載貨的騾子走來,正是向裏米尼方向去的。當騾子從我身邊走過時,我不由自主地牽住一頭騾子,裝成了趕騾子的,跟它們一起回裏米尼去。沒人註意我,就連那些真正的騾夫們也沒在意。
到了裏米尼,我碰上的頭一個小男孩就把我領到了梯麗莎的家。我想我會給梯麗莎和她家人一個驚喜,但是彼得羅尼烏斯已經告訴她們,他見過我了。
梯麗莎穿著女裝,熱情地問候我。當我把我的遭遇講給她聽時,她明白了我現在的危險境地,嚇壞了。雖然她愛我,願意我留下,她還是跟我說,我應該像那個軍官建議的那樣,立刻回博洛尼亞去。“我認識他,”她又說,“他是個好人。不過他每天晚上都到這裏來,你得躲開他。”
我安慰梯麗莎,向她保證我很容易就能找到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這個城市。
梯麗莎告訴我,聽說她不再作為閹人歌手登臺,劇院老板倒很樂意,因為裏米尼並不禁止女人登臺演出。
“等我一拿到護照,”我說,“你就完全自由了。不過你告訴我,你是不是跟那個軍官說過,我曾在安科納待過?”
她點點頭:“我還告訴他,你是在那兒被捕的,因為你沒有護照。”
“這我就明白他為什麼要對我微笑了。”我若有所思地說。
盡管我現在身處險地,我還是和情人纏綿了一天。我似乎每一刻都能在她身上發現新的魅力。我越來越愛她,但是到了晚上八點鐘,她卻要離開我,因為我們聽到有人來了。我坐在黑暗之中,但是能看見外面的一切。我看到那個軍官走進來,又註意到梯麗莎像個公主一樣優雅地把手遞給他親吻。他跟她在一起待了一個小時,我發現梯麗莎的舉止有些古怪,卻又讓我找不到嫉妒的理由。
軍官走後,我們吃了晚飯。梯麗莎的興致很高,正當我們要睡覺的時候,彼得羅尼烏斯來告訴我,有六個騾夫要在天亮前兩個小時出發到切塞納去,這樣我可以悄悄地出城。我給了他一點小費,他及時叫醒了我。我就這樣離開了梯麗莎,堅信自己對她一往情深,堅信她對我永不變心。
彼得羅尼烏斯陪我到城門口,我順利地出了城。在薩裏尼阿諾,我離開了騾夫們,搭了一輛郵車,前往博洛尼亞。可到了這裏不久,我就知道我不可能弄到證件,因為人們說我不需要。我給那位在桑塔瑪麗亞對我很有禮貌的法國軍官寫了封信,請他向上司詢問,我的護照到了沒有。我在信中說,如果護照到了,請他給我寄來,此外我還請他打聽一下那匹被我拐跑的馬的主人,因為我打算賠錢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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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生(八)- 在博洛尼亞的日子

脫掉神職人員服裝,換上了軍裝
梯麗莎去了那不勒斯
前往威尼斯,揚帆遠航
在奧爾薩拉的奇遇
在君士坦丁堡的日子
波納瓦爾
回到科孚科孚:愛奧尼亞海中的島嶼,與毗鄰小島組成希臘科孚州。
F.夫人
在博洛尼亞,我住進了一家小旅館,給梯麗莎和法國軍官寫完信後,我想,得換兩件幹凈衣服了。可我的箱子還不知什麼時候能送來,非得做幾件新衣服不可了。我覺得自己作為神職人員似乎沒什麼飛黃騰達的機會,但不知道該選擇什麼衣服才適合我。這時,我異想天開地想扮成一個軍官。
我很想風風光光地回威尼斯去,因此,穿著軍裝回去這個想法讓我很興奮。
我去找了一個很好的裁縫,第二天,我搖身一變,成了一名威武的瑪爾斯的侍從瑪爾斯:羅馬神話中的戰神,“瑪爾斯的侍從”系指軍人。。當然我還佩上了一把長劍。手提漂亮的手杖,頭戴鑲著黑色帽徽的帽子,我顧盼自得地把全城逛了個夠。
為了與我新的高貴身份相符,我自然住進了最好的旅館。直至今日,我還能愉快地回憶起當時得意地照鏡子的感覺。連我都很佩服自己。
我的制服是白色的,馬甲是藍色的,肩上佩了金銀兩色的飾帶。我對自己的堂堂儀表很滿意,跨進了一家咖啡館。所有的人都用贊賞的目光看我,叫我大為得意。後來,我又到最繁華的大街上裝腔作勢地逛了逛。
第二天,我去找銀行家奧爾西,交給他一張匯票,換了一張在威尼斯可換六百柴希內的匯票和一百個金柴希內的現錢。然後又去散步,顯擺自己的新行頭。
又過了一天,有人通報,銀行家奧爾西來了。我很驚訝地請他進來,陪他一起來的還有高級教士柯爾納羅。其實我是認識這個人的,但假裝不認識。奧爾西將匯票開給我,又把這位高級教士介紹給我。我裝出能結識他非常高興的樣子。
“我們在威尼斯和羅馬已經認識了。”他回答。
我裝著苦苦思索,跟他說,他一定是搞錯了。教士似乎明白我為什麼裝作不認識他,也就沒有堅持。我請他喝了一杯咖啡,臨走時,他請我賞光第二天到他那裏去吃早飯。我如約前往,他很殷勤地招待了我。我們喝巧克力的時候,他像是順便提起,說我不信任他是不對的,因為他明白,我為什麼裝著不認識他,說他知道我這樣做的原因同名譽相關。
“我不知道您在說些什麼,尊敬的先生。”我答道。
他遞給我一張報紙,讓我看他圈出來的一篇文章。你們想想我是多麼吃驚吧,因為我讀到了下面的內容:“女王軍中的一名軍官馮?卡薩諾瓦先生,在與上校決鬥中將其殺死,之後逃走。決鬥詳情尚不得知,僅知此位軍官乘當場斃命的對手所遺馬匹逃往裏米尼。”
我強壓住內心的驚奇,鎮靜地說:“我不是這上面提到的這位卡薩諾瓦。”
“這當然是很有可能的,”教士回答,“因為您絕對就是我一個月前在阿克瓦維瓦紅衣主教處見到的那位卡薩諾瓦。”
“好吧,既然提到了主教閣下,我只好承認了。不過我請求您別再追問我了,事關名譽,我不得不保持沈默。”
“我已經知足了。我們談別的吧。”
過了一會兒,我便離開了那教士。
我在博洛尼亞待到第四天,收到了梯麗莎派信差送來的一封厚厚的信。她告訴我,那位年輕軍官將她引見給馮?卡斯特羅皮格納羅公爵。公爵聽過她的演唱,便聘請她到那不勒斯的聖卡羅劇院演出,每年付她一千盎司。她請求給她八天的考慮時間,叫我回信告訴她該怎麼辦。
在我的一生中,這是我第一次在做出決定前要好好掂量一番。梯麗莎的信叫我沒了主意,我不想馬上給她回信,便訂了第二天的信差。
私欲和愛情要在天平上取得平衡。我覺得自己不該要求梯麗莎放棄送上門來的好運氣。可是要放梯麗莎到那不勒斯去,又沒有我陪著,我卻不願意。最後我給她寫了一封信,要她接受聘請,要她相信我,等我從君士坦丁堡回來,就會馬上趕去找她。我建議她找一個體面的女傭,並且循規蹈矩,等我一回來就可以跟她結婚。
三天以後,我收到了她的信。信寫得哀婉而溫柔,她說她已經簽了合約,也找了女傭,對外假稱是她的母親。她將在五月份到那不勒斯去,在那裏等我回來,除非我不再想見到她。
收到這封信後的第四天,我啟程前往威尼斯。在此之前,我已從那位法國軍官口中得知,我的護照已經到來。等我向西班牙軍隊司令部付了五十杜波倫賠償偷走的那匹馬,他就會把我的箱子送還。
這件事能這樣了結,我很滿意,馬上去找有關的官員。他彬彬有禮地接待了我,把我的箱子和護照都給了我。
要到威尼斯去,必須接受檢疫。之所以有這麼個規定,是因為威尼斯方面想讓教皇先開放邊界,而教皇卻希望威尼斯先走這一步。我知道曼圖亞邊界是開放的,而且從曼圖亞到摩德納的交通也沒什麼障礙。要是我能到曼圖亞,再在那裏使人相信我是從摩德納去的,事情就好辦了。因為我可以從那裏越過波河直接到威尼斯去。於是我乘車前往羅韋洛,那是曼圖亞共和國的一個城市。
在羅韋洛,我裝扮成一名西班牙軍隊的軍官,假稱要到威尼斯去,有機密事情與摩德納公爵相商。馬上就有人給我開具了軍方證明,還有一個證件,說我是從羅韋洛來的。帶著這個證件,我從奧斯蒂利亞渡過波河,然後乘上郵車,就在這天晚上到了威尼斯。
第二天我就到交易所訂去君士坦丁堡的船票,可是直接去君士坦丁堡的輪船兩個月前就開走了,我便在本月去往科孚的班輪上訂了一個艙位。
準備好自己的行程之後,我去了聖馬可廣場,展示一下自己這一身華貴的打扮。我又去拜訪格裏瑪尼教士。一見到我,他便大叫起來,他還以為我在阿克瓦維瓦紅衣主教那裏,卻看見面前站的是一個瑪爾斯的侍從。
“您怎麼會穿成這個樣子?”他驚奇地脫口問道。
“我決定丟掉不能給我帶來好運的東西。”我鎮定地回答。
“您要留在威尼斯嗎?”
“不,我要到君士坦丁堡去,希望能盡快找到去科孚的船。紅衣主教大人派我去送一封緊急公函。”
我讓他好一陣羨慕之後又去了奧利奧夫人家,在那兒遇上了南奈特和瑪童。她倆震驚得完全呆住了。她們比以前出落得更漂亮了。我看見她們的姨媽那麼高興,便對她說,我還要在威尼斯逗留四五個星期,在這段時間裏,我非常願意經常見到她,就看她的意思如何了。她連忙給我準備了一個房間,就在她外甥女的房間隔壁。
這一夜自然是“翻天覆地”的。第二天,我心滿意足地到司令部去,碰到了皮洛多羅少校。看見我身著軍裝,他樂得一把抱住了我的脖子。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我得到君士坦丁堡去,他就建議我參加威尼斯軍隊,跟著部隊到土耳其去,最遲兩星期後就出發。這個建議很吸引我。我去找司令官,一年前我就認識他了。他馬上認出我來,說他收到了一封從博洛尼亞來的信,提到了那件叫我露臉的事。他極力慫恿我加入共和國軍隊,因此我決定就這麼辦了。
後來皮洛多羅少校又對我說:“我認識一個上尉,身體不好,不能到地中海去。他想把他這個職位賣掉,要一百個柴希內。”“那您就跟他談談吧,”我滿不在乎地說,“一百個柴希內還不是小意思。”
晚上,我回到奧利奧夫人家,我們吃了豐盛的晚飯。飯後,慈祥的姨媽要兩個外甥女送我回房間去。你們可以想得到,我們三個人又狂歡了一夜。以後的日子裏,兩姐妹交替著在我房間裏過夜,讓我盡情享受。
離出發只有幾天了,我接到一封梯麗莎的信,說公爵親自陪伴她,她寫道:“他已經很老了。就算他年輕,你也可以對我放心。如果你需要錢,就跟我說一聲。相信你總會接受我的匯票的。”
身上帶著綽綽有余的現金,我於五月五日登上了我們的船。船上裝備了二十四門炮,還有二百個斯拉夫士兵。我們在夜色中向伊斯特拉伊斯特拉:南斯拉夫的三角形半島,伸入亞得裏亞海北部,西臨威尼斯灣。駛去,在奧爾薩拉港口放錨停泊。
當人們往船上搬貨物的時候,我走上岸去,發現一個衣著體面的人認真地打量我。後來他過來跟我說:“上尉先生,請允許我提一個問題,您是第一次到這個城市來嗎?”
“不,”我回答,“這是第二次了。”
“但是您那時穿的可不是軍官的制服。”
“不錯。不過我覺得您的問題似乎有些冒昧。”
“請您一定要原諒我。我的好奇心是出於感激之情,因為您就是那位讓我感激不盡的先生。一定是天意使您又到了這裏,讓我能完成上天給我的一個更大的使命。”
“我不知道我為您做了什麼。”
“請您賞臉,跟我一起吃早飯吧。只需幾句話就可讓您相信,您就是我的恩人。”
我看這人倒不像是發神經,就接受了他的邀請。我們回到他家,他讓我單獨坐了一會兒,自己去訂早餐。我看見他家有幾樣外科醫療器械,待他回來,就問他是不是外科醫生。
他點點頭:“我在這個城市裏行醫已有二十年了,不過我的生活很困難,因為沒有什麼要施行放血手術的病人。我的收入只能勉強維持生活。不過,去年以來,我賺了很多錢。我現在的生活能這麼寬裕,這可得感謝您。”
“我不明白。”我茫然地說。
“您聽著,我的上尉。您曾給我們那位好心的唐?希羅尼姆斯的女管家留下了一件可愛的紀念品。她把它傳給了一個朋友,這個朋友又傳給了他妻子。當然,不會到此為止,她又傳給了她的情人。這情人可夠意思,叫我在一個月之內就接待了五十個病人。後幾個月裏也是成果顯著。我給所有的病人看病,著實敲了他們一筆。不過一個月之後就又沒有病人了,因為這場傳染病已經被控制住了。您現在明白我見到您時為什麼那樣高興了吧?我希望您在這裏再待一段時間,好讓我再發一筆橫財。”
聽完他的講述,我忍不住笑了。但是我肯定地跟他說,我感覺自己非常健康,這話可讓他很難受。他說,等我回來以後就不會這樣說了,因為土耳其是個藏汙納垢的地方。他請我到時候可千萬別去找什麼江湖庸醫,而要來找他。我很樂意地答應了。
我們一路順風,八天以後到達達達尼爾海峽,有土耳其的小船來接我們,帶領我們來到君士坦丁堡。這個城市美得讓人贊嘆,我不由得想起君士坦丁大帝,當他來到拜占庭時,曾為這城市的美景所傾倒,喊道:“這才是世界帝國的都城啊!”
到達的當天,我便前去拜見波內瓦爾公爵。他在改信伊斯蘭教後更名為奧斯曼,頭銜是卡拉馬尼恩帕夏。我被帶進一個房間,屋裏的家具陳設都是法國式的。門開了,我看見一位中年男子走進來,他大腹便便,身著法式衣裝。他向我走來,笑著問我,能為一個受羅馬教會的紅衣主教保護的人做些什麼。我把事情的始末詳細講給他聽,是什麼事情才使得紅衣主教萬般無奈,我才會情願拿著推薦信到君士坦丁堡來。
他搖搖頭:“沒有這封信您就永遠不會到這裏來了嗎?”
“是這樣的。但是我為自己慶幸,出了這麼一件意外的事,我才有幸能結識閣下。”
我們就幸與不幸談了幾句之後,他跟我說,既然有紅衣主教的信,他就必得為我做點什麼。他想先介紹我認識幾位土耳其朋友,還說要選一個近衛步兵來保護我,免得受那班賤民的騷擾,還要帶我去遊覽各處的名勝古跡。後來他領著我穿過內廷,走進一個房間,裏面全是裝著隔柵的櫃子,像是個圖書館。
他從衣袋裏拿出一把鑰匙,打開一只櫃子,裏面卻沒有書,而是上等的美酒。
“這裏既是我的圖書室,也是我的後宮,”他笑道,“我年紀大了,女人只能縮短我的壽命,好酒卻能益壽延年,至少可以讓我過得舒服些。”
波內瓦爾的肚子曾受過刀傷,因此總是裹著厚厚的布。他把他為何會被放逐到亞洲來的故事講給我聽。“不過這是暫時的,”他又說,“您明白這是為什麼嗎?在土耳其,陰謀詭計可不像在維也納宮廷裏那樣持久。”
當我離去時,他親切地說,自從到了土耳其,他還不曾有過這樣愉快的時刻,這是我帶來的。我又去拜見過他一次,我們揚帆出海。回科孚去的一天到來了。到了科孚,我住進一所簡陋的房子,奉命去見了安德雷斯?多爾芬先生。他叫我去見卡姆波雷斯先生,我未來的船長。他對我很友好。我去拜見的第三個人是D.R.先生,戰船總督。他按平常的客套問了我一句,願不願做他的副官。我毫不猶豫地回答,承蒙他對我垂青,以後他會發現我是一貫服從命令的。他給我安排了一個漂亮的房間,第二天又把我負責的工作布置清楚。我的船長派了一個士兵來服侍我,是個法國人,原本是個很好的制假發的匠人,是個話匣子,總愛胡扯白道的。不過他倒給我增添了很多樂趣,他把我的頭發護理得很好,我又有機會練習法文。
科孚總督多爾芬先生是這個島上的最高長官。他的生活極其奢華,他年已七旬,不再親近女色,但還是喜歡女人們圍著他,向他獻殷勤。他每天晚上都開宴會,每次請二十四個客人。
在眾多女人當中,有一位F.夫人,模樣既美又會奉承他,因此最為出眾。她丈夫是一艘戰船的船長,一年前帶著她來到科孚。她很快就使得所有掌管船只事務的人拜倒在她裙下,但在她所有的情人中,要算D.R.先生最受她的青睞。
我第一次見到她,是被引見給D.R.先生的時候。一看見她,我就完全被她迷住了。我當時就擔了心事,怕自己會情不自禁地愛上她。但她卻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我想我不可能把自己擡高到能與她平起平坐的地步。最終我說服了自己,認為她和D.R.先生之間只存在著一種柏拉圖式的愛情,因此她丈夫並無醋意,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由於我的副官身份,我得以與F.夫人同桌用飯。不過桌上不只我們兩個人,還有另外一名副官跟我一起分享這份殊榮。他像我一樣也是個候補軍官,並且天真幼稚得可愛。但是在飯桌上沒有人理睬我們,甚至吝於看我們一眼。我受不了這個,過了十天,F.夫人仍然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我對她有一種強烈的反感。但我想向她證明,我也是個人物。一天,我碰到了一個好機會。
我把我的錢交給一個叫馬羅利的人保管,他是個掛名的少校,職業的賭徒。在一個咖啡館裏,他是個玩法老牌法老牌:一種法國的紙牌賭博。的大莊家。當他下場的時候,我來坐莊,等我玩牌時,他來坐莊。但是我比他更受歡迎,因為他牌技高明,讓人膽戰心驚。我更讓人有好感的一點是,輸了錢我也只是一笑置之。
有一天,有個人托人捎給我一包金幣,那是他在賭桌上輸給我的。我剛站起身來,F.夫人短短地問了我一句:“您要用這麼大一筆錢幹什麼?”
“我要用它挽回我的損失。”我回答。
“您最好戒賭,”她說,“這只會白白浪費您的時間。”
“既然能帶來樂趣,就不能算是浪費了時間。”我回答。“只有在無聊中打發掉的時間才可說是浪費。不過一個無聊的年輕人總是要遭遇談戀愛這種倒黴事。”
“這是有可能的。不過,如果您以花錢作為消遣,那可算得上吝嗇了。一個小氣鬼跟一個戀愛中的人同樣可愛。比如說,您為什麼不給自己買一副手套呢?”
可想而知,她的話引得周圍的人一陣哄笑。這比她那番振振有詞的話更讓我慌亂。因為,將一位夫人送上馬車,這是一個副官的職責,可是他沒有手套,這就不像話了。我感到受了侮辱,說我吝嗇,更讓我汗顏。我絞盡腦汁地想著該怎樣洗刷恥辱,但是還沒有想出辦法來,一件偶然的事情突然改變了我的處境。
D.R.先生派我給戰船船長送一封緊急公函,我一直等到半夜才見到他。等我回來時,D.R.先生已經就寢了,於是我第二天早晨去向他報告。這個時候,進來了一個仆人,稟報說,F.夫人想跟我談談。D.R.先生說我可以去,他沒有什麼可差遣我的。因此我連忙去見F.夫人,心急火燎地想知道她找我做什麼。
我立刻就被請了進去,讓我吃驚的是,她居然坐在床上接待我。她的臉上泛著動人的紅霞,眼睛有些腫。我的心狂跳起來。
“請坐,”她說,“我有話跟您說。”
“我還是站著聽您吩咐吧。”我回答。
也許她想起,這一個月來她從未有禮地對待過我,反正她沒敢再強迫我。她說:“昨天我丈夫賭輸了二百柴希內。他以為我有這麼多錢,他確實也給過我這麼多。不幸的是我把這筆錢花掉了,而且我現在手頭很不方便。您能不能跟馬羅利說一聲,就說您已經從我這裏拿到這筆錢了?這裏有一個很值錢的戒指,等我給您二百杜卡特時,你再把它還給我。當然我可以給您寫一張借據。”
“借據我可以接受,”我說,“我可不能把您這個戒指掠為己有。再說,您丈夫得到賭場去付錢。不過您不要著急,十分鐘內您就可以拿到您需要的這筆錢了。”
沒等她答話,我轉身就走,一會兒就拿著兩包杜卡特回來,交給她,收下了她的借據。我剛要走,她站起身來說:“要是我早知道您願意幫助我,我早就有膽量向您開口了。”
從這一刻開始,我的激情又被挑起來了,同時我也看到,讓F.夫人成為我的情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回到家裏,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墨水將借據上的每一個字都塗掉,只留下她的名字。然後我把這張紙裝進一個信封,交給了一個公證人,我在收條上寫明,這個密封的文件只能交給F.夫人本人。
就在這天晚上,F.先生用現金還清了賭債。在這件奇事上,我覺得尤為奇怪的是,D.R.先生沒有問我F.夫人找我幹什麼。且不說這個,她在飯桌上只跟我一個人說話,我乘機講了一些下流的故事。無論我做什麼或是說什麼,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討她的歡心。但我沒讓她察覺我的用心。讓她猜去吧。
時間飛逝,到了十一月中旬的一天,一個士兵來找我,說F.夫人找我有事。我馬上去她家,問她我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地方。
“我想把那二百柴希內還給您,”她說,“錢在這兒。請把我的借據給我。”
“您的借據不在我手上,”我答道,“我將它密封起來,交給此地的公證人保管。他只能憑這個收條將它還給您本人。”
“您為什麼不自己保管呢?”
“我怕會被偷了去。再說,要是我死了,這樣也免得它落到別人手裏。”
“您想得可真周到。可是,我覺得您自己似乎應該保留取回它的權利吧。”
“我認為這沒有必要。”
“應該這樣。那麼,現在我可以讓公證人把信封送給我嗎?”
“當然。”
她派了一個聽差去找公證人,馬上就拿到了那個信封。當她把信封拆開,看到除了她的名字,所有的字都被墨水塗得不可辨認。她震驚了,說:“這證明您不但想得周到,而且很高尚。”
接下來的幾天裏,她對我態度似乎完全變了。她對我不再友好,當我講什麼故事的時候,她總裝著聽不懂。她總是看也不看我一眼,當我講的笑話把D.R.先生逗笑的時候,她還問他笑些什麼。不知道那張借據到底起了什麼作用,我可沒什麼得罪她的地方呀。我想當面問個明白,她為什麼對我這樣冷淡,可是機會來了,我又沒勇氣。
一天晚上,D.R.先生問我是不是談過好多次戀愛。
“三次。”我回答。
“每次都很走運嗎?”
“總是不走運。第一次是因為我不敢表白,當時我是個教士。第二次是因為一件意料不到的事情,我不得不馬上離開我愛的女人。第三次是因為,我引起了我愛的那個人的同情,可這同情使得她想打消我的熱情,而不是給我幸福。”
“她是怎麼做的呢?”
“她對我不再友好了。”
幾天以後,D.R.先生跟我說,F.夫人不太舒服。他請我去陪陪她,因為他自己沒有時間去探望她,而且他知道,我一去看她,她就會很高興的。我當即就照他的話辦了,並且把D.R.先生的話一字一句地給她重復了一遍。
F.夫人躺在沙發上,眼皮都不擡地跟我說:“我想我是發燒了。我並不勉強您留在這裏,因為我相信您一定會感到無聊的。”
“在您身邊,我永遠都不會無聊,”我回答,“除非您一定命令我走開。那我就到前廳去坐一個小時,因為D.R.先生命令我在這裏等他。”
“要是願意的話,您就坐下吧。”
我很生氣,但我愛這個女人,而且從未見她如此美麗。些許的小恙使她更加動人。但是她不跟我說話。我像個木頭樁子似的在她床前站了一刻鐘。她按鈴將女仆叫進來,讓我暫時回避一下。
她又讓人把我叫進去之後,問我:“您那開朗活潑的勁兒到哪兒去了?”
“是您使我的好心情消失了。”我回答。
“我怎樣才能再把它召回來呢?”
“像以前那樣對待我。這幾個月來,您總是很厭煩我,可我又不知道這是為什麼。這讓我很苦悶。”
“您覺得我在哪些地方變了呢?”
“都變了!但是我已經打定了主意。”
“什麼主意?”
“默默忍受。”
“我不知道您要忍受什麼,我對您講的故事都很感興趣,懷著真正的愉快在一邊聽您的奇聞軼事。為了證明這一點,請您現在就給我講講您那三個戀愛故事吧。”
我當場編了三個感人的故事,細細描述最完美的愛情的感受,但我一個字也沒提到肉體的享受。可她就盼著我說這個,我不難看出,她的想像超出了我的講述。但是我發現,她喜歡我這樣懂得克制。我把她的心思摸透了,用最好的手段,將她一步步地引向我期盼的目的地。
在我們和解之後的第二天,F.先生請D.R.先生允許他帶著我去布特林諾三天,因為他的副官病了。
布特林諾是一個距離科孚七英裏的小村莊,威尼斯每年都派被判處在櫓艦上服苦役的囚犯到這裏來伐木。四艘被派到這裏的櫓艦中,有一艘是屬F.先生管轄的。我跟他一起前往。三天後,我們回到科孚,我去見D.R.先生,他沈吟著問我:“昨天那個生病的副官死了,F.先生請求我允許您代替一段時間,直到他找到一個新的副官。我跟他說,我沒有支配您的權力,不過我答應他,如果您願意,我一定會放您去的。他跟您說過這事了嗎?”
“沒有,尊敬的先生。”
“他會跟您說的。您打算怎麼辦呢?”
“我會跟他說,除非您嚴令我去,否則我永遠不會離開閣下的。”
“我也永遠不會下這樣的命令。”
晚上,我有幸陪F.夫人參加死者克裏斯蒂的遺體告別儀式。我希望她能跟我談談這件事,然而卻失望了。我又度過了一個輾轉反側的夜晚。
第二天來了一個聽差,說F.夫人有事找我。到她家後,她說:“我們得找個副官,我丈夫打算請您接替這個職務,他要我向您請求,請您務必答應。如果您願意的話,那邊那個房間就給您住。”說著,她指了指他們隔壁的房間。我馬上意識到,要是我想站在窗口看她,那個房間可派不上用場。“您不會因此而得罪D.R.先生,”稍停片刻,她又說,“現在我要問您,您來還是不來?”
“尊貴的夫人,我很願意來,但是我不能。”
她打了個手勢要我坐下:“請您坐下,跟我說說,是什麼阻止了您。您應該明白,如果您接受了,對D.R.先生、對我們都有很大的好處。”
“如果我知道事實的確如此,馬上就可以同意。可是D.R.先生只跟我說,他允許我自由選擇。”
“您擔心如果離開他,他會反感您?”
“是的!”
“我的想法剛好相反。”
“那您就讓他來跟我說。”
“那樣您肯來嗎?”
“我馬上就來!”
說完這句話,我的眼睛看著地板,免得她尷尬。她卻把她白皙的手放在我手上。這是我第一次得到她這樣的寵愛,我看到了一個好兆頭。
第二天,D.R.先生當著我的面問F.先生,在布特林諾之行中,他對我是否滿意。
“滿意極了!”F.先生回答,“我想,卡薩諾瓦先生對我也很滿意。”
D.R.先生笑了:“既然你們雙方都滿意,那我就做件好事,別把你們分開吧。”
我恭恭敬敬地告辭而去,一個小時後,我在新環境裏已經感覺像在家一樣親切了。這也並不奇怪,因為F.夫人對我說,事情正如她所願,讓她太高興了。
最初的十四天,我幾乎是寸步不離她的身邊,卻沒有絲毫進展。不過我懷著殷切的希望,耐心等待時機,好向她一吐情懷。
我常常很不害臊地從我的房間偷看她,但是我看到的都是無足輕重的東西。然而有一天,她當著我的面讓女仆給她梳頭。因為我無事可做,就把梳落的碎發撿起來,放在她的梳妝臺上。不過我把一根短短的鬈發塞進了自己的口袋。她似乎並未發覺,可當屋裏只剩下我們時,她生氣地叫我把收起來的那根頭發交出來。
我雖然覺得她厲害得沒有道理,但還是聽從了,氣惱地把那根頭發扔在她的桌子上。
“我的先生,您忘了自己是誰了!”她叱責我。
我當即離開,她也沒有把我叫住。我將自己鎖在房間裏,脫衣上了床。
晚上她來看我。當我看到她走進我的房間時,我的心高興得怦怦跳。不過我卻說,我頭痛得厲害,想一個人躺著,就這樣把她打發走了。
將近十一點鐘的時候,她在D.R.先生的陪伴下再次來看我。她關切地走到我的床前,問我:“我親愛的卡薩諾瓦,您哪裏不舒服?”
“我頭痛,尊敬的夫人。沒別的。明天就會好的。”
“為什麼要等到明天呢?”她打斷我,“您一定會馬上好起來的。我讓人給您做了肉湯和兩個新鮮的雞蛋。”
“我不想吃,”我回答,“只要吃一頓病號飯就會好的。”
“他說得對,”D.R.先生說,“我知道這病是怎麼回事。”
第二天,F.夫人看見我的病好了,顯得很高興。她一再跟我說,看見我生氣勃勃的樣子,她是多麼歡喜。
從這時起,我不再跟她談論胡編的故事,而是坦率而毫無保留地傾訴我的痛苦和我的願望。我跟她說,她要麼把我趕出她家,要麼就給我幸福。可是這狠心的女人卻說,只有我們各守本分才會幸福。我跪倒在她的腳下,她的聲音裏充滿了愛和同情:“我的朋友,我不強求您尊重我的軟弱,但請您珍惜我對您的愛。”
我茫然地看著她:“您愛我,卻不肯讓我幸福?這是不合情理的。求求您,只要一會兒,讓我的嘴唇印在您的嘴唇上吧。”
“不,我的朋友,”她叫道,“這只能激發您的欲望,動搖我的決心。只會讓我們更加不幸。”
連續幾天,她將我陷於絕望之中,她還抱怨我,說我一點活潑勁兒都沒了,那本是我特有的。“您到底是怎麼啦?”她問我。
我跟她說了,然後擡腳就走。
她把我叫回來,逼著我在她身邊坐下,要我別再做傻事,那會讓她憂愁的,因為她愛我。
“為了讓您相信,就把這作為我的柔情的證物吧。”她將她美麗的嘴唇湊過來,示意我親吻。
我長久地把嘴唇蓋在她的嘴唇上,直至透不過氣。我忽然擁有了克制自己的力量,盡管我的感情在燃燒,看得出她也激情蕩漾,但我還算得上意誌堅強,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
“您怎麼做到的,居然能控制住自己?”幾天以後,她這樣問我。
“在您賜給我那溫柔的一吻之後,我不願勉強您做不情願的事。您還不知道,您那一吻對我而言是多麼甜蜜的享受!”
“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她剛說完這句話,我們的嘴唇又結合在一起了。她把我抱得那麼緊,我動也動不得,無法更進一步。但我已經覺得非常幸福了。
在這一場甜蜜的戰鬥結束時,我問她,是不是打算讓我們的關系就停留在目前的程度。
“當然!”她回答,“不該再發生什麼了,也不會再發生了。”
我服從了她的律令,但是希望隨著時間的推移,上天會發出比她固執的想法更有力的旨意,創造出好機會來。但是,除了老天爺,還有一件好事幫了我的忙,其實這是件壞事。一天,F.夫人和D.R.先生一起在花園裏散步,一叢野玫瑰掛住了她的衣服,還把她的腳紮得很厲害。D.R.先生馬上用他的手帕裹住她的傷處,但是在科孚,這種傷被認為是很危險的,因此F.夫人必須臥床休息。由於我幸運的職責所在,我可以一直陪在她身旁。一個老外科醫生每天早晨都來給她換繃帶,而我一大早就穿著睡衣跑去找她的女仆,打聽我的女神情況如何,以此表示我是多麼關心她。
一天,她的女仆來叫我到女主人的房間去。我去了,F.夫人叫我仔細看看,她的腳是不是紅腫得更厲害了。
“要是我昨天看過您的腳,我就說得出來了。”我回答。
“這倒是,”她悶悶地說,“可是我疼得很呢。”
於是我問她,是不是大腿感覺有些僵硬。我承認,伴隨著這個問題,我的手和眼睛都在動。我看到的不是紅腫,而是……
這楚楚動人的病人連忙把被子拉上。之後她溫柔地親了我一下,那份甜蜜簡直要讓我暈過去了。多麼奇妙的感覺!多麼讓我陶醉!我的手不老實起來,在這一刻,相信我的手和吻才是最好的良藥。要不是女仆進門來的腳步聲叫我不得不中斷這甜蜜的工程,我勃發的激情一定還會繼續下去。
當屋裏只剩下我們的時候,我心癢難挨地求她,至少再讓我飽飽眼福。
“當想到我享受的幸福是偷偷摸摸的,我就覺得受了侮辱。”她說著,把她的嘴唇蓋在我的嘴唇上。
第二天,我和外科醫生一起去看她,等醫生走了以後,她叫我給她整理一下枕頭。為了使我這件美差更輕松些,她略微撩起被子,春光微露,真讓我想入非非。我當然盡量拖延時間。
等我做完以後,我感到說不出來的虛弱,便倒在一張椅子上,陷入一種類似癡迷的情緒裏。我還能達到目標嗎?
“您在想什麼?”她問我。
“想我沒能享受的快樂。”
“您可真能折磨人。”說著,她把女仆喊來,打發她去買東西。
“啊,”女仆剛一走,她就說,“她忘了給我拿一件幹凈內衣來。”
“請允許我代替她做這件事。”
“下不為例!不過您可想好,只許您用眼睛。”
“我聽您的。”
她把緊身胸衣解開,脫下內衣,叫我趕快把幹凈的扔給她。因為我的眼睛還在忙著,我沒有動作。
“把內衣給我,”她叫道,“就在那邊。”
“在哪兒?”
“在床腳的桌子上。你要是不趕緊拿,我就自己拿了。”
我可沒有趕緊拿。
她彎下腰去,自己從桌子上拿,這一來,我想看到的幾乎都看到了。她把內衣遞給我,我差點拿不住。我全身蕩漾著春情,渾身顫抖。
她很可憐我,我的手分享了眼睛的運氣。我倒在她的懷抱裏,我們的嘴唇交融在一起。在這幸福的纏綿中,我們嘗到了一種愛情的迷醉,雖然還不足以滿足我們兩個的欲望,但就目前來說已經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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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3 19:01:11 |只看該作者

我的一生(九)- 遇到一件可怕的倒黴事,愛情冷卻

回到威尼斯
離開軍界,成了小提琴手
F.夫人的傷口愈合了,她很快就可以下床,想到這兒我就難受,何況我又接到了命令,第二天準時到一艘雙桅船上向F.先生報到,跟他一起到格恩去,這真叫我痛苦。
F.夫人聽說了這件事,跟我說:“今天晚上讓我們來彌補今後的不足吧。讓我們在閑聊中消磨這個夜晚。當你看見我的女仆走了,就來找我。”
我當然巴不得服從她這道命令,沒過多久,我們就單獨相對了。我們要一起度過美妙的五個小時。天氣悶熱,她躺在床上,我將她摟進懷裏,她緊緊地貼在我胸前,可是她仍然堅持她那殘酷的律條。無論我怎樣苦勸,怎樣哀求,要她將最終的幸福賜給我,都無濟於事。
“一定要克制住我們的愛情,另想辦法滿足我們的願望。”她說。
一切都按她的希望進行,然而我們的欲望重新蘇醒。我看到她定定地註視著我的無辜的樣子,忽然,她好像生氣了。她把身上所有讓她發熱又不能盡興的東西扯掉,撲進我的懷裏。我經受了她疾風暴雨式的愛撫,或者更確切地說,她有些失態了。我和她一樣瘋狂,緊緊摟著她,享受著那幾乎要將我毀滅的快樂。可是,就在那一瞬間,就在她即將把自己奉獻給我的時候,她一把將我推開,又馬上將我拉過去,用一只纖手完成了我一半的快樂。
“狠心的朋友啊!”我呻吟著,“你放棄了那唯一能熄滅愛火的手段。讓我也對得起你的手吧。”
她緊緊地抱著我,我可以感覺出來,情欲使得她有些不能自持了。然而這不完整的和不自然的享受讓我絕望,又讓我更加興奮。
“你還抱怨什麼呢!”她在我耳旁細語,那份溫存是發自內心的,“這種快樂雖是不完整的,卻更加持久,不是嗎?”
“你這是在欺騙自己,”我對她說,“欲望一再被挑起來,又不能得到滿足,這比受一千次地獄裏的酷刑還要難受。”
“好吧,我相信你的話。不過,我們還是再等等吧,先品嘗一下所有的前奏的滋味。要是這一夜太短,我們今後再找機會。”
這一夜就在無法描述的纏綿中過去了,晨曦微露時,我費力地從那雙緊緊纏著我的玉臂中脫身出來。過了一個多星期,那煎熬著我們的愛火仍然得不到熄滅的機會。但是,就在這個時候,我遇上一件可怕的倒黴事。
一天晚上,F.先生當著我的面,毫不拘束地對他的妻子說,等他寫完兩封第二天就得發出去的信,就到她的房間裏來。他剛走出去,我們就擁抱在一起了。一陣情欲的狂流在我們身上奔騰,可是,最初的火焰剛剛熄滅,她就推開我說:“走!離開我!”
在一種類似暴怒的情緒下,我狂奔到廣場上,去呼吸新鮮空氣。那些沒有親身體會過這種時刻是多麼殘酷的人,是不能理解我內心的感受的。這時,我忽然聽見一個窗子裏有人喊我的名字。我還有些恍恍惚惚,就應了一聲,只見一個在科孚名聲很壞的名叫麥露拉的女人,站在月光下的陽臺上。
“這麼晚了,您在幹什麼?”我不由得問了一句。
“我在呼吸新鮮空氣。您願意上來坐一會兒嗎?”
這裏我得提一句,麥露拉是個少有的漂亮妓女。四個月以來,科孚所有的浪蕩子都對她著了迷。那些嘗過她的滋味的人,都嘖嘖贊嘆她的魅力。我上了樓,進了她家,她把我領進她的閨房,責怪我說,我是唯一還沒有來拜訪過她的人。
之後發生的事,我幾乎不知道了。反正,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我恨不得啐自己一口。我厭惡自己。悔意撕扯著我的心,我回到了家中,然而一夜都不能成眠。早上,我委靡不振地起了床,穿好衣服,像往常一樣去見F.先生。他將幾件任務交待給我,就到港口去了。我利用這個機會,走進F.夫人的房間,看見她正在梳妝。
“我的朋友,”她溫和地招呼我,“我們不要欺騙自己。您昨天晚上走了以後,我害怕極了,因為我想到,我們做的那些事可能會讓您亂了心神,做出什麼危險的事情來。我又想,也許您只是去透透氣。我便在心裏為您祝福,但願能保佑您平安無事。為了讓自己放心,我走到窗前,站了一個小時,也沒看到您的屋子裏透出燈光。後來我的丈夫來了,我只得睡了,心裏卻很難過,因為我知道您還沒有回家。今天早上,我丈夫命令一個兵士去叫您,他要跟您說話。我聽見那個兵士向他報告,說您還在睡覺,因為您很晚才回家。我的心情變得沈重起來。我懇求您,老老實實告訴我,您是否背叛了我。不要害怕。”
在我的一生裏,我曾多次不得不向女人撒謊。但是現在我不想一錯再錯。於是我回答:“我並不是想報復您,但我的確做了一件該死的事,在我的余生裏,我都不配得到您的寬恕。”
“您是不是去找了什麼不好的女人?”
“是的,我在下流的放蕩中過了兩個小時。”
“這是我的錯,”她震驚地嘆息著,“該受懲罰的是我。我只有請您原諒。”
“多麼偉大的心靈啊!”我喊道,“您的話讓我的罪孽更加深重。”
我們擁抱在一起,在這一天剩下的時光裏,我們表面上看起來是平靜的。她很好奇,想知道那件可恥的事情的詳細經過。我為了表示懺悔,把那些令人作嘔的情節都跟她說了。
說完以後,她叫我放心,她會把這些都忘掉,從這一刻開始,我們只有等待,等待下一次有利的機會到來,再次用澎湃的激情證明我們的和解。
然而公道的上天卻做出了另外的安排,它嚴酷地懲罰了我這次可鄙的失足。那個妓女使我陷入了極度沮喪的境地,我幾乎要發瘋了。如果能讓我立刻跟我的女神重新結合,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啊!
發現自己的狀況,我心急如焚,幻想著能通過嚴格的飲食控制恢復健康,將我這場病遮掩過去。但這是自欺欺人,麥露拉使我的血中了毒,我只得去請教一位老醫生,他向我保證,兩個月之內就可以將我治好。他確實做到了,可是我留在科孚的這最後兩個月卻是難以忍受的。在和那個可恥的麥露拉鬼混之前,我健康、富有、快樂。可是現在我什麼都失去了,錢財,魅力、愛情和好心情。我像個賊一樣,趁著夜色溜回了威尼斯。
回到我的故鄉,我立刻去探望奧利奧夫人,她已經和執政官羅沙結了婚。她親切地接待了我,自豪地告訴我,南奈特已經是R.公爵夫人了,現在跟她的丈夫一起住在古阿斯塔拉。而瑪童卻截然相反,在另一種慈悲心的驅使下,她在穆拉諾當了修女。
失望之中,我又去看曼佐尼夫人,她還是老樣子。她曾向我預言,我是不會留在軍界的。當我告訴她,我決定離開軍隊時,她爽朗地大笑起來,並問我想做什麼事。
“律師。”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又大笑起來,說我要幹這個可是太晚了。可我當時才二十歲。
從她家出來,我去拜訪格裏瑪尼先生,他對我很友好。我問到我的弟弟弗蘭茨,他說,他安排他住進了聖安德烈斯城堡,給少校臨摹西蒙奈蒂的戰爭畫。“他會得到足夠的酬金,而且這會使他成為一個很好的畫家。”
“他不是給關起來了吧?”我不安地問。
“就算是吧,因為他不能離開城堡。”他回答,“新近掌管城堡的少校是個很嚴厲的人,他是拉齊塔的朋友。”
他的話讓我很生氣,但我盡量不露聲色。“我妹妹跟他在一起嗎?”我問。
“不,她在德累斯頓,跟她媽媽在一起。”
我離開格裏瑪尼,到聖安德烈斯城堡去,見到了我的弟弟,他手裏拿著一支畫筆。他的心情既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不過身體還不錯。我問他為什麼會被關在這裏,他說他也不知道。
第二天,我到司令部去,高興地見到了我可愛的少校皮洛多羅。我把我要離開軍隊的決定告訴他,他說,他一定按我買的價錢把我的軍官委任狀賣出去。一切都在半個小時內辦好了,司令官表示同意,並且答應讓我的弟弟自由。我馬上去接他出來,安排他住進一處帶家具的房子。我脫掉了軍裝,拿到了一百個柴希內,又成了自由之身。
為了維持生活,我想當個職業演員。可是,幸福女神卻另有打算,我剛剛在這條新的生活道路上邁出第一步,她就離我而去。在八天之內,我就一文不名了。可我得生活,只得當了小提琴手。這項本事是格齊博士教給我的,足以讓我在劇院樂隊中濫竽充數。我每天可以掙到一塔勒,從目前來講也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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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3 19:02:03 |只看該作者

我的一生(十)- 治好了病美人

有人想毀了我
找房子
與布拉加丁先生協商
被捕入獄
我前往布拉加丁先生家中吃晚餐。有我陪他吃飯,他就會感到非常幸福。後來當我回到新住宅時,大吃一驚,因為發現我臥室前的陽臺上站著一個人。那人就是面色蒼白的大女兒。這個風姿綽約的少女請求我原諒她的放肆。
“因為害怕蚊子,所以我們晚上不點蠟燭。”她對我說,隨後把她的妹妹介紹給我,“如果您想上床睡覺,我們馬上就走並且關上房門。我們的媽媽早已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去了。”
我答道:“您隨時都可以到陽臺來。因為現在天還早,所以請您允許我陪您聊天。”
這是一個迷人的夜晚。我們聊了兩個多小時,彼此十分投緣。
當我躺在床上時,我的頭腦完全被這個面色蒼白的姑娘占據了,我覺得她沒有生病。她樂觀、優雅、有才智、有教養。我不明白為什麼人們沒有治好她的病。如果她的病真像裏蓋利尼所描述的那樣,那麼這種病早該治好了。
翌日清晨她妹妹走進了我的房間。她告訴我:因為她們家沒有女仆,所以她必須為我料理一切。我對她表示感謝並且詢問她姐姐的健康狀況。
“她很好,”她答道,“臉色蒼白不是病。她食欲正常,睡眠和我一樣好。”
就在她說這番話的同時,我聽見有人拉小提琴。
“誰在那兒拉小提琴?”我問道。
“是舞蹈教師。他正在給我姐姐上課。”
我趕忙去看她。雖然她跳舞時的步法不太正確,但是她的體態嫵媚動人。她缺少的只是靈感而已。
舞蹈教師請我和他的女弟子跳小步舞。
我朝她走去並請他演奏快節奏的舞曲。
“這種節奏會使小姐疲憊不堪的。”他申辯道。
“胡說,”我答道,“她的身體並不虛弱。”
她和我跳了一會兒,終於上氣不接下氣,不得不坐下來休息。但是事實證明她並不虛弱。
“怎麼樣?”我充滿期待地問道,“您喜歡這種舞蹈嗎?”
“太好了!今後我只跳這種舞蹈,因為我覺得快動作對我有好處。”
舞蹈教師走後,我對她說:她的老師是個廢物,他使她養成了一些不良習慣。然後我將她的腳、肩膀和胳膊放在正確的位置上。我教她優雅地伸出雙手並且按照節拍運動。我給她大約上了一個小時的課。當看見她已有些疲倦時,就讓她休息去了。
我的努力卓有成效。我給我的美人上了八天的課,並且經常陪她聊天,一直聊到半夜,這些措施產生了自然的效果:她的臉頰日漸紅潤,而我已經熱烈地愛上她了。裏蓋利尼預言了我的姻緣,我心上人的母親則將我視作上帝派來的天使,我的美人更是善解人意,她試圖從我的眼神中讀出我的每個願望。
但是有一天禍從天降。當我正要給她上課,她突然停止了呼吸,像死人一樣落入我的懷抱。我大驚失色,她的母親面無表情地派人去找外科大夫,她的妹妹開始解開她的緊身胸衣。她的酥胸露了出來,我不禁心旌搖蕩。用雙手遮住她的胸部解釋道:如果醫生看見病人裸露著上身,他就無法治愈中風。
大夫來了且對病人做了一番處理。昏死過去的美人立即蘇醒過來。醫生剛走,病人就對我說了一句話,使我大為驚詫。她說:如果我願意在大廳裏等她一會兒,她馬上就回來繼續上課。
她的酥胸點燃了我的欲火。我煩躁不安地給她上完了舞蹈課,然後走出大廳,漫無目的地遊蕩。夜幕降臨時我回來了,她告訴我:她正在等她的教父。這位教父是她父親的密友,十八年來他每個晚上都要在她家待一個小時。
“他多大年齡了?”我問道。
“他五十出頭。知道您住在我們家裏,他對此很滿意。您想認識他嗎?”
“非常樂意。”我答道。我預感到在教父的友情後面似乎還隱藏著另一種東西,也許是愛情吧。他是S.太太的丈夫。兩年前是她把我領進穆拉諾修道院的。
伯爵以慈父的口吻向我道謝,感謝我對他的幹女兒的照拂。最後邀請我明天去他家吃飯並準備把我介紹給他的夫人。因為我喜歡讓人吃驚並且期待著與伯爵夫人有趣的重逢,所以愉快地接受了邀請。
我漂亮的女學生非常高興。教父走後她對我說:“我的教父掌管著所有必要的文件,這些文件授權我們家從佩爾西科家族提取四千塔勒的遺產。這份遺產的四分之一是屬於我的,我媽媽還向我和妹妹保證將她的份額分給我們。”
我心中暗想:這真是一筆可觀的數目。我猜測這個少女想以她的財產做誘餌使我愛上她。
翌日我帶著她去了她教父家。伯爵夫人熱情接待我,就像接待一位老朋友一樣。這當然使伯爵非常吃驚,但是他老於世故,沒有讓我們覺察出他的驚訝。
傍晚時我領著少女登上了一艘貢多拉。我們乘船回家,在船上我對她稍加愛撫,她就嚴厲地斥責我。我被激怒了,於是采取報復性措施。船到家時我就是不下船,又掉頭駛向托尼娜的住處,第二天我沒有給她上舞蹈課。晚上,我對自己的行為深感懊悔。我想和她談談,因此在陽臺上一直待到深夜。可是她始終沒有露面,這使我狂怒不已。第二天我離家出遊,直到深更半夜才回來。我回家時發現她站在陽臺上。我裝作沒有看見她的樣子,上床睡覺了。
次日拂曉,“砰”的一聲將我驚醒了。我立即起床,匆匆地披上睡衣奔向隔壁房間。我想看一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的玉人躺在地上,呼吸沈重。我問她是否心痛,她默默地抓住我的手並將它放在她的心口上。我立即將雙唇貼向她的胸部,對她的酥胸一陣熱吻,這吻像火花一樣點燃了她的激情。她長嘆一聲,倍感輕松。在她的鼓勵下,我吻著她的嘴,想通過我的呼吸來溫暖她的身體,與此同時我的手大膽地伸向美人極樂的聖地(我必須向讀者坦白我的行為)。
後來外科大夫來了。給她放血之後,她又呼吸正常了。盡管她的病情有所好轉,我還是請求她臥床休息。我向她保證一刻也不離開她,並且請人將我的早餐送到她的床邊。在我對她做出了上述保證之後,她答應了我的請求。
序幕已拉開,遊戲可以開始了。我坐在她的床頭握住她的手,一陣熱吻。我告訴她,如果她能真正愛一個人,就可以徹底痊愈。
“唉,”她悲嘆道,“如果沒有人愛我,我又怎麼能真正愛一個人呢?”
我充滿愛意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將手放在她的膝蓋上,與此同時我向她保證決不得寸進尺。但是漸漸地我又將手向下伸去,一直伸到那個隱秘的部位,不停地撫弄著,使她產生了一陣甜蜜的快感。
“唉,別這樣,”她柔聲說道,“此處是我的病根。”
“我偏要,我的女友。”我熱情似火地嚷道,然後狂吻她的嘴唇,使她無法爭辯。我覺得幸福的時刻就要到了。我深信可以治好她,如果醫生對她的疾病的性質沒有誤診的話。我珍惜她的嬌羞,同時表示願做她的情人。我向她保證絕不向她索取她所不願意給我的東西。然後我將貪婪的目光盯在她嫵媚的身段上,對她說愛情之火已使我憔悴不堪,然後將她摟進懷中。於是我和她成就了好事……她充滿熱情地委身於我,使我倍感幸福。每當想起她的初夜,我就渾身顫抖。
她妹妹走進來告訴我們時間不早了。
“你去睡覺吧,”她對妹妹說道,“清涼的夜晚使我感覺舒適。”
她妹妹剛離開,我們就躺在了一起,就像結婚多年的夫妻那樣同床共枕,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夜晚。我急不可待地要治好這個病美人。她對我則充滿了最溫柔的感激之情。
破曉時她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我,然後離我而去,回到自己的床上休息。我們誰也不提舞蹈課。以後的三周我們也沒有上舞蹈課。夜裏我們共度良宵。看見她徹底痊愈了,我感到非常幸福。如果沒有遭遇下述不幸,我肯定已娶她為妻。
尊敬的讀者肯定還記得默裏先生送給我的基亞裏教士寫的那部小說。正如我早已提及的那樣,作者在他的書中對我極盡醜化之能事,所以我也對他出言不遜,我聲稱要對他飽以老拳。然而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的內容如下:“聽說您要責打基亞裏教士,奉勸您最好還是知難而退,因為您將遭遇巨大的不幸!”
對這封信我一笑置之。
幾天之後有一位名叫馬努齊的先生以極其優惠的條件向我出售鉆石。這樁好買賣促使我在家中接待了他。他饒有興致地觀看我的藏書,開始翻閱一部論魔法的書稿,這本魔法書看來引起了他的特別關註。隨後我給他看了一些論述如何與自然精靈交往的書籍和諸如此類的無聊圖書,這類圖書引人發笑,因為作者都是一些榆木腦袋。他仔細翻閱了這些書籍,幾天之後又再次光臨。他請求我賣給他所選中的五本,他願意出一千柴希內的高價,但是在成交之前他想請專家來鑒別這五本書的真偽。從根本上來說我不太重視這類書籍,所以就將這五本書交給了他。第二天他又全部還給了我,說專家認為這五本書純屬贗品(幾年之後我才得知他曾將這五本書呈給法院的秘書以證明我是一位魔法師)。
這個月真是禍不單行,許多人聯合起來整治我。一位名叫梅默的夫人固執地認為我教唆她的兒子們信仰無神論。她把他們推薦給老騎士安東尼奧?蒙塞尼戈,希望他能保護他們。老騎士蒙塞尼戈是布拉加丁先生的舅父,他對我非常惱火,說我用占蔔之術來蠱惑他的外甥。必須認真地對待他們對我的指控,因為法官們有可能判處我火刑。然而他們無法將我關進宗教裁判所的教會監獄,因此決定將我的案子送交法院。為了審查我的行止,法官們動用了若幹密探。
非常不幸的是安東?孔杜爾美先生那時是威尼斯的大法官,他和基亞裏教士的友誼使他成了我的敵人。他抓住這個時機,指控我擾亂社會秩序,並且通過宣誓向法官們保證他的證詞絕無虛假。他說:“每當卡薩諾瓦先生賭博輸了錢時,賭徒們從未聽見他咒罵魔鬼,而所有的教徒在這種情況下肯定會詛咒魔鬼的。”此外他還控告我從不吃大齋節的素食,從不去望大彌撒,而且還有參加共濟會共濟會:世界性秘密團體,主張倫理主義與世界主義,具有神秘的入會儀式,以英國神甫安德森所著《古老的義務》(1723)為行動準則,會員必須是相信上帝的存在並堅信靈魂不滅說的成年男子。的嫌疑。他還補充道:我經常拜見外國公使,有時還擁有巨款,很明顯這些巨款是我出賣國家機密的酬金,我善於從顯赫的城市貴族那裏探聽國家機密。
法庭利用這些指控將我描述成叛國者和陰謀家。有一些朋友善意地勸我趕快去國外旅行。但是我將這些忠告當成了耳旁風,因為自知無罪,心中毫無畏懼。
無法否認:我的不幸純屬自作自受。我瘋狂賭博,天天輸錢,債臺高築,到最後大家開始回避我了。
終於有一天,威尼斯的一位資深元老告訴我:伯爵小姐博納菲德(讀者也許還記得她)由於喝了我送給她的飲料而精神失常。據說我之所以送給她這種飲料,是想讓她喝下之後就能對我生發愛慕之心。對我的指控荒謬之至,但是可憐的伯爵小姐已住進醫院,她在精神病發作時不停地呼喚我的名字,最後法庭不得不命令“大捕快”逮捕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我賭了一個通宵,輸了五百柴希內。因為非常惱火,所以想出去散步以平息內心的憤怒。於是我就朝威尼斯大運河邊的埃伯裏亞港走去。我在埃伯裏亞港逗留了半個小時之後踏上了回家之路。抵達家門口時,我吃驚地發現房門敞開著,門鎖被砸開了。我急忙朝樓上走去,找到了女房東。女房東對我訴苦不疊。
“大捕快領著一幫警察闖進了我家,”她哭訴道,“他把我家搜了個底朝天。說要搜查一箱走私鹽,根據準確的情報,這箱走私鹽已於昨日送到我家中。的確有一只箱子送到了這裏,但是它是S.伯爵的箱子,箱子裏只有衣物。”
“這樣很好。”我對她說。
“一點也不好,”女房東嚷道,“他們還搜查了我的房間。我要求他們賠禮道歉!”
因為我覺得她言之有理,所以向她許諾我將和布拉加丁先生商談此事。隨後我立即拜訪了布拉加丁先生。他冷靜地聽我講述了事情的原委,末了對我說:他將三思此事並在吃完午餐之後給我一個答復。
我只有耐心等待。吃過午飯之後,布拉加丁先生將我領進了他的內室。他對我說:“他們侮辱了你和你的女房東,因此你們要求賠禮道歉。你最好不要提這種要求,而是應該想一想怎樣才能把自己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為什麼要逃走呢?”我吃驚地問。
“因為搜查裝走私鹽的箱子只是一個借口,”他答道,“毫無疑問,他們要搜查的是你,他們希望找到你。你的保護神在冥冥之中保護你,讓他們沒有遇見你。我建議你趕快自救。你最好現在走,明天也許就太晚了。我當過八個月的法官,我知道法院的工作效率。大捕快破門而入,絕不是為了搜尋一只裝鹽的箱子!孩子,聽我的話沒錯。你應該盡快逃往佛羅倫薩。危險過去之後我會給你寫信的。”
我執迷不悟,毅然答道:“我自覺無罪,無所畏懼。我不能聽從你的忠告。”
他絞著雙手說道:“法院會指控你犯有各種罪行。你心中應該明白現在該怎樣做。”然後他擁抱了我。他說:“也許今天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天命自行其道,我們凡人均受命運的控制。”
我無所畏懼地朝家中走去。回到家中我安慰了女房東,然後很快就上床休息了。因為昨天我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所以此刻我倒頭便睡。
翌日清晨可怕的“大捕快”突然將我從睡夢中叫醒:“您是賈科莫?卡薩諾瓦嗎?”他朝我嚷道。
“鄙人就是卡薩諾瓦。”我答道。
“我命令您馬上起床,穿好衣服,把您掌握的各種文件交給我,然後跟我走。”
“您究竟受誰的委派?”
“我以法院的名義命令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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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3 19:04:09 |只看該作者

我的一生(十一)- 囚禁於鉛皮監獄

本帖最後由 Smeque 於 2012-1-17 17:19 編輯

地震

我不願意同法院的特派員發生爭執,所以就用手指著沒上鎖的寫字臺說:“您想拿什麼就拿吧。”
他拿走了文稿,裝了滿滿的一口袋,然後又要求把已裝訂好的書稿交給他。這時我如夢方醒,突然明白那個賊人馬努齊已把我當作魔法師告上了法庭。我一點兒也不生氣,這件事純屬咎由自取。
就在大捕快沒收我的文稿、書籍和信件的同時,我平心靜氣地穿上了衣服,一絲不茍地刮胡子、梳頭,認真地穿衣打扮,似乎是去參加一個婚禮;大捕快對此也沒有表示異議。當走出房間時,我大吃一驚,發現門前站著四十個全副武裝的警察。為了逮捕我,法院竟然動用了這麼多的警察,這對我真是莫大的榮幸。
大捕快將我帶上了一艘貢多拉,那上面有四個衛兵圍著我坐下。後來這四個衛兵把我關進了一間房子。將近三點鐘時大捕快走進房間對我說:他已接到把我送進鉛皮監獄的命令。我一聲不吭地跟著他就走。一艘貢多拉載著我們繞來繞去,最後抵達監獄碼頭。我們拾級而上,穿過一座封閉式橋梁。這座橋橫跨宮殿運河,連接著鉛皮監獄與公爵的宮殿。在橋那邊,我們穿過一道長廊,走進一間屋子。屋裏有個身穿城市貴族服裝的男人,他從頭到腳把我打量了一番,隨後說道:“把他帶下去。”
大捕快把我交給了鉛皮監獄的看守,這位看守手中拿著一大串鑰匙。他領我向上走過兩道樓梯,穿過一道長廊,走向一扇門。門後是一間骯臟的牢房。高高的天窗只透進微弱的光線。我以為這間陋室就是我的牢房,但是錯了。監獄看守打開了一扇包有鐵皮的大門,用手指著一臺馬蹄鐵形狀的機器:“這臺機器很漂亮吧?”他笑著說,“您知道這臺機器是做什麼用的嗎?如果根據上級的命令某位囚犯應被絞死,那麼行刑者就將他摁在板凳上,使他背對絞索。行刑者轉動他的頭,使他的頭占據馬蹄刑具中一半的空間。緊接著行刑者使一條絲帶占據馬蹄鐵的另一半空間,並且讓它穿過一個孔洞,最後將絲帶的兩端固定在絞盤的轉軸上。行刑者拼命轉動絞盤,直到死囚犯將他的靈魂交給我主耶穌為止。死囚犯發出最後一聲呻吟之後,聽取懺悔的神甫才離去。”
“這種構想太巧妙了”,我若有所思地答道,“我認為您能轉動絞盤真是三生有幸。我說得對嗎,看守先生?”
他沒有回答,隨即把我關進了牢房。透過牢門的柵欄孔他問道:“您想吃什麼?”
“我還不知道。”我答道。
他用蓋子遮住柵欄孔轉身離去了。
我郁郁寡歡地將胳膊肘支撐在窗柵上,窗柵由六根交叉的鐵棍構成。如果不是一根支撐屋頂的大梁擋住了光線的話,那麼窗口透進的光線肯定會使牢房相當明亮。牢房只有五英尺高,我彎著腰在房中走來走去,四處摸索,終於發現整個空間是一個長、寬各兩尋尋:古時長度單位,即兩臂張開伸直的長度,約合一點九米。的正方形,其中牢房占據了正方形的四分之三,剩下的四分之一是一個凹室,凹室中可以放一張床。牢房裏一件家具也沒有,只有一件容器,讀者肯定會很容易地猜出這容器的用途。墻上固定著一個掛衣板,我小心翼翼地把我的絲綢披風、漂亮的上衣和鑲有西班牙花邊的禮帽掛在上面。
時值酷暑,我站在窗柵邊,將胳膊肘支撐在窗框上。牢房裏什麼也看不見,於是我很快就陷入到極其陰郁的幻想之中。這種白日噩夢持續了八個小時。晚鐘敲響時,我變得煩躁不安了。我需要食物和各種用具,可是為什麼沒有人來給我送飯、送各種生活必備品呢?他們至少應該給我面包和水。今生之中我的嘴從未如此幹渴和苦澀。盡管如此我還是相信這一天結束之前會有人來的。但是當聽見午夜的鐘聲時,我放棄了一切希望,開始大聲咒罵。白費氣力,還是沒有人來。於是我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慟哭不止。因為我相信野蠻的法官們已決定判處我死刑。最後哭累了,十分困倦,我昏然入睡。
夜裏的某一時刻我又醒了。我以左側臥的姿勢睡在地上,伸出右臂去取身邊的手絹。我摸索著……猛地嚇了一跳,因為我的手觸摸到了另一只冰涼的手臂!我嚇得毛發直立。我從未如此驚恐萬狀。應該怎麼辦呢?有三到四分鐘之久我渾身麻木,喪失了思維能力。然後我逐漸清醒了過來,心想:我觸摸到的手臂在現實中根本不存在,它只是我過於緊張的神經制造出的幻覺罷了。抱著這種想法我再次伸出胳膊……又摸到了那只冰冷的手。我嚇得大叫起來,想起床,可就是起不來,因為我的左臂已經麻木得不聽我的使喚了。這時我才恍然大悟:我摸到的那只手原來是自己的左手。在我身體的重壓和堅硬地面的擠壓下,我的左手已喪失了感覺。
我起來之後不再躺下,一直坐到天亮。
八點時拉門閂的“嘎吱”聲終於打破了囚室的寂靜,監獄看守旋即站在了我面前:“在此期間您是否考慮過想吃點什麼東西?”他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我用感激的語調答道:“請您給我稀飯、烤肉、面包、葡萄酒和水。”
這個蠢貨顯然感到很吃驚,因為我沒有在他面前發一句怨言。他轉身離去,一刻鐘之後又回來了。他對我說:“我感到非常驚訝,您居然不要床和其他的家具。如果您認為只在這裏蹲一個晚上,那麼您就是在自我欺騙。”
“請您給我送來您認為必需的所有物品。”我答道。
他遞給我鉛筆和紙,說:“請您寫下想要的東西,並且告訴我應該到哪裏去取。”
我寫下了想要的一切物品,其中有書籍、紙張和筆。這個蠢貨不識字,我念給他聽。他冷笑著說:“您絕對不可能得到書、紙、筆和刮胡刀。現在請您把午飯的錢給我。”
身邊只有三個柴希內,我交給他一個,快到中午時他帶來了五個負責服侍政治犯的衛兵。他們送來了我所要的家具和飯菜,還給了我一把象牙勺,並且把飯菜放在小桌子上。
“現在請您告訴我您明天想吃什麼”,監獄看守對我說,“我每天只能到您這裏來一次。此外最令人尊敬的秘書先生讓我轉告您:他將送給您合適的書籍,而您所要的書籍則屬於禁書。”
“請您代我向他致謝,因為他發了善心,分給我一個單間。”我說道。
“我會依照您的願望行事。但是您如此嘲笑我們是沒有道理的。”
“我沒有嘲笑你們,因為與歹徒們待在同一間牢房裏的確不是一件樂事。”
“可是先生!”看守面露慍色,“這裏的囚犯都是正直的人。您也知道他們是由於什麼原因而被關在這裏而與世隔絕的。單獨監禁是一種嚴厲的懲罰。”
我馬上就體驗到看守的言論的正確性。但是首先我坐在扶手椅裏度過了愉快的一天。法院秘書答應送給我一些書,這使我心情愉快。但是夜裏我無法合眼。因為無數的跳蚤隨著家具進入了我的牢房(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它們瘋狂地叮咬我的身體。
破曉時我的管理員洛倫茨來了。他為我鋪床、掃地和擦桌椅。他的一位幫手給我端來了盥洗用水。當我端著水正準備朝走廊走去時,洛倫茨馬上對我說這是不允許的。作為一種補償,他遞給我兩本厚書。我並沒有馬上就翻開這兩本書,因為我想獨自一飽眼福。他走了之後我也沒有翻閱這兩本書,因為有位幫工已給我送來了飯菜,無論如何我都想吃熱飯熱菜。飯後我端起了一本書,我驚喜地發現:我可以在天窗附近讀書。這本書的標題是《瑪麗亞?約瑟斯嬤嬤(又名阿格娜達嬤嬤)的神秘之城》。我從未聽說過她的名字。第二本書的書名是《膜拜我主耶穌之聖心》,其作者是耶穌會士卡拉維塔,他想掀起一場新的聖心崇拜。
我讀完了第一本書。瑪麗亞?約瑟斯是一位虔誠而憂郁的少女,她在虛偽奸詐、假仁假義的神職人員的教育下長大成人,終日被監禁在修道院中。她以過於豐富的想像力虛構了一個世界。這本書的印刷出版獲得了宗教法庭的許可,讀罷此書我有許多感觸。但是這本書在我心中根本沒有喚起對宗教的熱忱或狂熱,更確切地說它促使我否定迄今為止所相信的事物。這本書通篇是胡言亂語。但是我總得有事可做,於是又花了整整一周來閱讀此書。我越來越討厭它,當然要努力避免讓管理員覺察到我的厭惡感。
大約九天或十天之後,當洛倫茨向我要錢時,我已囊空如洗。“非常抱歉,”我對他說,“我一分錢也沒有了,今後我該怎麼辦呢?”我聳了聳肩問道。
翌日清晨他告訴我:法院每天分配給我五個蘇,這些錢都由他經手。他每月向我匯報一次收支狀況,每月節省下來的錢我可以隨意花費。
“那麼請您從現在開始每周給我送兩次《萊頓日報》。”我說。
“這不可能,法院禁止囚犯讀報。”
我心中暗想:就這樣吧。最重要的是我每月有七十五裏弗爾裏弗爾:法國舊時流通的錢幣,價值相當於一磅白銀。的生活費。這筆錢超過了我的需求,因為我幾乎吃不了什麼東西。這裏的一切都使我感到惡心。十四天以來,我在這座地獄裏備受折磨,一直沒有排便。有時我認為自己的末日到了。我的痔瘡腫得很厲害,給我帶來無法忍受的痛苦。後來我又發了高燒,不得不臥床休息。
因為我什麼也不吃,所以洛倫茨就問我:“您感覺怎樣?”
“很好。”我答道。
“這不可能,”他說,“如果您感覺很好,您就會吃東西的。您現在是病人,你將體驗到法院的慷慨,法院會免費為您提供醫生和藥品。”
三個小時之後他領著一位大夫走進了我的牢房。我高燒不退。大夫走近我並且詢問我的病情。我對他說:“我只單獨與懺悔神甫和醫生交談。”緊接著大夫就命令洛倫茨離開牢房。當洛倫茨拒絕離開時,大夫就高聲抗議,並且對他說我已生命垂危。然後他憤然離去。
這正是我所希望獲得的效果。我的敵人為我提供了非人道的待遇,迫於我的壓力,他們也許會認真考慮我的境遇了。想到這一點,我感到非常滿意。
四個小時之後大夫又來了,洛倫茨則必須待在外面。我只花了幾分鐘,就向大夫說明了一切。
“我看得很清楚,”他終於說,“如果想重獲健康,那麼首先您必須排遣愁悶。”
“對於法院秘書,請您告知以詳情。請您告訴他:他送給我的那兩本可怕的書就是我患病的根源。”
大夫為我調制了一大瓶檸檬水,並且告訴我應該經常飲用,然後轉身離去。處於麻醉狀態的我昏睡了一夜,夢見了許多神秘的蠢事。
第二天,大夫帶來了一位外科醫生,那外科醫生為我放了血。大夫又給了我一種晚上服用的藥和一瓶飲料。
我向他表示感謝,他對我說:“我獲準將您送進地下室,地下室裏沒有地上那麼炎熱。”
“我決定放棄這種恩賜,”我立即聲明,“因為地下室裏有老鼠,老鼠肯定會鉆進我的床鋪。順便說一句,您和秘書談過了嗎?”
“談過了。我告訴他:他送給您的書幾乎要了您的命。他委托我收回那兩本書並將波伊提烏(波伊提烏(480—524):古羅馬哲學家和政治家,著有《哲學的慰藉》)的著作帶給您。”
“我向您表達深深的謝意,”我的感動溢於言表,“波伊提烏勝過塞涅卡塞涅卡(公元前4—公元65):古羅馬哲學家、戲劇家,晚期斯多葛派主要代表之一,哲學著作有《幸福的生活》和《論神意》等。,他的著作將給我帶來歡樂。”
“我給您帶來了啤酒。”他對我耳語道。
大夫來了四趟之後我就基本上恢復了健康。九月初我大病初愈,但是可怕的酷熱仍在肆虐。
有一天洛倫茨對我說:“當別人為您打掃牢房時,您完全可以去走廊洗臉。從今天開始您已獲準到走廊裏去。”
清掃工作要持續十分鐘,在此期間我充分利用獄方的善心,盡可能地多走一走。
幾天之後洛倫茨向我匯報我的財政狀況。這個月還剩三十裏弗爾,我將這筆錢交給他,告訴他:他應該請人為我做彌撒。他感謝我,並且向我暗示:他自己就可以作主持彌撒的神甫。我同意了他的請求,我每個月都讓他為我作彌撒,但是從不向他索要收據。洛倫茨做得對,他把這筆錢花在了酒館裏。這樣很好,因為這筆錢至少在一個人那裏派上了用場。
我渾渾噩噩地度過了這段時間,每天晚上都抱著一線希望:也許第二天會被無罪釋放的。但是每天希望都落了空。終於有一天我突發奇想:十月一日新法官將上臺秉政,我肯定會在那一天獲釋的。
九月三十日至十月一日的夜裏我變得煩躁不安,徹夜未眠。我堅信十月一日這一天將重獲自由。像往常一樣洛倫茨準時來到獄中,他並沒有向我宣布任何特殊新聞。憤怒與失望的狀態持續了一個星期之久,最後我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出於某些無法解釋的原因,法官們已經做出了將我終生監禁的決定。於是我下定決心準備盡快逃走。我開始絞盡腦汁地思考如何實施越獄計劃。
我構思了一百多個逃亡計劃,一個計劃比另一個計劃更勇敢,但是我總能發現這些計劃的缺點,而這些缺點又使計劃的實施變得相當危險。
就在我艱苦地制訂計劃的同時,有一天突然發生了一件奇事。那天我正好筆直地站在牢房裏,看見采光天井上面的橫梁突然向一邊傾斜,然後開始搖晃,最後慢慢地返回原位。與此同時我的身體失去了平衡。大地在顫抖,我意識到這就是地震。
洛倫茨和他手下的獄卒正準備離開我的牢房,他們發覺情況不妙,急忙用手扶著墻,並且在胸前畫十字。“怎麼回事?”他們驚叫道。
“地震了!”我答道。我力圖站穩腳跟,因為一陣劇烈的搖動摔了我一個趔趄。一個瘋狂的念頭掠過我的腦海,我大聲吶喊:“偉大的上帝,請你繼續施展威力,發出更強、更猛的地震!”
我的舉動實在有些瘋狂,看守們驚恐萬狀,四散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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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7 17:21:40 |只看該作者

我的一生(十二) - 各種事件

準備逃走

換牢房

威尼斯公爵宮殿的房頂上覆蓋著大片的鉛板,位於宮殿頂層的政治犯監獄“鉛皮監獄”即因此得名。人們可以通過宮殿的大門或者穿過嘆息橋抵達鉛皮監獄,但是在任何情況下都必須穿過法院的會議大廳。
鉛皮監獄位於宮殿的兩面,三間牢房朝著日落的西方(我的牢房就是朝西),四間牢房則對著日出的東方。朝東的屋頂上的水槽通向宮殿的庭院,朝西的屋頂上的水槽則直通宮殿運河。
因為熟悉本地情況並且了解法官們的習慣,所以我認識到拯救自己的唯一途徑就是鉆通牢房的地板。這需要工具,而實際上我不可能弄到鉆具。
我堅信:如果一個人想達到某種目的,那麼只要他鍥而不舍,排除萬難,就能如願以償;就算是想當首相或者想當教皇也能稱心遂願。只要擁有足夠的時間、理智與能量,他甚至能推翻某個王朝。
十一月中旬洛倫茨告訴我:新上任的秘書同意我每天在閣樓裏散步半小時。我當然非常興奮,因為放風不僅有利於我的健康,而且有助於我的逃亡計劃。於是我每天放風半小時。在閣樓的盡頭我發現了一些有趣的刑事訴訟文件,在一些亂放的器械中我還發現了一個熱水袋、一把小鏟子、一只灌腸註射器和一大塊鐵,這塊鐵長約一點五英尺,有一個拇指那麼厚。因為計劃尚未成熟,所以我將鐵塊放回了原處。從這時開始我仔細地審視所發現的一切物品。閣樓裏的一塊長六英寸、寬一英寸的大理石也引起了我的註意。我對它愛不釋手,後來幹脆將它揣進了腰包。當時並不知道它的用途。
元旦那天布拉加丁先生送給我一件狐貍皮做襯裏的晨服、一床棉被和一雙熊皮暖腳套。我高興地接受了所有的禮物,因為威尼斯的寒冬和酷暑一樣都令人難以忍受。此外洛倫茨還告訴我:以後我每月有六個柴希內的生活費,並且可以購買書籍和報刊;這筆錢是布拉加丁先生的贈款。我立即向洛倫茨要了一支鉛筆,在紙條上寫了感謝信:“我衷心感謝寬容的法院和高尚的布拉加丁先生。”在謝詞之下我記下了想要的書籍的名稱。
一個晴朗的早晨,當我在走廊裏散步時,驀然拾起我早已提及過的那塊鐵,因為我發現用這塊鐵可以制造一件好兵器。於是我將鐵塊藏在了晨服底下。後來我單獨待在牢房裏時,便取出了那塊大理石。那大理石看起來就像一塊出色的磨刀石。我的想法沒有錯,我用大理石磨了一會兒鐵塊,鐵塊上就有了一個光滑的平面。
我十分激動,暗自思忖:沒有必要的工具我也能制造一件武器。在虛榮心的驅使下,我決定用這塊釘狀的鐵制作一把鋒利的三棱匕首。連續八天我堅持不懈地工作。我的右臂因為用力過度而變得僵硬,以至於幾乎無法擡起來。我右手的魚際上有一道很大的傷口,使我感到鉆心的疼痛。但是我非常自豪,我已做成了這件武器,盡管並不知道這把三棱匕首將來是否能派上用場。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將這個寶貴的工具藏起來,讓別人找不到它。我仔細考慮了各種可能性之後,就小心翼翼地將三棱匕首藏在扶手椅裏。我的越獄行動就此不知不覺地拉開了序幕。
深思了三四天之後我終於確信:如果能夠在床下的地板上鉆通一個洞,那麼越獄就能輕而易舉地獲得成功。我相信我的牢房下面就是法院的會議廳,而法官們很少使用這個會議廳。我準備先在地板上鉆個孔,暫且只鉆到一定程度,待最後在某天夜裏再突然打通,然後利用系在一起的床單滑向會議廳,從而成功地越獄潛逃。當然,會議廳的天花板可能有兩層,甚至有三層。鉆孔的工作對我來說真是一件難事,在一段較長的時間之內,我怎樣才能阻止獄卒們不去打掃地板呢?
我開始禁止獄卒掃地。洛倫茨問及個中的原因,我答道:揚起的灰塵會刺激我的肺部,將對我的健康產生惡劣的影響。
“那麼我可以讓獄卒朝地板上灑水。”他說道。
“洛倫茨先生,灑水就更糟糕了,因為潮濕會導致癆病。”
於是我獲得了一個星期的安寧。然而一周之後這個蠢貨居然大叫大嚷:應該打掃房間了。他似乎起了疑心。我一聲不吭。翌日清晨我刺破了手指,用指血染紅了我的手絹,然後躺在床上等著洛倫茨。
“您怎麼啦?”他問我。
“我咳嗽得很厲害。一陣劇烈的咳嗽或許撕破了我體內的血管。請你去叫大夫來。”
醫生來了,他給我放了血,並且給我開了一種藥片。我告訴醫生:洛倫茨對我的不幸負有責任,因為他堅持要讓獄卒打掃牢房。醫生嚴厲斥責了洛倫茨。他說幾天前一位年輕人就是死於相同的病因,因為最危險的事情莫過於吸入灰塵了。洛倫茨馬上向醫生保證:他再也不讓獄卒掃地了。
但是我還不能開始工作,因為那時是寒冬。漫長的冬夜使我陷入絕望之中,我每天不得不在黑暗中待上十九個小時。那時如果有一盞昏暗的廚燈,我也會欣喜若狂的。
復活節前的星期日洛倫茨告訴我:秘書先生下午要來看我。這種探監在復活節期間十分常見,囚犯們可以借此機會向秘書抱怨監獄看守。“如果您想提我的意見,盡管提好了,”洛倫茨對我說,“但是請您衣著整潔,因為禮節要求如此。”
我很樂意滿足洛倫茨的願望。我八個月沒有刮胡子,身著八月穿的西服,這使我在寒冬中顯得十分可笑。
當秘書來到我的牢房門口時,我躬身相迎。為了走出低矮的囚室,必須彎腰而行。我的鞠躬是自然形成的。我重新直起腰來,靜靜地打量著他,等著他對我訓話。但是他緘默不語,我們就像兩尊石雕一樣站在那裏。最後他朝我點了一下頭,轉身離去了。翌日有個耶穌會士來到獄中聽我懺悔。我說了必須說的話,但是這個聖依納爵聖依納爵(1491—1556):即依納爵?羅耀拉,西班牙人,耶穌會創始人。的可愛弟子覺得我的懺悔太簡短了。於是他問我:“您經常祈禱上帝嗎?”
“從清晨到傍晚一次,從傍晚到清晨還有一次。”我答道。
耶穌會士笑著說:“我告訴您吧:在與您同名的聖人的紀念日那天,您將出獄,而在此之前您必須蹲在監獄裏。”隨後他赦免我的罪,轉身離去了。
這個耶穌會士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立即讓日歷上的所有聖人在我的腦子裏過了一遍。因為他說在我的保護神的紀念日那天我將出獄,所以我必須尋找保護神。但是誰是我的保護神呢?他肯定不是與我同名的康坡斯泰拉的聖賈科莫,因為恰恰在聖賈科莫紀念日那天大捕快砸開了我家的大門。於是我祈求聖馬可聖馬可:《新約?聖經?馬可福音》的作者,曾跟隨彼得和保羅進行傳教活動,後在亞歷山大裏亞殉道,其瞻禮日為每年的四月二十五日。的保佑,但也是徒勞無功——聖馬可的紀念日已經過去了,可我還關在監獄裏。於是我盯住了聖雅各聖雅各:耶穌的十二門徒之一,亞勒腓之子,公元六十二年在耶路撒冷殉道,其瞻禮日為每年的五月十一日。,他也於事無補。隨後我只好求助於聖安東尼聖安東尼(1195—1231):意大利神學家,方濟各會首席神學教師。帕多瓦人都說聖安東尼每天要行十三個奇跡,可是他從未為我行半個奇跡。最後我只好相信我的三棱匕首和我的臂力。
我滿腔熱忱地實施越獄計劃。我把床拉出來,然後趴在地板上,將尖鐵插入木板中。當木板碎片越積越多時,我就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把它們包起來。地板是落葉松木制成的,因此我的鉆孔工作相當輕松。六個小時之後我謹慎地包好木屑,然後把它放在一邊,準備第二天清晨將碎片倒在閣樓裏的垃圾後面。
翌日我便鉆透了第一層木板,又碰上了第二層木板。我加倍努力,在三周之內就鉆透了三層木板。真糟糕,在第三層木板下面我發現了一層由大理石塊拼成的地板,即所謂的“水磨石地板”,我的匕首只好甘拜下風。氣餒之時我想起了漢尼拔(漢尼拔(前247—前183):迦太基統帥)。公元前二一八年春率軍遠征意大利,翻越阿爾卑斯山,大敗羅馬軍。後失意自殺於小亞細亞。。他曾在阿爾卑斯山中開出一條道路。他命令士兵們把醋澆在攔路石上,然後用斧頭砸碎這些巖石。於是我也把寶貴的醋澆在了水磨石地板上。第二天就發現:只要耐心地工作,不斷地將三棱匕首的尖端鉆向將大理石塊連接在一起的水泥,就可以克服這個新難題。不久我就驚喜地發覺:鉆孔的主要難題只在水泥的表層,於是我就更加努力。四天之後,匕首的尖端突然插入木頭之中。我如釋重負。猜想到:我的匕首可能已碰上了會議廳天花板的護面板了,穿過會議廳我就可以逃出監獄。於是我小心翼翼地在木板上鉆了一個洞,這個洞證明了我的猜想是對的。我躊躇滿誌,感謝仁慈的上帝,然後像往常一樣將三棱匕首藏了起來。
第二天即六月二十五日,威尼斯共和國熱烈慶祝聖馬可的瞻禮日。那天下午我正一絲不掛地趴在地板上拓寬我所鉆的洞,突然聽見了腳步聲和鑰匙串的丁當聲。可怕的時刻終於來了!我將三棱匕首和包著碎屑的手絹扔進洞裏,迅速地將床移到墻邊,然後躺到床上呻吟起來,好像酷熱害得我苦不堪言似的。
幾秒鐘之後洛倫茨走進了我的牢房。“天哪,”他嚷道,“我真為你感到悲傷。你的牢房真像一個火爐。我給你帶來了一個很好的夥伴。”這個蠢貨對我裸露的身體視而不見,他朝身後一個不幸的人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進來。
進來的人目睹了我的尊容之後,立即轉過臉去。我手忙腳亂地去找我的襯衣。他抱怨道:“天哪,熱死人了!這裏的氣味真難聞!誰是我的同房難友?”
洛倫茨命令他出去,然後讓我穿好衣服到走廊上去。我給自己留下了一點時間穿衣服。當我身著晨衣步入走廊時,發現那新夥伴正在忙於在紙上寫字,他寫下了管理員應該為他購買什麼東西。這時我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他擡起頭來看了我一眼,霎時驚呆了。他嚷道:“喲,原來是卡薩諾瓦!”
他是布雷西亞的費納羅洛教士,是一個五十歲的男人,可愛、富有、受人尊敬和愛戴。他擁抱了我。我對他說:我寧願看見全體威尼斯人進鉛皮監獄也不願意看見他身陷囹圄。他聽完這番話之後突然淚如泉湧。
洛倫茨走後我對我的難友說:“不管發生什麼事,我請您千萬不要提打掃房間的要求。以後我會告訴您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答應了我的請求,然後對我說:他和他的朋友都不知道捕快們為什麼要逮捕他。
傍晚時分他得到了一張大床、漂亮的衣服、香氣撲鼻的香精、可口的晚餐和精美的葡萄酒。因為他什麼也不想吃,所以我津津有味地大嚼大咽起來。我一邊大吃大喝,一邊請費納羅洛教士詳細講述他的被捕經過。最後他說:他確信他在監獄裏最多待八天。對此我有自己的看法。為什麼要打破他的幻想呢?我決定好好地陪伴他,以減輕他被囚禁的痛苦。
翌日清晨洛倫茨給我們端來了咖啡。他手裏還提著一個籃子,裏面盛著午餐和晚餐。費納羅洛教士誤解了洛倫茨,他驚訝地問道:獄方何以揣測到他此時就想大吃一頓呢。我向他作了解釋之後,他就默不作聲了。當若幹跳蚤開始咬他時,他又張口說話了。他問我究竟為什麼不讓獄卒打掃房間。
我坦率地告訴了他實情,他感到非常傷心,因為他逼迫我坦白了自己的越獄計劃。他鼓勵我繼續工作,並且勸我盡可能地就在今天打通天花板。我沒有聽從他的建議。我告訴他:在現在的情況下我無論如何都必須中止工作。當時我並沒有預感到八天之後我將失去這個可愛的同伴。後來他的確重獲自由。
第二天洛倫茨來向我匯報我的財政狀況。因為還剩下四個柴希內,所以我請他將這筆錢交給他的妻子,作為我送給他的贈款。他深受感動,我終於達到了目的。接著我又開始工作,並於八月二十三日結束了工作。現在一切準備就緒,我只需鉆透樓下會議室天花板的護面板就可大功告成。
我決定在聖奧古斯丁(354—430):基督教教父主要代表,著名神學家和哲學家,著有《懺悔錄》、《論三位一體》和《上帝之城》等。其瞻禮日為八月二十八日。瞻禮日的前夜逃跑,因為我知道參議院將在此期間開會,法院的會議室肯定空無一人。在那天夜裏我必須穿過會議室以實現越獄計劃。說得更確切一些,八月二十七日我將越獄潛逃。但是在八月二十五日中午我突然聽見了開鎖的聲音,我覺得我的末日到了。我激動地坐到扶手椅上,心跳加劇,都快瘋了。
洛倫茨走進牢房興高采烈地對我說:“祝賀您,我給您帶來了好消息。”
我渾身顫抖,因為我相信法院已下令釋放我。如果獄方發現我鉆好了逃跑的洞,法院會收回特赦令嗎?“我馬上就穿衣服。”我煩躁不安地對洛倫茨說道。“沒有必要,”他答道,“您只需走出這間醜陋的牢房就行了。你將搬進另一間舒適的牢房,透過新牢房的窗子您可以俯瞰半個威尼斯城。”
我覺得我都快暈過去了。“請您給我一些醋,”我哀求道,“請您告訴秘書,我感謝法院對我的優待,但是我懇切地要求留在原地。”
“您瘋了嗎?”洛倫茨怒叱道,“我們想把您領進天堂,難道您要拒絕我們的好意?走吧,走!您必須服從!”
反抗無濟於事,於是我站了起來。我覺得自己很可憐。但是當我聽見洛倫茨命令他的助手把我的扶手椅搬進新牢房時,我驀然感到一陣輕松。我的三棱匕首能帶在身邊了,它給我帶來了希望。
洛倫茨給我講了一些愚蠢的笑話,想讓我開心。在他的攙扶下,我穿過幾個狹窄的走廊,登上幾級臺階,朝一扇鐵門走去。鐵門之後就是我的新牢房。這間牢房有一扇裝有柵欄的窗戶,透過窗戶我可以眺望海灘,可是此刻我沒有情緒去欣賞海灘的風光。
就在我的扶手椅被搬進新牢房之後,洛倫茨向我保證:不久我就能擁有我的其他物品。
我一屁股坐到扶手椅裏,心中暗想:如果他們搬床時發現了那個洞,那麼後事又將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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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生(十三) - 洛倫茨的報復

與另一位囚犯通信

新的越獄計劃

三棱匕首落入我的盟友之手

成功

獄方為我指派了一位卑鄙的同屋

當兩位獄卒把我的床擡進來時,我感到既恐懼又絕望。他們馬上又走了出去,回到舊牢房去取我的其他東西,可是卻一去不復返,盡管他們讓我的房門敞開著。他們不再露面,這一點意味深長,只是這種永無休止的聽候“宣判”狀態使我更加心驚膽戰。
兩個小時之後我終於聽見了腳步聲。洛倫茨旋即出現在我面前,他氣歪了臉,大發雷霆,出言不遜:“我命令您馬上將斧頭和其他工具交給我。您就是用這些工具鑿開地板的。”他對我吼道,“您還應該告訴我是誰給您弄來的這些工具。”
我巍然不動,冷冷地答道:“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他命令獄卒對我進行搜身。
“別碰我!”我嚷道,然後我開始脫衣服。
幫工們搜查我的衣服、床褥和草薦。他們還拼命晃動扶手椅的軟墊,可是卻一無所獲。
“如果您不告訴我您的工具在哪裏,那麼我會采取措施讓您開口的。”洛倫茨警告我。
我微笑著答道:“如果確實有人在我的牢房裏鉆了一個洞,那麼那人肯定不是我。如果您硬要逼我,那麼我就說是您為我提供了必要的工具,後來我又把工具還給了您。”
這句威脅的話使幫工們發出了會心的微笑,洛倫茨則氣得亂扯自己的頭發,隨後溜之大吉。幫工們給我送來了我的其他物品,但是沒有帶來那塊大理石,那大理石反正對我也毫無用處了。我感覺到從未有過的輕松。由於我的粗暴無禮,事情突然變得有利於我。盡管如此,我還是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因為太激動了。
拂曉時洛倫茨給我送來了變質的食物和發酸的葡萄酒。我請他打開昨天他關上的窗子,可是他卻充耳不聞。他指使一位手持鐵棍的獄卒在墻上和地板上到處敲打。我無動於衷地觀察著他們,饒有興致地註意到:這幫蠢貨都沒有想到去敲天花板。我暗自思忖:天花板有可能是我的逃亡之路。但是我怎樣才能成功呢?天花板始終處於獄卒們的視野之中,在那裏根本不可能鉆孔。
牢房裏酷熱難耐。此外洛倫茨送給我的食品也無法下咽。出汗過多、缺少食物和無法散步導致我的身體日漸衰弱。
第二天我的飯菜質量更糟糕。盤中的肉食臭氣熏天,嚇得我直往後退。在極度的絕望之下我將面包浸入變質的葡萄酒中,然後開始吞咽,我準備翌日鼓足勇氣將匕首刺進洛倫茨的肚子裏。然而寂靜的黑夜使我冷靜了下來。第二天清晨,當看守洛倫茨出現在我面前時,我徑直對他說:只要我重獲自由,我就殺死他。
對我的威脅他一笑置之,然後他一言不發地走了。我開始相信他依照秘書的命令行事。我的處境十分不妙,感到筋疲力盡,陷入絕望之中。第八天,我用雷鳴般的聲音要求洛倫茨立即公開我的賬目。
洛倫茨幹巴巴地答道:“明天我就跟您結賬。”
令我十分驚詫的是:二十四小時之後他並沒有和我結賬,而是帶來了一筐檸檬、一大瓶葡萄酒和一只烤雞,他說這是布拉加丁先生送給我的食物。隨後他命令他手下的獄卒打開窗戶。
“嗬,”我說,“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他答道,然後將賬單遞給了我。我只看了一眼賬單上的總數,隨後對他說道:除了一個柴希內送給他的助手之外,他應該將賬單上所剩下來的錢交給他的妻子。
他向我道完謝之後就走近我的身邊:“請您告訴我您是從誰那裏弄到工具的。”
我裝出憤怒的樣子:“是您親手把工具交給我的。”
“我的天哪!”他嚷道,“您瘋了嗎?我想知道我在什麼時候和什麼地方把斧子交給您的。”
“關於這一點,我會當著法院秘書的面告訴您的。”
洛倫茨絞著雙手說道:“天啊,您最好還是守口如瓶。請您想一想:我是一個可憐的人,而且是一個負有養家責任的父親。”
我的心跳加速了,好兆頭已經出現。洛倫茨開始懼怕我,我不必再逆來順受了。“今天您就給我買馬菲馬菲(1675—1755):意大利學者、劇作家。著有悲劇《梅羅珀》和文化史專著《插圖維羅納》。的著作。”我命令道。
他搖頭表示反對:“買書的錢您可以省下來。如果您把您的書提供給另一位囚犯,那麼他肯定也會把他的書借給您。”
“他借給我的只是我不喜歡讀的小說。”
“您說得不對,他的書都是學術著作。如果您認為自己是監獄裏唯一的聰明人,那麼您就大錯特錯了。”
“那好,我們走著瞧吧。我有一本書,請您幫我換一本。”
我遞給他珀托珀托(1583—1652):法國天主教神學家,著有《神學教義》一書。的《清單》,四分鐘之後他給我送來了《沃爾夫沃爾夫(1679—1754):德國哲學家、數學家,著有《關於人類理智能力的理性思想》等書。全集》的第一冊。我滿意地告訴他:這本書完全符合我的期望。他聽完後高興地搓了搓手。好了,他終於省下了這筆錢,最後他會將這筆錢揣進自己的腰包的。
洛倫茨離開之後,我懷著能與藏書者建立通信聯系的希望打開了這本書。您猜我發現了什麼?就在書的首頁有那人手寫的一首詩。我也立即寫了一首詩。為了能寫字,我把自己的一個手指甲削得尖尖的,使它成為一支筆。身邊有幸還有桑葚,我就用桑葚汁做墨水。我將這首詩和我的藏書目錄寫在一張舊紙上,然後把這張紙折疊起來,塞進書脊裏。在書名的上方我特別註明:“潛藏”,這意味著“這裏藏著某件東西。”翌日清晨我對洛倫茨說:我已讀完了這本書,因此我請求我的獄友送給我另一本書。
次日洛倫茨給我送來了《沃爾夫全集》第二冊。在這本書中我發現了一頁紙,紙上寫有一段拉丁文:“我們是同一牢房的兩個囚犯。愚蠢的看守為我們創造了與您取得聯系的可能性,這使我們喜出望外。我叫馬林?巴爾比,我是威尼斯貴族和被開除的修士。我的室友是安德烈亞斯?阿斯昆伯爵,他來自烏迪內。他委托我告訴您:您在這本著作的書脊上可以發現他所擁有的所有圖書的目錄,這些書均供您使用。”
我看過書目之後,就給巴爾比教士寫了一封信,向他詳細介紹了我的個人情況。告訴他:他們指控我犯罪,可是我不知所犯何罪。盡管如此,我重獲自由的那一天已近在眼前。不久巴爾比給我寫了一封長達十六頁的信,在信中他向我講述了他的所有不幸遭遇。他寫道:他已蹲了四年的監獄。他之所以入獄,是因為三位少女為他生了三個孩子,他出於好心讓這三個孩子接受了洗禮並且繼承了他的姓氏。第一次他只是受到訓斥,第二次法院威脅要懲罰他,第三次他終於被關進了監獄。這封長信的結束語如下:“卑鄙小人有可能誣蔑這三個孩子是其他男人的骨血,這種流言蜚語將敗壞三位正直少女的聲譽。為了制止誣蔑,我公開承認他們是我的孩子。此外我也無法壓制我心中愛子的天性,這種天性顯然有利於這三個無罪的小生靈。修道院院長根本不理解我,他的柔情只獻給他的學生。”
除此之外他還寫道:阿斯昆伯爵年屆七旬,他很有錢並且擁有許多藏書。如果他沒有和阿斯昆伯爵同居一室,那麼他將感到非常不幸。巴爾比修士在這段開場白之後整整寫了兩頁,他說了伯爵許多壞話並且竭力取笑伯爵。坦白地說,我本不想給巴爾比修士回信的,但是作為鉛皮監獄的囚犯我必須利用一切機會。在巴爾比送來的圖書的書脊裏我總能發現鉛筆和紙,因此我可以隨意揮灑。
後來我收到了另一本書,書中隱藏著巴爾比的第二封信。巴爾比修士在信中為我描述了最近四年裏鉛皮監獄所有囚犯的故事。他說:獄卒尼科拉斯偷偷地為他購買他想要的一切物品;尼科拉斯還告訴他所有囚犯的姓名和命運。為了證明他消息靈通,他講述了他所知道的我的越獄行動。他所寫的下面一段話引起了我的興趣:“尼科拉斯告訴我:如果他能幫您越獄潛逃,布拉加丁先生將賞給他一千柴希內。洛倫茨知道此事後就誇口道:他無需冒險就可以使您出獄,從而贏得一千柴希內。他委托他的妻子不惜任何代價也要讓迪多先生放您出獄。”最後巴爾比修士請我告訴他我是怎樣弄到鉆具的。
我自然不想泄露秘密,但是另一方面也絕不能使巴爾比修士掃興,只有他才能幫我實施新的越獄計劃。此外我還想確認一下巴爾比和我通信是不是法官們的一個詭計。出於上述兩個原因,我給他回了信。我告訴他:我在舊牢房的窗框上發現了一把大刀,用這把刀我在地板上挖了一個洞;每次挖洞之後我又把刀放在了窗框上。這封信的末句如下:“現在這把刀就在我的新牢房的窗框上,此事無人知曉。”
三天之後我終於得知:我的信件沒有落入賊人之手,否則獄方就會在我的牢房裏搜尋大刀的。我的懷疑消除了,於是開始冥思苦想逃跑的可能性。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通過天花板逃走,這就需要在天花板上鑿一個洞,而鑿洞的工作絕不可能在一天之內一蹴而就,因此我需要一個幫手,而這個幫手只能是巴爾比修士。首先我必須下決心向他透露我的越獄計劃,其次必須找到一個將工具轉交給他的有效途徑。完成這兩件事都很艱難。
首先我問他是否願意和我一起逃走。他在回信中告訴我:他和他的室友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但是他們認為沒有必要絞盡腦汁去思考那些不切實際的計劃。
然後我告訴他:我有一把長二十英寸的三棱匕首,他可以用這把匕首戳穿他的牢房的天花板。在他完成了這項工作之後,他最後只需打通我們兩個牢房之間的隔墻就能救我們自己了。
他在回信中告訴我:如果我能穿過隔墻的孔洞進入他的牢房,那麼我們就可以越獄潛逃了。
我寫信告訴他:“您言之有理。我想出的計劃絕對切實可行,如果您想和我一起逃走,那麼我要求您忠實地執行我的指示。請您放棄無用的計劃。您應該認真思索我怎樣才能在轉交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將自救的工具轉交到您手中。在此期間您應該請監獄看守幫您購買聖人的畫像,您必須將這些較大的聖像粘貼到您的牢房的天花板上。您作為一位修士擁有這些聖像,這絕不會引起獄方的懷疑;這些畫像對我們用處很大,它們可以遮住您在天花板上挖的洞。如果您要問我為什麼我不在自己的天花板上打洞,那麼我就直言不諱:我不能這樣做,因為我早已引起了獄方的懷疑。”
十四天之後巴爾比修士寫信告訴我:他已獲得必要的畫像,他建議我索要阿斯昆伯爵的《聖經》,然後將三棱匕首藏在《聖經》的書脊裏轉給他。這個建議很合我的心意。幾天之後我的三棱匕首安然無恙地落入我的同謀者手中,他毫不猶豫地立即著手行動。八天之內他成功地在天花板和墻上打了足夠的洞,然後他用聖像蓋住這些孔洞。但是他沒有打通天花板和隔墻。他在信中寫道:“現在是萬事俱備,只欠最後一擊了,我只需要一刻鐘就能完成收尾工作。”
我決定在第三天越獄,這意味著次日夜裏我要爬進他的牢房,然後和他一起工作,爭取在三至四個小時之內打穿公爵宮殿的房頂。我相信我們可以成功地破頂而出,此後的一切只有聽憑命運的擺布了。
但是命運安排我還要戰勝一個困難。洛倫茨來了,他告訴我:非常抱歉,迫於壓力不得不讓一個廢物住進我的牢房。當我看見一個五十開外的男人時,我驚呆了。他五短身材,相貌醜陋,衣冠不整。當洛倫茨稱他為“廢物”時,這人只是露出牙齒冷笑了一聲。毫無疑問,他是一個令人厭惡的惡棍。究竟應該怎麼辦呢?他已住在我的牢房裏,所以我必須努力將他爭取到我這一邊來。首先我請他和我一起吃飯。他吻了吻我的手,然後跪了下來,從口袋裏掏出一串念珠,兩只眼睛搜尋著牢房裏的每一個角落。
“您找什麼?”我問道。
“我在找聖母像或者十字架。尊貴的先生,我是天主教徒,如果能擁有一張小畫像或者十字架,那就太好了!”
我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聲,因為我發現他把我看成了猶太人。我趕快將聖母像遞給他,他熱烈地吻著聖母像,然後把畫像還給了我。
“您識字嗎?”我問他。
他搖頭表示否認。他告訴我:他的父親是櫓艦上的軍士,沒有送他去念書。但是他是狂熱的念珠崇拜者,因為他知道許多奇跡都是通過念珠和聖母瑪麗亞而發生的。
我贊同他的觀點,然後向他預言:幾天之內他就會重獲自由。這句話使他備感幸福,他立即躺下來睡著了。我利用這段時間給巴爾比修士寫了一封信。告訴他:必須中止我們的工作。次日拂曉,我請洛倫茨幫我買一尊耶穌受難像、一幅大的聖母像、一幅聖方濟各聖方濟各(1181—1226):天主教托缽修會方濟各會創始人,生於意大利阿西西,一二五年創建托缽修會,其“清貧福音”影響深遠。肖像和兩瓶聖水。此外我還委托他幫我買五瓶葡萄酒和若幹美味珍饈,我要和我的同屋痛飲一番,我想讓他酒後吐真言。我的舉措成功了,成功的速度比我想像的還要快。此惡棍名曰索拉達西。不久我就從他的話語中聽出他是一個誹謗者,也許還是一個叛賣者。對我來說此人相當危險。為了預防可能出現的危險,我在下午寫了兩封信。如果這兩封信落入法官的手中,那麼它們既對我無益,也對我無害。晚上我對那位臆測中的惡棍說道:“請您聽我說。我相信您的友誼,因此我將兩封信交給您。不久您就會出獄。一旦您重獲自由,請您立即將這兩封信送到收信人手中。我的幸福就取決於您可靠的品行,因此我請求您面對耶穌受難像和屋裏的聖像起誓:絕不向任何人透露這兩封信的秘密。”
“我很願意為您效勞,”這個家夥答道,“我發誓願意做您所要求的一切事情,因為對您心存感激,我絕不會出賣您的。”
我讓他發了一個可怕的誓言。他答應屆時將我的信交給收信人,於是我將這兩封信遞給了他。他堅持要將這兩封信縫進他的坎肩背部的襯裏之中,我也就聽其自便了。
因為已估計到他一有機會就可能將信交給法院的秘書,所以我對信的內容進行了精心的構思,這兩封信終將引起法院對我的尊重。這兩封信是分別寫給布拉加丁先生和格裏馬尼教士的。在信中我告訴他們:他們不必為我的命運擔心,估計不久我就可以重獲自由。我獲釋之後他們還將發現:蹲監獄的懲罰對我不僅無害,而且大有裨益。必須承認,我在入獄之前並非一點毛病也沒有。


索拉達西出賣了我(1)
我的報復
巴爾比修士完成工作
逃離監獄
就在我將信件交給索拉達西之後的第三天,洛倫茨來到牢房,他要領索拉達西去見法院的秘書。因為索拉達西滯留在外已有數小時,所以我認為我再也見不到他了。使我大吃一驚的是:洛倫茨又將他送回了牢房。索拉達西告訴我:秘書懷疑他做了某件壞事,而實際上他對此事毫無所知。
聽完索拉達西的這番話我感到十分憂傷,因為我此時已估計到他將長期和我待在一起。有必要立即將我們的不幸告訴巴爾比修士。當天夜裏我就給他寫了一封信。
翌日我突然心血來潮,想考查我的同屋是否講信用。我請他將那封寫給布拉加丁先生的信件還給我,因為我還想在信中增添一些內容。
“天哪,這太危險了,”他答道,“如果管理員此時來巡查,那麼我們倆就完蛋了。”
“我無所謂,”我聲明道,“我命令您馬上把信還給我。”
這個流氓立即跪倒在我腳下,信誓旦旦地說:因為秘書聽見了那兩封信的沙沙聲,所以他命令他的下屬對他進行搜身,他們最後拆開了他的坎肩的襯裏。
我裝作生氣的樣子,雙手掩面,跪在聖母像面前。一陣熱烈的祈禱之後我立即躺在床上,臉朝著墻。我整天都以這種姿勢躺在床上,絲毫也不理會這個卑鄙小人的無罪申述。夜幕降臨之後,我起床給巴爾比修士寫了一封信。告訴他:明天下午五點整他應該敲擊天花板,不許提前,也不許滯後。“您必須整整敲擊一個小時,多敲一秒鐘也不行,”我懇求他,“我們的自由就取決於您是否守時。”
那天是十月二十五日。正式實施我的計劃的日子已為期不遠。每年十一月的頭三天審判官們都是在大陸上度過的,洛倫茨充分利用他的上司不在島上的機會私自前往酒店狂飲,每天晚上他都喝得酩酊大醉,因此早晨他要比往常起得更遲一些,查看牢房的時間也就隨之向後推了。我知道這種情況,所以選擇這段時間來實施越獄計劃。
此外我還采取各種手段攪亂我同屋這個奸賊的心緒。我一連幾個小時都不理他,然後突然邀請他和我一起吃飯。
這個卑鄙小人於是拜倒在我腳下,他吻著我的腳號啕大哭,結結巴巴地對我說:如果我不原諒他,他就會死的;聖母為了懲罰他曾詛咒他必遭報應,現在他已經感覺到了詛咒的效果。
我裝出欣喜的樣子,用沙啞的聲音對他說:“您弄錯了,我的朋友。告訴您吧:破曉時佩帶念珠的聖母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她吩咐我原諒您。您不會死去,而且還將和我一起離開監獄。”
他大為驚詫,一下子坐到地上。
“由於對您的行為深感苦惱,我徹夜未眠。那兩封信將使我慘遭厄運,我將在監獄中度過余生。我承認,我唯一的安慰就是希望您一命嗚呼。因為您發了虛假的誓言,所以我詛咒您三天之內就在我眼前死去。懷著這種想法我終於酣然入睡,安睡之中突然夢見了天國的異象。我看見聖母瑪麗亞活靈活現地站在我面前,聽見她對我說:‘索拉達西是神聖念珠的崇拜者,所以我願意保護他,也希望你原諒他,以使他所招致的詛咒半途而廢。為了獎勵你的善舉,我命令一個天使從天國下到人間,他將鉆穿監獄的屋頂,在五至六天之內就將你解救出來。今天五點整他就開始工作,六點鐘收工,因為他必須在白天返回天國。當你和偽裝成修士的天使一起離開監獄時,請你帶上索拉達西一塊逃走,只要他事先已向你保證永遠放棄間諜的勾當。’說完這番話之後聖母就消失了。”我結束了我的天方夜譚,拿起祈禱書,朝索拉達西和整個牢房噴灑聖水。我開始煞有介事地對上帝和聖母熱烈祈禱。
索拉達西站在我身邊,感動得渾身顫抖。他對聖母的幹預十分滿意,醜臉上流露出滿足的表情。五點的鐘聲敲響第一下時,屋頂上一陣躁動,他立即匍匐在地大聲叫道:“天使來了!”
我給了他重重的一拳,告訴他應該像我那樣跪著祈禱。他非常聽話,作了足足一個小時的念珠禱告。
當六點的鐘聲響起時,我對他嚷道:“趕快頂禮膜拜,天使要走了。”轉瞬之間,響聲消失了。萬籟俱寂,我只能聽見我的同屋的牙齒發出的格格聲,他驚恐萬狀,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從現在開始你要為我服務,”過了一會兒我對他說,“你要向我保證從今以後再也不幹間諜的卑劣行當了。”
他向我作了保證。
“現在請你聽我說:你應該做些什麼。明天洛倫茨來查房時,你就躺在你的草墊上,臉朝著墻一動也不動。如果洛倫茨與你搭話,你就回答他:昨晚你失眠了,因此現在需要休息。你明白了嗎?”
“明白了,我絕對聽從您的吩咐。”
“你要在聖像面前起誓!”
“聖母瑪麗亞,我向你發誓:我絕不看洛倫茨一眼,我將躺在草墊上一動也不動。”
“聖母啊,我對聖子耶穌的骸骨發誓:如果索拉達西在草墊上動了一下或者看了洛倫茨一眼,我就掐死他。”我煞有介事地說,因為我相信威脅比誓言更為有效。
索拉達西睡著之後,我提筆給巴爾比寫了一封信。我對他講述了索拉達西的全部故事,告訴他:十月三十一日夜裏我們將開始行動,我們四人將一同越獄,其中包括我和他的同屋。
次日巴爾比修士寫信告訴我:他只需鉆穿天花板的最後一層就大功告成,鉆穿最後一層最多需要五分鐘的時間。
索拉達西遵守了他的誓言。洛倫茨進來時,他裝作睡覺的樣子,洛倫茨沒有和他說一句話轉身就走了。後來我故意請索拉達西喝葡萄酒,讓他開懷暢飲,一醉方休,最後他酣然睡去。
以後的兩天他對我依然俯首帖耳,當洛倫茨問及他的健康狀況時,他面壁而答。
十月三十一日終於來到了。我托洛倫茨把一本書轉交給巴爾比,在書中的紙條上,我寫下了打通隔墻的確切時間:十月三十一日下午四點。我從洛倫茨那裏得知:法官及其秘書都已前往大陸。我再也不怕遭遇不幸了。
大約三點時我告訴索拉達西:我剛才看見了一個異象,聖母諭示我:四點鐘時天使將打通我們牢房的墻壁。“天使再次以修士的形象出現,他長著真正的胡子。天使將領著我們和我們的鄰居穿過天花板直抵監獄的屋頂,我們再從屋頂下到地面。”
索拉達西頗受感動,激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時鐘敲響四點時,墻上響起了一陣丁當聲。“天使來了!”他嚷道,然後準備匍匐在地。
“沒有必要再趴在地上了。”我對他說。
三分鐘之後巴爾比修士就投入到我的懷抱。“請您把三棱匕首交給我,”我對他低聲耳語,“因為以後的事情全由我負責。請您坐到索拉達西身邊去,我們不能拋棄他。”交待完畢我就穿過隔墻的孔洞,邁進隔墻的牢房,向阿斯昆伯爵致以親切的問候。這個令人尊敬的老者熱情地擁抱我以示歡迎。
“我坦率地告訴您,”他馬上張口說道,“我沒有勇氣和您一起越獄。我將留在這裏為您祈禱。”
“這件事情以後再說吧。”我答道。我穿過天花板的孔洞,想檢查一下屋頂。我登上屋架的最窄處,坐在橫梁之間,嘗試著將三棱匕首刺向我頭上的木板,結果發現木板已徹底腐爛。我心中暗想:謝天謝地,一切都如此順利。相信要不了一個小時我就能在天花板上打一個足夠大的洞。隨後我返回自己的牢房,在牢房中我與難友們用床單、被套、床墊和草墊做了幾條結實的長繩,我們準備抓著這幾條繩子滑到地面上去。
做完繩子之後,我用大衣做成了一個包裹,將襯衣、長襪和手絹包了起來。然後我們三人爬進了伯爵的牢房,阿斯昆伯爵隨即向索拉達西問好,祝賀他與狡黠的逃犯共處一室。索拉達西聽後驚得目瞪口呆,我不由自主地大笑起來。當聽說伯爵認為從屋頂上逃走過於危險時,他頓時驚慌失措。他對我說:他也不想拿他的生命去冒險。我認為他的決定非常正確。我告訴巴爾比修士:當我用匕首打穿屋頂的時候,他應該收拾好他的東西。
晚上八點,我的工作已經取得了很大的進展,我的頭上只剩下鉛板了。但是我一人無法掀開鉛板,巴爾比修士上來助了我一臂之力。我們用肩膀頂住鉛板,使鉛板向上翹起,露出一個出口,於是我們就可以鉆出去了。當我把頭伸向外面時,我吃驚地發現:月色是如此皎潔。真倒黴,我們必須等到半夜才能逃走。
就在我們將行李搬到洞口附近之後,巴爾比修士向我顯示出他高貴的性格第一個證明。他義正詞嚴地指責我,他批評我沒有遵守諾言,因為我曾向他保證我的越獄計劃早已成熟,可是事實並非如此。
伯爵緊隨在我們之後登上了頂樓,他立即加入到我們的談話之中。他說:“你們的越獄計劃不會成功的,因為鉛皮屋頂的傾斜度很大,根本不可能在屋頂上行走。你們的繩索也沒有什麼用,因為根本找不到固定繩索的地方,即使能夠固定住繩索,也沒有力氣長時間地緊握繩索順利地下到地面。你們下到半截的時候,就會身不由己地松手落地。這會有什麼好結果呢?”
他的這番話使我熱血沸騰,於是我對他說:“您的明智的言論會促使我謹慎從事。我對上帝的堅定信仰將激勵我克服一切困難。”然後我請伯爵給我拿來筆墨紙張。伯爵滿足了我的要求之後,我就揮毫寫下了下面這封信:
“法官們千方百計地力爭將罪犯送進鉛皮監獄。如果一個含冤入獄的囚犯並沒有向法官保證決不潛逃,那麼他就必須盡其所能地爭取自由。
我知道就在我踏上異鄉的土地、重獲人身保障之前,有可能被捕而慘遭厄運。如果我有幸逃離威尼斯,那麼就將我的個人財產饋贈給弗朗茨?索拉達西。索拉達西沒有勇氣冒險,他不敢爭取自由。十月三十一日深夜十一點寫於阿斯昆伯爵的牢房。伯爵也不願意越獄。”
我請求索拉達西將這封信轉交給秘書先生。啟程的時刻到了,我將一半的繩索掛在巴爾比修士的脖子上,將裝有他的衣物的包裹搭在他的肩上,我本人也如法炮制,然後我們穿過洞口,爬上了屋頂。
冒著生命危險在宮殿頂上行走(1)
離開公爵的宮殿
巴爾比修士使我身處險境
施展詭計與他分手
旅途中的冒險
抵達慕尼黑
前往巴黎
抵達巴黎
有人刺殺路易十五
我雙膝跪在宮殿頂上,將三棱匕首斜插在兩塊鉛板的接縫中向上爬行,力爭爬上殿頂的最高處。巴爾比修士緊緊拽著我的腰帶,跟在我後面行走。就這樣我變成了一頭牲畜,在負重的同時還必須向前行進。修士本身就夠重的了,更何況我是在陡峭的屋頂上行走,而且霧氣已使屋頂變得又濕又滑。
抵達殿頂的最高處之後,我背靠著三角墻坐了下來,巴爾比修士也如法炮制。聖馬可大教堂的圓頂離我們只有兩百步之遙。我卸下包裹之後對巴爾比修士說道:我出去偵察情況,在我回來之前他必須靜靜地坐在這裏,不要采取任何行動。我將三棱匕首插在兩塊鉛板之間,輕松自如地朝前行走。我冒險前行,在殿頂上四處遊蕩,白耗了一個小時,殿頂上根本找不到固定繩索的地方。我變得焦灼不安,開始思考能否越過教堂抵達神甫的住宅,就在這時我看見了一扇天窗。這扇天窗遠離政治犯監獄,但是仍然屬於宮殿建築群。我筆直地向下滑去以便弄清天窗的情況。我仔細地觀察天窗,發現天窗外面有一層柵欄。我隨即將三棱匕首插進柵欄的框架之中,十五分鐘之內成功地將柵欄從天窗上卸了下來。現在我可以輕而易舉地撞破天窗了。撞天窗時我當然受了傷,傷口流了不少血。
我憑借著三棱匕首又登上了殿頂的最高處。回到了我的夥伴那裏。巴爾比修士絕望地問道:“這麼長時間您究竟在幹什麼?”
“請您跟我走,不久您就能目睹我的成果。”我答道。
當我們抵達天窗之後,我和巴爾比一起商量究竟怎樣才能下到深處的頂樓。這對於我們兩人中的一個人來說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他可以抓著繩子滑下去,而另一人則在天窗上緊握著繩子的另一端。如果在天窗上找不到固定繩索的地方,那麼第二個人怎麼又能夠下去呢?
巴爾比不假思索地說道:“您先把我放下去,我在下面肯定能找到一條途徑把您也……”
我真想將匕首刺進他的肚子裏去。但是我強壓怒火,解開繩子,把它固定在他的肩膀上,通過天窗將他放了下去。他抵達頂樓之後就解開了繩子。我發覺從天窗到頂樓的距離大約有五十英尺。這太高了,我可不敢往下跳。就在絕望地尋找出路的同時,我發現一堵墻的懸出體上靠著一個梯子,這個梯子看起來夠長。於是我毅然握著三棱匕首朝梯子滑過去,將繩子綁在梯子的第一根橫木上,拖著這個重物緩緩走向天窗。最後我終於氣喘籲籲地抵達天窗。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將梯子搬進天窗了。我費了很大勁才將梯子搬進天窗,真後悔巴爾比此時沒能助我一臂之力。
將梯子放進天窗是一件艱巨的工作,但是我成功了。我很高興可以踩著梯子下到頂樓了。巴爾比修士十分友善地歡迎我的到來。我們在陰暗的頂樓上四處搜索,發現頂樓大約長三十步,寬二十步。
在頂樓的一端有一扇用鐵棍制成的門,這是個不祥之兆!但是當我按了一下門把手時,鐵門就自動地打開了。穿過鐵門,我們步入一個房間,房間裏有一張大桌子,桌子周圍擺滿了椅子。房間的側面有一扇窗戶,透過窗戶我們看見了聖馬可大教堂的圓頂。此時我已疲憊不堪,加之在黑暗中無事可做,於是我就躺在地板上昏然入睡。
睡了三個小時之後,巴爾比修士把我叫醒了。他對我說:“太陽躍上了地平線。”
我們朝房間的另一邊走去,發現了一扇敞開的門,門後有一間小房子。我們破門而入,瞥見了若幹壁龕,壁龕中裝滿了大開本的書。很明顯,我們已置身於檔案館中。穿過檔案館又走進了一間大廳。我非常熟悉這間大廳,它就是公爵的辦公廳。在寫字臺上我發現了一個鐵銷釘,銷釘的尖端已被磨禿了,它的把手是木制的。公爵的秘書們就是用這個鐵銷釘鉆穿需要密封的羊皮紙文獻的。我抓住這件工具,走向辦公廳的大門,將銷釘插入大門的鎖眼中,不到一分鐘我就將大門打開了。大門的後面是一條走廊,穿過走廊我們抵達勤政殿的大門。勤政殿大門的旁邊是禮儀殿的大門。這扇大門緊鎖著,我一眼就看出如果不用炸藥包是不可能打開這扇大門的。
我冷靜地坐了下來,對巴爾比修士說道:“我的工作已經做完了。剩下的事情只能聽憑上帝安排了。我不知道宮殿的清潔工何時上班。只要有人來開門,我們就迅速穿門而過,繼續向前奔跑。”
巴爾比修士此時變得驚恐不安。他罵我是個拐子、騙子和說謊者:我聽憑他亂說一氣。我開始換衣服。剛才在殿頂上艱難地爬行已使我的坎肩、襯衫和褲子變得破爛不堪,此時,只好穿上華麗的服裝了。我整理好自己的頭發,穿上白襪子和網織襯衫,將幾塊手絹揣進腰包,然後將其他的衣物扔進一個角落。我將我的大衣披在修士的肩上,這個不幸的人露出難堪的表情,好像這件大衣是他偷來的似的。我的神情則酷似一個剛剛度過一個放蕩之夜的浪蕩公子。這種情形恰到好處。我打開了窗戶,對著幾位路過的公務員高喊,請他們把管理員叫到樓上來。這幾個人並沒有對我產生懷疑。他們認為我是在無意間被鎖在裏面的。
管理員終於來了。就在他打開大門的一瞬,我們朝著外面飛奔而去,並且迅速下了樓梯。
巴爾比修士氣喘籲籲地跑在我後面。他朝我喊道:“您應該跑進教堂裏去!”
我根本沒想躲進教堂,因為威尼斯的教堂早已不是避難所了。只有越過了威尼斯的邊境我們才有安全感。我飛也似的朝岸邊奔跑,到了碼頭之後我就跳上了一艘最好的貢多拉。
“去撫辛納!”我朝船夫嚷道,隨後坐在了船中央的軟墊上。巴爾比修士氣喘籲籲地在船邊的長凳上就座。
船夫開始奮力劃槳,小船在金德卡水道上前進。通過金德卡水道我們可以前往撫辛納撫辛納:威尼斯向西去往陸地的海邊城鎮。或梅斯特雷梅斯特雷:水城威尼斯的大陸城區,距市中心十公裏,是意大利重要的交通樞紐。。
過了一會兒我向前彎下身子問船夫:“請您告訴我:我們什麼時候可以抵達梅斯特雷?”
“可是先生,您剛才說您想去撫辛納!”
“那麼是我弄錯了。”我答道,隨後又補充了一句:“我的意圖是:我們要去梅斯特雷。”
船夫答道:“去梅斯特雷或者去英國我都無所謂。”
“太好了!”我叫道,“我們就去梅斯特雷。”
“四十五分鐘之內我們就可以到達梅斯特雷。”
我心滿意足地註視著水道。我覺得這條水道比以往更美了,因為除了我們之外水道上沒有其他的船只。朝陽已冉冉升起,清晨的景色無比壯麗,船夫輕松自如地奮力劃槳。我的眼淚突然奪眶而出,也不知道為什麼如此激動。
我的同伴誤解了我流淚的原因。他勸我要勇敢一些。對他的寬慰之詞我一笑置之,這時他認為我瘋了。
我們終於來到了梅斯特雷。在梅斯特雷驛站我居然沒有看見一匹馬,但是那裏已經聚集了許多馬車夫。我和其中的一位馬車夫達成了協議,他應該在一小時十五分鐘之內將我送到特雷維索。三分鐘之後馬車夫就套好了馬。我以為巴爾比修士就在我身後,於是我就嚷道:“請您上車吧。”然而他卻不在我身後。有一位馬夫主動去找他,結果發現他在一座咖啡館裏喝巧克力牛奶,他一邊喝飲料一邊附在一位姑娘的耳邊說了許多甜言蜜語。當聽說了他的輕率舉動之後,我氣得渾身發抖,隨後我將他從咖啡館中接了出來。我使勁地拽著他的胳膊,他疼得大叫起來。
我們準點抵達了特雷維索。我告訴特雷維索的郵局負責人,十點鐘時他應該為我準備好一輛兩匹馬拉的馬車。我不想乘坐郵車繼續上路,因為首先我們找不到郵車,其次我也害怕被追捕回去。
我們駕著馬車通過聖托馬斯大門,緩緩地離開了這座城市,好像我們要外出散心似的。馳騁了一英裏之後,我們毅然下了馬車,徒步穿越田野以排除任何風險。
步行了三小時之後,我漸感體力不支。我們需要一些食品來充饑,於是我對巴爾比修士說:他應該趕緊去下一個田莊,付錢買一些飯菜。
巴爾比走了,走之前他對我說:他認為我比以前勇敢多了。
半小時之後一位農婦給我送來了足夠的飯菜,我只付給農婦三十威尼斯蘇。滿足了食欲並且完全認清了方向之後,我們又重新上路了。向前走了一段路程之後,我們從農人那裏得知:此地離特雷維索已有二十四英裏。因為我的踝骨已經紅腫,鞋子也穿破了,所以我就躺在一個灌木叢後面。我對修士說道:“我們必須奮力前往波爾戈迪瓦爾蘇加諾,這是威尼斯境外的第一座城市。為了安全抵達該城,我們必須就此分手。您最好穿過曼特洛森林,我會選擇翻山越嶺的途徑。我把剩下的錢都交給您,總共有十七裏弗爾。我們在波爾戈左邊的第一座旅店相會。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我完全遵照您的指示行事。”
我與他擁抱道別。雖然我已身無分文,但是還是慶幸自己擺脫了這個不可靠的夥伴。我堅信:沒有他我會輕而易舉地抵達國境線。
巴爾比修士走後我最多休息了一刻鐘,然後也上路了。太陽落山之後我看見了一座孤零零的房子,房子的主人已出去旅行了。我疲憊不堪地敲了敲門,門開了。主人的女管家非常信任我,她為我準備了豐盛的晚餐和一張幹凈的床。她真是一個慈善的婦人!
次日清晨我很早就起床了,我向女管家表示了真摯的謝意之後又重新踏上了征途。五小時之後我到了一座修道院,修士們很好地招待了我,這使我相信僧侶有時也能成為有用之人。徹底恢復了體力之後,我又心情愉快地重新上路了。我加快腳步向前趕路,想在黃昏之前抵達一位老熟人的住處,這人可以幫助我度過難關。我準時到達了目的地,但是當我踏進他的家門時,他看見我的狼狽相不由得大吃一驚,然後命令我馬上離開他的家。
我非常憤怒,對他說了幾句粗話,然後要求他至少給我六十個柴希內,同時開具一張等值的匯票,這張匯票應由布拉加丁先生兌付。他斷然答道:他一杯水也不會給我的,否則他將招致法院的猜疑。
“膽小鬼!”我吼道,“難道我沒有經常討您的歡心嗎?”說完我就抓住他的衣領,然後拔出三棱匕首威脅他。我對他說:如果他現在不幫我,我就要殺死他。
他渾身戰栗,用手指著寫字臺結結巴巴地說:“我的錢就在那裏。您需要多少就拿多少吧。”
我命令他付給我六個柴希內。
“我以為您要六十柴希內呢。”他吃驚地說道。
“作為一筆借款我原本想要六十柴希內。可是現在是我被迫采取暴力的手段,只要六個柴希內,但是我不給您匯票。我將給威尼斯的所有朋友寫信,告訴他們是您強迫我這麼做的。在威尼斯您將收到這筆錢。您真是一個膽小鬼。”
我離開他家繼續朝前走,夜晚時抵達波爾戈迪瓦爾蘇加諾,在事先約定的旅店我見到了巴爾比修士。
第二天我將二十封信寄往威尼斯,其中有十二封連環信。在這十二封連環信中我坦白地承認:為了弄到六個柴希內我不得不訴諸暴力。然後我撕下了漂亮制服上的金銀絲絳帶,因為奢侈與我目前的處境不相稱。
翌日佩爾吉諾的阿爾貝格伯爵聽說我們是從威尼斯政治犯監獄裏逃出來的,就出錢幫助了我們,使我們能夠前往博爾紮諾。博爾紮諾有布拉加丁先生的一位較年長的好朋友,是個銀行家,他立即給我們提供了幫助。他把我們安置在一家上等的旅館裏並且為我提供了一百柴希內,以使我和我的旅伴能穿上新衣服。但是巴爾比卻忘恩負義,每天都故意找碴惹我生氣。他喋喋不休地說:沒有他我就不能逃出監獄,我個人幸福的一半應歸功於他。除此之外他還追求所有的女仆,即使這些女仆經常讓他吃耳光,他也滿不在乎。
我們乘坐郵車從博爾紮諾出發駛往慕尼黑。在慕尼黑的“赤鹿”旅館門前下車後,我就投入到科羅裏尼伯爵夫人的懷抱之中。我是在威尼斯結識科羅裏尼伯爵夫人的。因為她在巴伐利亞宮廷中頗有人緣,所以她向我保證她將去說服選帝侯,請求他給予我們避難權。第二天她就告訴我:選帝侯陛下已批準我本人在他的國家避難,但是他沒有授予巴爾比避難權,因為巴爾比是一位在逃的聖哲羅姆聖哲羅姆(342—420):基督教教父、《聖經》學者,公元四五年編成“通俗拉丁文本《聖經》”。隱修會會員,如果他獲得了避難權,將遭到慕尼黑的聖哲羅姆隱修會會員們的強烈抗議。伯爵夫人主動提出要幫助巴爾比,她給奧格斯堡的主教大教堂教士會成員巴錫閣下寫了一封推薦信,巴錫閣下還是聖莫裏茨教區主教。
能夠如此體面地將巴爾比修士打發走,我感到很高興。於是勸他立即前往奧格斯堡。四天之後他給我寄來了一封信,告訴我:巴錫主教盛情接待了他並且將他介紹給了達姆施塔特的侯爵主教,侯爵主教將通過達姆施塔特市政府授予他避難權。此外巴錫主教還向他保證:他將在羅馬教廷活動以使巴爾比修士還俗。
事情的發展使我心情舒暢,我開始認真考慮如何恢復健康了。此時裏維埃夫人恰好入住“赤鹿”旅館,她是我們家的老相識。她帶著她的兒子和兩個女兒從德累斯頓出發前往巴黎,並準備將大女兒嫁到巴黎去。她非常高興與我在慕尼黑重逢,當然我也很興奮。裏維埃夫人告訴我:如果我能陪她去巴黎,那麼她將無比欣慰。能受到她的邀請,我也備感幸福。裏維埃夫人用強調的語氣說:所有因巴黎之行而需要的費用均由她承擔。我立即欣然應允。
兩天之後我收到了來自威尼斯的匯票,這張匯票是布拉加丁先生的銀行家朋友為我開具的。我趕緊償還了債務,然後駕車出發了。在斯特拉斯堡我們在一家名為“聖靈”的上乘旅館裏住了幾天之後,消除了旅途勞頓,恢復了體力。然後乘坐一輛出色的轎式馬車繼續趕路,駛往巴黎。一月五日抵達巴黎。不言而喻,我立即去拜訪了我的朋友巴勒蒂。巴勒蒂張開胳膊熱情地迎接我。他振振有詞地說:他在巴黎等待著我的到來,因為眾人皆知我已越獄,我在度過了艱難的日子之後最有可能選擇巴黎作為居留地。
我在巴勒蒂家附近租了一間房子,立即乘坐出租馬車前往“波旁”飯店,準備拜訪貝尼斯先生。貝尼斯先生時任法國外交部長。我希望得到他的保護,卻沒有遇見他,因為此時他在凡爾賽。於是我又租了一輛單馬雙輪輕便車趕往凡爾賽,但是太遲了。我們倆幾乎是失之交臂。我想返回巴黎,正準備上車時,看見一群人聚集在那裏,他們驚慌失措地大叫:“國王被刺客殺死了!國王已被謀殺!”
我的馬車夫正準備趕著馬車疾馳而去,卻被士兵們攔住了,他們把我關進了哨所。哨所裏已有許多人,幾分鐘之內士兵們就逮捕了八十人。房間裏的每個人都默默無語地呆視著,盡管大家都自知無罪,但是我們都感到惶恐不安。
忐忑不安的情境並沒有持續多久。少頃,一位軍官走進房間對我們大聲宣布:“國王受傷了,我們已將他送進寢宮。令人高興的是:刺客已被捕。”
短暫而幸福的那不勒斯之行(1)
馬塔洛尼公爵
萊奧妮達
唐?盧克蕾齊婭
啟程回羅馬
在那不勒斯我首先拜訪了銀行家貝洛尼的客戶,他承兌了我的信用證,按照我的要求付給我許多鈔票,余款仍然存在他那裏。
讀者諸君大概可以猜到我並沒有忘記盧克蕾齊婭的丈夫卡斯泰利律師,年輕時我在羅馬曾經深深地愛過迷人的盧克蕾齊婭。我渴望再次見到她,每當我夢想尋回那段逝去的時光時,內心就充滿了喜悅之情。不幸的是我已獲悉卡斯泰利已去世很長時間了,他的遺孀居住在離那不勒斯二十英裏的地方。
我安安靜靜地飽餐了一頓,然後開始梳妝打扮,隨後乘車前往馬塔洛尼公爵府。我一踏進公爵的府邸,公爵就伸出雙臂迎著我走來。他熱情地接待我,對我以“你”相稱,使我感到不勝榮幸之至。他把我介紹給他的夫人,然後問我因何事來到那不勒斯。
“我之所以來那不勒斯,是因為我在巴黎曾向你許諾過要來拜訪你。”我答道。
“既然如此,你也得住在我家裏。”他答道。隨後他轉身命令一位仆人立即把我的行李從飯店取出來。
就在這時公爵的一位客人聽見了我的名字,他朝我走來並且笑著說道:“如果您姓我的姓氏,那麼你只能是我父親的私生子。”
“不對。”我立即反唇相譏,“我不是你父親的、而是你母親的私生子。”
滿屋子的人哄堂大笑並且朝我鼓掌。然後我們消除了誤會,原來那位客人姓卡薩爾諾瓦,他是卡薩爾諾瓦采邑的主人和公爵,剛才他誤將卡薩諾瓦聽成了卡薩爾諾瓦。
馬塔洛尼公爵挽著我的手說道:“你是否知道我有一個子嗣?”
我頷首答道:“我聽說過你有了兒子,必須承認當我聽說此事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當我結識了創造這個奇跡的天使之後,就必須為我的懷疑而懺悔了。”
公爵夫人滿臉緋紅,她惡狠狠地盯了我一眼以懲罰我滿嘴諂媚之詞,大家哄然大笑並且鼓起掌來。
我說了許多風趣的話,轉瞬之間就贏得了眾人的喜愛。但是公爵夫人並不喜歡我,她似乎對我毫不留情。她很美,但是非常高傲,兩天之內我都無法和她搭話,對她的高傲我絲毫也沒在意。
公爵則截然相反。他不僅為我準備了一間住房,請我閱覽他豐富的藏書,而且允許我使用他的密室,這間密室中藏有各種禁書。當我翻閱他的藏書時,他對我說:“今天我們一起去聖卡洛劇院,我會把那不勒斯最美的女人們介紹給你。以後你可以隨時去劇院,我的包廂永遠為我的朋友敞開。”他壓低了聲音又補充了一句:“我把我的情婦也介紹給你。如果你偶爾去拜訪她,她肯定會感到欣慰的。”
“你有一位情婦?”我吃驚地問道。
“只是形式上的情婦,”他答道,“我愛我的妻子。但是大家都認為我迷戀我的情婦,他們都說我嫉妒心很強,因為我不願意把她介紹給別人並且不允許她接待來訪的客人。”
“公爵夫人是什麼態度?”
“她並不嫉妒。養情婦對我沒有益處,因為她知道我和其他女人在一起時只有友情,而和她在一起時才有能力。”
“我明白了。但是你不愛你的情婦,你為什麼又要供養她呢?”
“我並沒有說我不愛她。恰恰相反。我深深地愛著她,因為她頗有才智,我只對她的才智感興趣。”
“她長得很醜嗎?”
“不,她不醜。她是個美女,只有十七歲。”
“我很想結識她。”
公爵發出了會心的一笑。晚上在聖卡洛劇院他向我引見了好幾位女士,這些女人都不合我的意。然後他帶我走進了他的私人包廂,把我介紹給他的朋友們。最後他領我走進了他情婦的包廂,我發現有一位老嫗與她做伴。
“萊奧妮達,”進門時他嚷道,“這位是唐?賈科莫?卡薩諾瓦騎士,他是威尼斯人,是我的好朋友。”
唐?萊奧妮達美艷絕倫,我下意識地朝公爵使了個眼色。公爵對我說過他只對萊奧妮達的才智感興趣,這句謊言不攻自破。
他領會了我的意思,對我說:“事實就是如此。你應該相信我。”
我聳了聳肩答道:“一切都是可能的。”
萊奧妮達似乎聽懂了我們謎語般的對話。她微笑著說:“一切可能的事情都是可信的。例如您昨天來到那不勒斯,這件事情似乎是不可信的,然而卻是事實。”
“為什麼此事看起來不可信呢?”我問道。
“正當所有的那不勒斯人驚恐萬狀地仰望即將噴發的維蘇威火山時,一位外鄉人竟然闖進了那不勒斯。您相信此事嗎?”
萊奧妮達的言語喚起了我的信任感。我們海闊天空地閑聊起來,當然我們也談到了愛情,她從情婦的角度來評判愛情。在那不勒斯的上流社會中,我又結交了一位新朋友,我們開始親密地以“你”相稱以求加深我們之間的熟悉程度,這種親密的稱呼給我帶來了愉悅。
離開了兩位女士之後公爵對我說:“現在我們也必須分手了,除非你也喜歡賭博並且想試一試運氣。”
“我絕對要去碰運氣!”
“那麼請你跟我走。你將看見十至十二個像我這樣的賭徒在一起打法老牌。但是你必須保守秘密,因為那不勒斯王國禁止賭博。我可以為你作擔保。”
“這一點你盡管放心,我會保守秘密的。”
他領著我走進了蒙泰萊奧公爵的府邸。穿過了十二間房子之後,我們步入了牌戲室。馬塔洛尼公爵把我介紹給了眾賭徒,他說我是他的朋友並且請我坐在他身邊。我在公爵身邊坐了下來,然後掏出錢包,但是他卻提醒我這裏的賭徒們均喊話記賬並且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支付欠款。
一位男爵遞給我一個賬本和一個裝有一千張籌碼的小籃子,他告訴我每張票代表一枚那不勒斯杜卡特。不到兩個小時我的小籃子就已空空如也,我不得不停止賭博。之後我吃了一頓精美的晚餐。
翌日清晨馬塔洛尼公爵讓他的侍童轉告我,他必須去覲見那不勒斯國王,如果我想去吻國王的手,那麼就該穿上盛裝。我當然想去朝見國王,於是穿上紅絲絨朝服。在王宮中我吻了年僅九歲的國王的手,這個小男孩的手上還長著凍瘡。目睹了國王的尊容,我感到不勝榮幸。
作為一種補償,黃昏時公爵對我說道:“你可以去看歌劇,在歌劇院裏你會遇見萊奧妮達。如果你去拜訪她,她會感到欣喜的。歌劇結束時我去接你們。”
於是我就去了歌劇院。萊奧妮達一見到我就嚷道:“嗬,賈科莫先生,再次見到您感到不勝欣忭。”
無疑她覺得在這種場合用“您”來稱呼我較為合適。我被她的美貌迷住了。我們將話題引到了拉封丹拉封丹(1621—1695):法國詩人,著有《故事詩》五卷和《寓言詩》十二卷。的箴言詩上,於是她請求我朗讀拉封丹的詩歌,我欣然從命。我朗讀了十行詩,然後戛然而止,因為我覺得後面的詩太放蕩了。
“我太感謝你沒有說出其余的詩行。”她對我說。此時她再次用“你”來稱呼我,這個稱呼聽起來十分舒服。“在性愛方面我並不敏感。我有一間閨房,公爵讓人在墻上糊上了裱糊紙,裱糊紙上繪有中國的春宮圖,圖上的人物做出各種各樣的性愛姿勢。這些淫畫並沒有煽起我的春情。”
“也許您不具有火一樣的性格,”我答道,“每當觀看淫畫時,我總是感到渾身燥熱。當您和公爵一起觀賞淫畫時,您竟然不想采用其中的幾種姿勢,這使我感到十分驚詫……”
“我們之間只是友情而已。”她打斷了我的話。
“誰相信您的話呢?”
“您必須相信我說的話。其原因也許在於公爵沒有能力向一個女人表達他的柔情。他說他只有在他妻子身邊才是個真正的男人。”
“簡直是胡說。您非常性感,男人見了您都會產生非分之想。”
“這是真的?”
“親愛的萊奧妮達,假如我處在公爵的位置,那麼今天就會向你證明一個墜入情網的男人的能力。”
“唐?賈科莫,我很高興聽到你向我表白愛情。”
“假如我沒有答應公爵和他一起去賭博的話,現在我們就可以共度良宵。”
她頷首說:“公爵告訴我:你以高貴的方式輸掉了一千杜卡特。你是一位倒黴的賭徒嗎?”
“說不準。但是如果我在墜入情網的那天去賭博,那麼必輸無疑。”
“今天你也許能贏。”
“今天是示愛日,我肯定輸得一塌糊塗!”
“那麼你就別去賭博了。”
“如果我不去,那麼他們就會說我是一個沒錢的窮鬼。”
就在這時公爵走了進來。他問我們是否喜歡歌劇。萊奧妮達微笑著說道:“我們一直在談論愛情,所以不知道舞臺上究竟在演什麼。”
“你們做得對。”
“明天請你帶卡薩諾瓦先生到我家來。我希望再次見面時他會告訴我今晚他贏了錢。”
“我不相信他能贏錢,因為今天我做莊。無論我的朋友輸錢還是贏錢,明天我都帶他到你家去。你會為我們準備早餐嗎?”
“我很樂意為你們效勞。”
我們吻過她的手之後就徑直前往蒙泰萊奧公爵的牌戲室,昨晚我們就是在那裏賭博的。
賭徒們早已聚集在牌戲室裏等待馬塔洛尼公爵到來。公爵一到就立即吩咐大家開始賭博。雖然我小心從事,只在一張牌上下註,但是不到兩個小時我的小籃子就空空如也。雖然還有兩萬五千杜卡特,但是我決定不再繼續賭下去了。我開始津津有味地吃起晚餐來,餐桌上的葡萄酒使我的思維變得異常活躍,我突然給大家講了一個笑話,逗得眾人樂不可支。我甚至成功地排解了公爵的憂傷。公爵從我手裏贏得了巨款,對此他感到非常難過,他害怕我破產了。
我們剛回到家中,他就急切地對我說:如果我需要貸款,那麼可以直接去找他的銀行家。我答道:因為他品行高貴,所以我甘願做他的仆人;假如將來急需用錢的話,肯定會記起他慷慨的建議。
翌日清晨我們步行前往萊奧妮達的住宅,那是一幢美輪美奐的豪宅。她坐在床上,身著晨服,上面系著一條粉紅的衣帶。她優雅的姿勢更加增添了她的魅力。公爵坐在她的玉足附近,我則站立著欣賞她。我非常熟悉她迷人的臉龐,以至於認為曾經愛過她。
“你贏了還是輸了?”她問我。
公爵搶在我前面回答道:“雖然他輸了兩千杜卡特,但是他感到非常幸福。因為這次損失使他堅信你的確愛他。”
“我為你感到悲傷,”她轉過臉來對我說,“如果你沒去賭博就好了,因為我照樣會愛你,在愛情的激勵下你會贏兩千杜卡特。”
“那我就會損失兩千杜卡特。”公爵嚷道。
“迷人的萊奧妮達,”我說,“如果你對我表示寵愛,那麼今晚我就能贏錢。”
“你可別忘了對我的朋友表示寵愛。”公爵勸她道。
她搖了搖頭說道:“這不可能。”
公爵懇請她同意我幫她穿衣服,她點頭應允。於是我立即開始給她穿衣服。她在接受服務的時候,對她想讓我觀看的部位絕不過分慷慨,對她想遮掩的部位亦非過分吝嗇。這種恰到好處的若隱若現肯定會使男人瘋魔。我大膽地盯著她的酥胸,欲望升騰。
我們在她的內室吃早餐,內室中的中國春宮畫令人贊嘆不已。我不知道是什麼要素最令人嘆為觀止,是畫的色調、畫中的美人,還是香艷場面?
“這些淫畫沒有給我留下任何印象。”公爵邊說邊用一種相當下流的方式來證明他說的是實話。萊奧妮達立即背過臉去。
他的厚顏使我受到了傷害,於是我對他說:“我和你處在相同的狀態,但是並不想當場來向你證實。”
就在這時他伸出手來抓我的下身。驚呼道:“太好了,他和我同樣無能。”
“我只要註視萊奧妮達的眼睛就能推翻你的謬論。”
“哦,萊奧妮達,我求你看著我朋友的眼睛。”
萊奧妮達用渴望的眼睛註視著我,我所預言的成為現實了。
“天哪,他並沒有誇大其詞。”公爵嘆道,並試圖去抓那個使他感到驚訝的東西。這太過分了,我決定捉弄他,於是給他來個惡作劇,嚇得他直往後退。
盡管有些越軌,但是這次聚會還是美好的。在當時的情況下萊奧妮達顯然是無辜的。我們以相互親吻結束了這場聚會。我依依不舍地辭別了萊奧妮達。
出了萊奧妮達的家門,我立即向公爵聲明:我打算娶萊奧妮達為妻並且在生前就贈給她五千杜卡特的遺產。他答道:“沒問題。你去找她談一談,如果她願意接受你,那麼我也不表示反對。”
吃午餐時我發現許多客人眾星捧月般地圍著公爵夫人。公爵夫人用和善的語氣對我說道:我在賭博時輸得很慘,她感到非常難過。她的友善態度使我頗感驚訝。
“沒有什麼東西比幸運更平庸了,”我答道,“雖然我遭受了巨大損失,但是我絕不抱怨,因為您的同情心安慰了我,並且讓我堅定了今晚贏錢的信心。”
“但願如此。我希望你能贏。”她答道,“然而我卻疑慮重重,因為今晚您必須與蒙泰萊奧搏鬥,他可是一位非常幸運的賭徒。”
她的話使我下定決心今晚只用現金賭博。之所以決定采用現金的方式,首先是因為我不願意陷入超支的危險之中。激烈的搏鬥會誘使我孤註一擲從而招致慘敗。其次,此前的兩個晚上我已輸了許多錢,因此莊家擔心他無法獲得從我手中贏的錢。為了打消他的顧慮,我必須取出現金。第三,我必須坦言:賭徒都持有一種先入之見,我們相信只要改變了賭博的方式就有可能扭轉賭運。
賭博之前我在靚女萊奧妮達的包廂裏度過了四個小時的美好時光。她比昨天顯得更加樂觀、更加光彩照人。我對她說道:“我對你的愛情非常迫切,不容推遲,因此告訴公爵準備娶你為妻,並且贈給你五千杜卡特的先期撫恤金。”
“他是如何回答的?”
“他說如果你同意這樁婚事,那麼他絕不對我們設置障礙。”
“婚後我們會離開那不勒斯嗎?”
“對,我的寶貝,只有死亡才能將我們分開。”
“我的朋友,明天我們再商談此事吧。我知道你會使我得到幸福的。”
聽了她的這番話我滿心歡喜。她剛說完這句話,公爵就走了進來。
“唐?賈科莫和我正在談論婚嫁。”她朝他嚷道。
他告誡她道:“婚姻是一種嚴肅的事情,我們在結婚之前就必須深思熟慮。”
“賈科莫不能再等了,”她答道,“我們準備先結婚、後思慮。”
他笑了起來,我旋即擁抱我的未婚妻。後來我們走進了蒙泰萊奧公爵的牌戲室,看見他正在攤牌。
“先生,”我對他說道,“如果我以喊話記賬的方式賭博,那麼總是遭遇不幸。因此我希望您允許我今天用現金來賭博。”
“悉聽尊便,”他答道,“您可別勉強自己。作為莊家,我投入了四千杜卡特。”於是我將六千杜卡特放到了賭桌上並且向莊家下了一百杜卡特的賭註。馬塔洛尼公爵攤了幾次牌之後旋即轉身離去,他不敢觀看這場激烈的戰鬥。破曉時分我贏走了莊家的全部賭本。當我將勝利的消息告訴給馬塔洛尼公爵時,他激動得熱淚盈眶,並且緊緊地擁抱我。
那天我和萊奧妮達沒有商談結婚計劃,我們興致勃勃地遊覽了那不勒斯的郊區。晚上卡薩羅侯爵坐莊,他是一位可愛的富翁。我贏走了侯爵的全部賭本,他要求我給他贏回的機會,我欣然應允。於是他就請我去他的豪宅吃晚餐。在他家他又輸了一萬杜卡特,最後他甘拜下風,因為他手上已無現錢。
沒有遊覽卡塞塔卡塞塔:意大利南部城市,南距那不勒斯二十八公裏,市內有一七七四年建成的廣場,廣場上有壯麗的教堂和劇院。我絕不會離開那不勒斯,萊奧妮達也懷有相同的願望,於是馬塔洛尼公爵就借給我們一輛六匹騾子拉的車。盡管萊奧妮達的老情客伴隨在我們左右,卡塞塔之行還是相當迷人的。
次日我們和公爵商談了兩個小時,終於將我們的婚事定了下來。
“萊奧妮達的母親居住在離此地不遠的一個莊園裏,”公爵對我說,“她每年可以領取六百杜卡特的終生年金,這筆終生年金由我來支付,而我則得到了她從她丈夫那裏繼承的田莊。但是萊奧妮達並不依靠其母親。我曾經以我的名譽向她保證為她找一個好丈夫。你是萊奧妮達擁抱過的第一個男人,這一點你盡管相信。”
我請他起草婚約並且在契約中寫明為我的未婚妻增添五千杜卡特的嫁妝。一旦簽署婚約,我就付給她五千杜卡特的現金。
他對我說:“為了使她的生活得到保障,我將以一幢價值一萬杜卡特的房子作抵押從你那裏收取五千杜卡特的現金。”然後他轉身對萊奧妮達說:“我讓人把你母親接來,相信她會欣喜若狂的。然後我們一起去公證處做公證,最後讓你們在波爾蒂奇小教堂舉行婚禮。所有的費用均由我承擔。婚禮結束之後我們把你母親送回聖阿加塔,在你母親的祝福聲中你們就可以啟程了。”
聽了這番話我激動得渾身發抖,萊奧妮達旋即暈倒在地。不久她蘇醒過來了,若有所思地說:“我母親見到賈科莫時會說些什麼呢?”
公爵答道:“她也許會說你幹了一件蠢事。你認識這個男人才八天就嫁給了他。”
“你母親年邁嗎?”我問道。
萊奧妮達搖了搖頭答道:“她只有三十八歲。她的性格非常活潑。”
翌日我去了一趟銀行,清理了我的賬目。當我回到公爵府中時,我發現大家正坐在她母親周圍。
“這位就是您的女婿!”公爵嚷道。
萊奧妮達的母親驚叫一聲,癱倒在沙發裏。
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唐?盧克蕾齊婭!”我結結巴巴地嚷道,“唐?盧克蕾齊婭!再次見到您我真高興。”
“親愛的朋友,請您讓我喘口氣。天啦,難道是您想娶我的女兒為妻?”
聽了她的話我毛發直立,一聲不吭。
萊奧妮達和公爵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們已猜出我們是老相識,其余的事情他們就一無所知了。
我感到非常尷尬,隨即陷入沈思之中。我用自己離開盧克蕾齊婭的日子和萊奧妮達的年齡做了一個比較。萊奧妮達有可能就是我的女兒,但是她也許不是我的女兒,因為盧克蕾齊婭那時就生活在她丈夫身邊,而她丈夫的身體非常健康。我再也無法忍受懵然無知的折磨了,驀然站了起來,請盧克蕾齊婭和我一起到隔壁房間裏去。
當我們單獨在一起時,她把我拉到身邊說道:“哦,我的朋友,今天為什麼恰恰是我來掃你的興呢?萊奧妮達是你的女兒,我丈夫也知道這一點。洗禮時他給她起名為萊奧妮達?賈科莫娜,他每次開玩笑時總是叫她賈科莫娜。現在你還敢和她結婚嗎?”
“不敢了,親愛的盧克蕾齊婭。我們必須立即將詳情告訴公爵。”
我離開她,然後朝公爵走去。我向我的朋友澄清了此事,並且請他去安慰盧克蕾齊婭。然後我讓驚惶失措的萊奧妮達坐在我的懷裏,但是不忍心告訴她實情。她向我問了許多問題,我卻避而不答。最後我們相互親吻,一起流淚,傷心地坐在那裏,一言不發,直到公爵和唐?盧克蕾齊婭朝我們走來才打破了沈默。
“親愛的萊奧妮達,”盧克蕾齊婭嘆道,“我必須告訴你一個令人傷心的秘密。你是否還記得每當我的亡夫愛撫你時他是如何稱呼你的?”
“對此我記憶猶新,他總是叫我賈科莫娜。”
“現在我告訴你:賈科莫娜這個名字與賈科莫?卡薩諾瓦先生關系密切,他就是你的生父。我的女兒,上前擁抱他吧,你的血管裏流淌著他的血液。如果他是你的情人,那麼你就應該懺悔你的罪過。值得慶幸的是:你是在無意間犯罪的。”
我們大家深受感動。萊奧妮達擁抱了她的母親,泣不成聲地說:“母親,從今以後我對我的父親只有孩子般的柔情。”
隨後兩人又陷入沈默之中。她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不時發出啜泣聲。
是夜我無法入睡。我對萊奧妮達的感情由性愛迅速地轉變為父愛,這種必然的驟變使我異常激動。拂曉時我做出了次日即離開那不勒斯的決定,才安然入眠。
下午我將我的決定告訴了馬塔洛尼公爵。公爵提醒我:突然離開那不勒斯將引起諸多流言。
我認為他言之有理。
他安慰我道:“你可以將這次失敗的結婚計劃視作你的諸多奇特行為中的一個謬誤。我可以給你提一個建議:你可以和盧克蕾齊婭重溫鴛夢,聊以自慰,我覺得母親和女兒一樣價值連城。盧克蕾齊婭光彩照人,少女時代的她不知要比現在可愛多少倍。”
他的這番話使我恢復了理智,於是我去拜訪萊奧妮達。令人驚詫的是:我發現母女倆在快活地歡笑。她們的歡聲笑語使我恢復了心理健康。萊奧妮達摟住我的脖子,親切地叫爸爸並且柔情繾綣地吻我。唐?盧克蕾齊婭則稱我為她的密友,她用火一樣的目光註視著我,我不禁心旌搖蕩,暗自思忖:悄然流逝的十八個春秋並沒有減損她的魅力。我果斷地對她說:如果她願意陪我去羅馬拜訪她的妹妹安吉莉卡,那麼我保證在大齋節前期陪她回那不勒斯。她無法立即做出決定,便向我保證次日一定給我一個答復。
吃飯時我坐在萊奧妮達和盧克蕾齊婭中間。因為不能繼續眷戀我的女兒,所以我又重新燃起了對盧克蕾齊婭的舊情。我不知究竟什麼因素在起作用,是她的柔情、和藹和魅力還是沈睡在我心中的愛的需求,或者是我們喝的美酒,總之在吃餐後點心時我已意亂情迷。我立即向她聲明:“現在我就和你結婚,星期一我們三人一起前往羅馬。”
她沒有回答。次日我再次向她求婚,我對她說道:“讓我們結婚吧!我們年齡相仿,彼此相愛,並且擁有足夠的財產,因此我們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這也是我的心願,”她答道,“但是我們應該待在那不勒斯,應該努力為萊奧妮達找一個般配的丈夫。只有這樣我們的幸福才完美。”
“我不可能在那不勒斯定居,”我答道,“你也知道你的女兒願意和我一起走。”
“你為什麼不說她是我們的女兒?我覺得你不願意做她的父親,因為你愛她!”
“你說的是實話,但是我相信只要你和我在一起生活,我對她的熱情就會消失。哎,親愛的盧克蕾齊婭,我們的女兒是一位天使,我不明白為什麼公爵……”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公爵是個無能之輩,正因為如此我才敢把女兒交給他。”
“我不明白這一點。他畢竟生了一個兒子。”
她搖了搖頭說道:“你去問他的夫人這個孩子的生父是誰。可憐的公爵非常清楚他只賜給了這個孩子姓氏。”
“我們最好還是談一些別的事情。我想馬上就和你親熱一番,重溫蒂沃利的舊情,不知你是否願意?”
“就在這裏?”
“難道不行嗎?”
就在這時萊奧妮達走了進來。當她看見我正在擁抱她的母親時,她朝我們沖了過來,熱烈地吻我們。後來我們……在此我必須給我的一生之中最快樂的夜晚罩上一層面紗,我不願描述此後發生的纏綿情事,因為我不想傷害我的親人,況且調色板中沒有足夠的顏料、詩歌中也沒有足夠的辭藻可以用來描述我們的狂喜、淫樂和放縱。我們徹夜交歡,無休無止。上午公爵來看望我們時,我們還沒有穿好衣裳。
萊奧妮達向公爵描述了我們的狂歡之夜。我告訴他我已決定次日啟程。接著我補充道:“正因為如此,現在我請求你允許我贈給萊奧妮達五千杜卡特,我曾經答應過送給她這筆先期撫恤金。”
“因為她是你的女兒,所以她可以接受你的贈款,”他和善地答道,“你可以將這筆錢作為嫁妝送給她。”
萊奧妮達溫情脈脈地吻了我。翌日清晨我已做好乘車返回羅馬的準備,萊奧妮達和盧克蕾齊婭將我送上了馬車,送別時她們熱淚盈眶。
塔龍勛爵和他的出逃(1)
瑪琳娜的結婚
在羅馬,當我過去的仆人科斯塔再次見到我時,他高興極了,滿面放光。我立刻打發他到莫默洛那裏去,通知他,晚上我要在他那裏用餐,費用由我來付,安排十二個人的晚宴。在那裏我肯定能遇見瑪琳娜,因為我知道莫默洛早就看出了我對她的渴慕之情。狂歡節到了,我租一輛豪華的四座馬車,以便能穿行大街。幾個世紀以來,羅馬的狂歡節的彩車遊行已成了形形色色離奇怪誕的表演的一次大檢閱了。大街上人湧如潮,車水馬龍。所有的窗口都有人探身觀望。人們紛紛投擲出糖果和各種傳單,每個人都隨心所欲,恣意妄為。在狂歡節期間,羅馬人大吃大喝花天酒地利用各種方式進行享樂。
我當然願意得到某種享受。我帶錢到貝羅尼先生那裏,並拿到一張都靈的信用證,之後就去查看我那間靠近三位一體高地的小房,希望翌日清晨在那裏看到漂亮的瑪琳娜。我覺得一切安排就緒,於是就安下心來到莫默洛那裏去,他興高采烈地接待我,歡快地叫了起來。
不久瑪琳娜與她的母親也出現了,這位母親裝腔作勢地對我說,她女兒從沒有打扮得這樣漂亮,不要有什麼奇怪,因為再過幾天她就要結婚了。我祝她幸福。瑪琳娜看到了我,她知道,我會在翌日清晨等她的,安排好這一切之後,我請求大家原諒,祝大家胃口好,隨後就走掉了。
第二天我及時起身,七點鐘瑪琳娜出現在我的小房間裏,情欲使這個小房間成了一座神廟。我們聊了一小會兒,因為僅有一個小時可以支配,於是我們很快就達到了享受的頂峰。之後,瑪琳娜才對我說,她在謝肉節的星期一結婚。
“那我們什麼時候再見面?”我問。
“在前一天,星期日。我們有四個小時的時間。”
“好極了!我答應你,讓你能準時去接受丈夫的愛撫。”
當我們分手的時候,我看到一輛四套馬車,裏面坐著一個年輕人,他的藍色勛章綬帶引起了我的註意。在同一瞬間他讓馬車停了下來,我極為驚喜地認出站在我面前的竟是塔龍勛爵,我是在巴黎他母親裏莫伯爵夫人那裏認識他的。
塔龍勛爵是一個可親的人,極富才智,卻放蕩不羈,沾染了一身惡習。我知道他並不富裕,因此我看到他坐在這樣一輛豪華的馬車裏並佩戴一條勛章綬帶,感到十分驚訝。他告訴我,他遺憾的是現在不得不去王位繼承人那裏去用午餐,但晚上他在家裏就餐,如果屆時我能去一聚,他會十分高興的。我答應了。
晚間我感到驚喜的是在塔龍勛爵府邸裏遇到了年輕的詩人波因西奈。他長得矮小而醜陋,但熱情洋溢,極富戲劇才能。我們曾在巴黎見過面,於是就交談起來。他告訴我,塔龍勛爵——他此刻留在隔壁房間裏——由於他父親的去世已成了裏莫伯爵了。
“這樣說他就有錢了。”我說。
“還沒有,時下他父親的巨大財富正被查封,但一旦發還給他,就會有錢了。”
“他是通過什麼辦法成了法國國王的勛章騎士的?”
波因西奈笑了起來:“他戴的藍色綬帶屬於聖米歇爾騎士團,它的大首腦是死去的科隆選帝侯。我們這位可敬的先生是出色的小提琴演奏家,他有機會在那位首腦面前演奏了小提琴,於是選帝侯就贈給他勛章。”
“這肯定是一種高貴的禮物。”
“使我們這位先生十分得意。當我們返回巴黎時,所有人都會相信,他佩戴的是聖靈勛章。”
我們進入隔壁房間,勛爵正處於一種遊戲的中心。他一看到我,就朝我走來,擁抱我並把我介紹給他那些高貴的朋友。隨後他讓全體客人觀看一場表演。有七八個漂亮的少女,三個閹人歌手,他們扮演羅馬戲劇中的女人角色,還有五六個神甫,他們在炫耀自己,並要求與少女們的放蕩行為進行一次較量。
這是一次獨特的聚會,我在這裏覺得自己像個生手。這些姑娘都不是正式的妓女,而是在學習繪畫和哲學的女學生。
我們共有二十個人,四個坐在桌旁,如果我說,我們喝光了一百瓶酒,這決不是誇大其詞。所有人都喝醉了,只有詩人波因西奈除外,他只喝了不少水,而我呢,吃的比喝的多。其結果是開始了一場瘋狂的淫樂,我還從沒有想到竟能如此;沒有一支筆能把它描述出來;只有一個十足的縱欲者才會創造出這樣的場景:同時有四五對在交媾,正是那些教士,在觀看這樣的遊戲中得到最大的滿足。
這時一直動也不動地觀看的勛爵,突然抓住可憐的波因西奈,不顧這個詩人的抗議,扒光了他的衣服。隨後人們圍成了一個圓圈,勛爵許諾,若有人能第一個成功地使波因西奈動情的話,那就得到他的金表。高額的獎賞使整個人群可怕地騷動起來,最終商定抽簽決定。
必須坦率地承認,在這種放蕩之中我只覺得惡心。我離開了勛爵的家;盡管當時向他保證再來拜訪他,但是我已暗暗發誓,再不會重新踏進他的家門。
第二天,他來拜訪我。我仍祝願他幸福,得到所繼承的大筆財富。他笑了起來,並告訴我,他父親除了大筆債務什麼也沒有留下來,倒是他本人弄到了四千多塔勒。
“奇怪,人們為什麼給予您這樣一筆高額貸款。”我說道。
他做了一個輕蔑的表情:“他們貸款給我,是因為他們得知,我向巴黎開出一張四十萬法郎的匯票。但是沒有一個人會想到,這張匯票在四五天裏將被拒付,就要被退回來。”
“您若是肯定會被拒付,那麼我勸您,今天就動身離開這裏。您知道,關於這樣一筆大數額的消息會很快傳開來的。”
“我知道。但還有一個小秘密。我給母親寫了封信,說如果她不參與,那我就完了。您知道,我的母親非常愛我。”
“可我也同樣知道,她並不富有。”
“這是真的。但聖?阿爾邦先生富有,我把他看作我的父親。不管她怎麼做,我的那些債主暫時還會像我一樣安心的,在必要情況下,您看到的那些姑娘都會把她們的私房錢交給我的,因為我答應她們每個人,在今後幾個星期裏給每人一件寶貴的禮物。”
這個放蕩的瘋子令我作嘔。他的生命會在監獄裏結束,若是他沒有勇氣自殺的話。
我去莫默洛那裏,並在那兒遇到了瑪琳娜的未婚夫,可惜她本人不在。我問他在什麼地方舉行婚禮,他說在他父親那裏。他父親是一個園丁,住在臺伯河的彼岸。他非常窮,連十個塔勒雜費的負擔都無法支付。
我想給他這筆費用,這對於我應該是一種樂趣,但我不知道該怎樣做才不會把自己暴露出來。“您父親的花園漂亮嗎?”我終於問了一句。
“說漂亮那有些誇張,但它護理得很好。若是我能把它買下來,那我會比一個紅衣主教還要幸福。”
“它值多少錢?”
“很多,我的先生。要兩百塔勒!”
“您聽我說,”我對他說,“我認識您的未婚妻,希望她在任何方面都受到尊敬和幸福。如果我贈給您二百塔勒去買花園,您會怎樣做?”
“我將立下字據,把它作為她的撫恤金。”
我掏出錢包:“這是二百塔勒,我交給莫默洛,因為我還不怎麼認識您。這個花園屬於您了,是您未來妻子守寡時的財產。”
這個年輕人流下了快樂和感謝的淚水,他吻我的手並邀請我參加他的婚禮。
我拒絕了,但告訴他,如果他肯於做件使我高興的事,請他星期天在結婚前到莫默洛這裏來吃晚飯,並請瑪琳娜與她的母親同時到場。這樣做是因為我希望,星期天晚上還能見到她。
事實上在這一天我和瑪琳娜七點鐘時就已經在彼此的懷抱裏了,當我們比較平靜的時候,她告訴我,昨晚在她的告解神甫在場情況下一切都簽好了,花園已寫到結婚協議裏。“我確信會幸福的,”她補充說,“我的未婚夫敬重你,但你做得很得體,沒有接受他的邀請。”
“你判斷得非常明智,”我說,“但如果你丈夫發現你已經不是個處女的話,你怎樣擺脫窘境呢?”
“我相信他對這種事情同樣是無知的,就像我認識你之前一樣。但是我會裝糊塗,用無辜的口吻對他說,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因為我對這種事情一概不懂。”
“好極了,”我說,“這是最佳的手段。但還有一個問題:你作懺悔了嗎?”
“沒有,我的朋友。因為我獻身給你沒有任何的罪惡意圖,我不能去冒犯上帝。”
“你是一個天使,我羨慕你的理智。如果你有了身孕或者在今後懷孕,這完全是可能的。答應我,用我的名字給孩子命名。”
“我答應你。”
我們就在這樣的閑聊、愛撫和幸福的嬉戲中,讓時間很快過去。我們分手了,相互發誓,彼此心中永遠懷有蜜意的柔情。
白天我到教皇那裏去,正是在整個城市舉行狂歡節彩車遊行的時候。教皇給予我一種親切的接待並對我沒有參加狂歡節的活動感到驚訝。我告訴他,雖然我耽於尋歡作樂,但在這一天我願意放棄,為的是能向耶穌基督在人世間的代理人表達我的忠誠和尊敬。他莊重而謙恭地垂下頭,我能感覺到,他對我的恭維感到滿意。我們談了一個多鐘頭,說到了威尼斯,巴都亞和巴黎,他很高興去認識認識巴黎。在我重又表達了對於教廷庇護的感謝和請求得到返歸故鄉威尼斯的赦免之後,他對我說:“我的兒子,求助於上帝吧,他的赦免比我們的祈求更有用。”隨後他為我祝福,祝我一路順風。似乎他對自己的權力並不那麼信心十足。
傍晚我到了莫默洛那裏,我該在這裏最後一次遇到美麗的瑪琳娜。把她看作一位夫人,這使我感到新奇和有趣。在這一天她的丈夫對我的態度顯得比頭一次相遇時冷漠,我感到受到傷害,於是我毫無拘束地坐到瑪琳娜身邊,和她聊了起來。她告訴我第一夜是怎樣過的,而且不停地加以稱贊丈夫的好性格;她無法掩飾自己的快意,並告訴他,我是她唯一的和真正的恩人,他對此也沒有感到傷害。
“他沒有向你問起我們之間的關系?”我好奇地問道。
“一點也沒有。我告訴他,在你同我做了唯一的一次交談和知道了有關我結婚的事情之後,你就直接找我的告解神甫去了。”
“你認為他會相信?”
“我可以肯定。”
這次交談使我得到很大的樂趣,促使我在告別時在大庭廣眾之下擁抱了這個戴綠帽子的人,並請他收下我的金表作為紀念。他懷著誠摯的謝意收了下來,這也使我有了個機會,我把戒指從手指上脫下,請他戴到他妻子的手上。
翌日清晨有人交給我一張塔龍勛爵或者說是裏莫伯爵的便條,請求我中午在他的鮑格斯別墅會面。我看出他要告訴我什麼事情,便去拜訪了他。他交給我一封他母親寫給他的信,信中寫道,蒙馬特爾通知她,她的兒子在羅馬開出了一張要支付的四十萬法郎的匯票,但只有她向他提供這筆錢時,這張匯票才能兌出。她已答復他,相信這筆款在三天之內就能取出。為此同時她通知了自己的兒子,她之所以要求這個期限,是為了使他得到安全之故。
“呶,現在是您趕快溜掉的時候了。”我把信還給他,對他說。
“您設法給我弄筆錢,把這個寶石賣掉。”他遞給我一顆瑰麗的、從托座中取下的鉆石,請求我到羅馬的第一珠寶商那裏估價。
我做了這件事情,這位珠寶商告訴我:“我認識這顆鉆石。它值兩千羅馬塔勒。”
隨後我帶給勛爵五百金塔勒和一張阿姆斯特丹銀行的一萬五千盾的匯票。
他輕松地喘了口氣:“天一黑我就到利弗諾去。”
我離開了他,兩天之後勛爵的消逝驚動了整個羅馬。
同克羅齊的情人一道離開了米蘭(1)
抵達熱那亞
我奪取了兄弟的愛人
從熱那亞動身
馬賽和裏昂
我稱這個姑娘為格羅琴,她十分淳樸並受過良好的教育。因此我告訴我的仆人克萊蒙德,我把她當作侄女,並指示他,要經常關照她。
當夜我們前往托多納,在那兒我讓人準備了一頓上好的晚飯;這位侄女在吃飯時表現出驚人的才智。她以詼諧的語調談論了上流社會,當我們吃完飯站起來時,她又說了句刻薄的俏皮話,完全把我迷住了。我深情地擁抱她,她用迷人的嘴唇熱烈地吻我。愛的遊戲已經開始了。我沒加考慮就急切地問她,若是我們睡一張床,她是否覺得合適。
她流露出驚訝和畏懼的表情,用一種足以扼殺任何情欲的語調回答說:“您是主人,我會服從的。如果自由是可貴的,那它在愛情中尤為如此。”
“這兒談的不是服從,”我回答,“您激起了我的愛,如果您不能接受我的感情的話,那我就讓愛窒息在心裏。您看到了,現有兩張床;您可以選擇。”
“我用這兒的這張,”她說,“希望我的態度不會影響您的善意。若是那樣我會十分悲哀的。”
“您不必擔心,迷人的法國女人。睡吧,讓我們成為好朋友。”
翌日清晨我們前往熱那亞,近中午時分就到了。因為特別喜歡熱那亞,我很想在這裏多停留一段時間,但我只有幾天時間。我得把格羅琴帶回家裏,多爾弗侯爵夫人還在那兒等我。
在計劃動身的前一天,突然我最小的弟弟——那個做教士的出現在我的房間。我十分驚訝,特別是他狂熱地擁抱我,並高興地大喊大叫。經過一番努力我才擺脫他的雙臂。他開始向我講述自己的故事。他談起曾遭遇到一系列不幸事件,反而讓我大笑起來,因為他穿著體面,身體健康。
然而他卻發火了,並以一個教士的口吻告訴我:“我的哥哥,如果事情僅涉及我自己,就不用來打擾你了。但你必須知道,一個年輕的姑娘……”
“什麼,我的弟弟又幹了些蠢事?您不會因為您穿的這身衣服而感到羞愧吧?毫無疑問,您引誘了這個姑娘!”
“啊,哥哥,別這樣說!我愛這個姑娘,並永遠愛她。我的意願是履行一項神聖的義務——和這個不幸的姑娘結婚。”
“我打賭,她一定是一個冒險家。”
“她本人是純潔的,剛剛十六歲!一個有血有肉的聖母,沒有救濟金,沒有面包,沒有衣服。”
“出於憐憫我願意再幫您一次。這個姑娘在哪?”
他指了指鄰近的一座房子。我們到她那兒去。
她躺在一張簡陋的床鋪上;一個美人在望著我!
“我們得救了!”我的弟弟興高采烈地叫了起來,“這兒,這是我的哥哥。”
她面泛紅暈,在這同一瞬間我的心屬於她了。
我把錢袋拋給弟弟,並說:“去買些衣服給這位小姐。她躺在這裏太不合適了。”
他跑出去,我請她把事情都告訴我。她答應我的請求,講給我聽。我的弟弟試圖引誘她,但沒有成功。隨後他答應與她正式結婚,她就應允離開自己的家。
“您不知道他是一個被授予聖職的教士?”我問她。
“不知道,他是一個怪物!”
“您不是第一個他答應與之結婚的姑娘。”
“我不想再見到他!”
“您要註意!”我警告她,“我知道他。他有能力把您毀掉的!”
“啊,您會是我的保護者。”
“您叫什麼?”
“瑪科琳,”她回答時做出一種祈求但同時卻是放縱的姿勢,這使我欲火升騰。幸而並沒有失態,我只是撫慰她,讓她安靜下來,我試圖給她出個好的主意。但當我指出她必須回家時,她幾乎是用責備的目光看著我;這是一種轉變我們話題的要求;於是這瞬間她和我都忘記了我弟弟隨時都可能返回。但不必擔心!忠誠的教士帶著我的錢袋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不會出現了。
當天晚上離開了瑪科琳,回到了我的旅店,我的那個所謂侄女對此並沒有什麼不滿,這樣我們三個人在次日前往安第伯斯。在旅途中我采取了和瑪科琳無拘無束地調情嬉戲的方式,以此啟發起格羅琴小姐的欲望,我們的狎昵輕狂起了作用。只是在這樣一輛馬車裏,我還不能恣意享受。
當我們到了安第伯斯時,我的“侄女”離開了我們。這是因為她私下裏收到了一封克羅齊的信。她的離去使我郁郁不樂,不過瑪科琳用迷人的魅力減輕了我的痛苦。
去馬賽的行程沒有耽擱,抵達之後我立即到多爾弗侯爵夫人那裏。她正焦急地等待我的返歸。看到我,她高興極了,我們交談了三個小時之久,隨後我回到瑪科琳那裏,她在旅店等我,在一頓豐美的晚餐之後,她賜予我一個風流香艷之夜。
翌日我又去拜訪多爾弗夫人,她告訴我,一個神諭指示她離開馬賽,去坐落在兩條河流交匯處的一座城市,她指的是裏昂。
我試圖說服她,但沒有效果。她像瘋了似的,第二天就上路去裏昂了。我很高興,不必再為她操心了。我與瑪科琳繼續前往阿維農。但時運不濟,才上路幾個小時我們的車就壞了。我打發仆人到附近找鐵匠,不久他就帶回來兩個穿號衣的仆人,他們邀請我到他家主人家裏去休息。如果拒絕這樣的邀請那可是愚蠢至極,我和瑪科琳欣然前往。
在一幢房屋前面有三位女士和兩位騎士迎著我們走來,顯然是在歡迎我們。可就在這時發生了一樁難堪的倒黴事。一條大狗突然撲向女主人的一條小波羅乃茨狗,為了幫助自己的小狗,這位太太踏空了一步,失足跌倒。人們把她扶了起來,在騎士們的攙扶下,她一瘸一拐地總算回到家裏,隨即她就不露面了。
盡管發生了這樣一樁事,我們還是受到了很友好的招待。飯後騎士通知我們,女主人,伯爵夫人在床上休息,如果我們能去陪她一會兒,她將非常感謝。
因為還沒有看到她的面容——她戴著面紗,所以對她十分好奇。但是她的床安放在一個壁龕裏,懸有床帷,人們無法看見她。
寒暄之後,我對她說,由於我們的到來,讓她遭到一場意外,實在令我惶恐不安。
“小事一樁,”她回答說,“我們不必再談這件事了。”
我向她介紹了瑪科琳,並補充說:“遺憾的是她不會說法語。”
“這沒關系,”伯爵夫人用威尼斯方言說,“能用她的語言交談,這對我是一種快樂。”
“您曾在威尼斯住過?”我驚奇地問道。
“沒有,先生。但我認識許多威尼斯人。”
一個仆人來報告說,我們的車得到深夜才能修好,我馬上接受伯爵夫人的邀請在她的住宅裏過夜。但我還要親自與鐵匠談一談。當重新回到伯爵夫人身邊時,發現大家興致勃勃,歡快融洽。瑪科琳談笑風生,伯爵夫人在為她翻譯。這時我的這位威尼斯美人坐在伯爵夫人的床上,極為溫柔地愛撫她。
晚飯安排在伯爵夫人的房間裏,她沒有起身,在晚飯間她只與瑪科琳交談。她的意大利語很地道,這使我驚奇;她提到她的丈夫已經死去,使我了解到她是一個寡婦,除此之外便一無所知。
飯後瑪科琳又坐在伯爵夫人的床上,兩個人繼續交談,沒有人能加入她們的交談。當被我當作表妹的瑪科琳直截了當聲稱,要睡在伯爵夫人這裏時,真令我驚訝。我立即應允,省得我再對這位輕薄的女友說什麼。她這樣做是沒教養的,我自然最想說的就是這樣的話。再說看到她倆親密的樣子完全可以說明她們早已說定了。因此我只能對伯爵夫人說,我不能限制您所選擇的同床人的性別。
她回答說:“您放心好了,先生,如果出了差錯,我只能是個贏家。”
翌日清晨,天一破曉我便起身,去看馬車,車還沒有完全修好。我催促鐵匠快一點;恰巧在一切都已安排妥當時,瑪科琳和一個騎士從住宅中走來。他告訴我,伯爵夫人還在床上,因此她極為誠摯地請求原諒。我對此表示衷心的感激,隨後我們動身了。
剛一駛出他那住宅,我就擁抱瑪科琳,並問她:“這一夜您同伯爵夫人是怎樣過的?”
“非常好!她是一個迷人的女人,凡是兩個女人所能幹的蠢事,我們都幹了。”
“她多大年紀?”
“才二十三歲。”
“我真生你的氣。為了一個女人你竟然對我不忠。你整夜留下我孤單單一個人。”
“你得原諒我的任性。此外我欠伯爵夫人一份情,因為我知道她愛上了我。”
“她是怎樣做的?”
“她用佛羅倫薩方式吻我。難道我不應當使她快樂並同她過夜嗎?你看,這是她滿意的一個標誌!”她補充說,並從手指上摘下一枚熠熠閃光的鉆戒。
我羨慕地告訴她:“伯爵夫人顯然是一個及時行樂的女人!”我給身邊這位嬌小的同性戀者一陣熱吻,並告訴她,她的殷勤已得到充分的回報:“這枚戒指至少值二百金路易。我祝賀你。”
“你最好使我更快樂。帶我到英國去。我的叔叔這時正在那兒,我能同他一道返回威尼斯。”
“你在英國有一個叔叔?”
“是的。”
“他叫什麼?他在英國做什麼?”
“他叫馬泰?波西,是威尼斯政府執政官莫羅西尼派往倫敦的奎裏尼主教閣下此處的原文為Monsignore,指教廷、天主教主教、修道院院長的尊稱。的侍從,奎裏尼主教閣下負有向英國新國王轉達共和國的祝賀的使命。我的叔叔告訴我,他在七月返回威尼斯。我們能及時地趕在他啟程之前見到他。”
我知道,這件事與公使館有關;正如瑪科琳所說,我對她的計劃很感興趣,答應帶她去英國。我能繼續同她相處五六個星期,但不必對任何事情負責,這使我很開心。
傍晚我們抵達阿維農,下榻在“神聖的荷馬”旅店,美餐了一頓。翌日我們繼續趕往瓦侖西,天黑時分我們到了裏昂,住在“公園”旅店。
我一有時間就去拜訪多爾弗夫人,她告訴我,她已料定我會在這一天來的。隨後她絕望地請求我,在神諭給她必要的指示之前,先不要離開她。好吧,我答應。神諭指示她,在三天之內動身去倫敦。我知道她要做這次旅行的,為的是把一個名叫阿朗達的小男孩送到他母親那裏。在後文中我將談及此事。
在多爾弗夫人上路之後,我領瑪科琳到最有聲望的時尚服裝店,買了她中意的服飾。她當然高興極了,為了使我快樂,她獻出了全部熱情。那是真正的銷魂之夜。
威尼斯公使館(1)
離開瑪科琳
在巴黎逗留和弟弟被逐
杜?羅梅夫人
英國之行
在裏昂我縱情愛欲,恣意享樂;有一天,當我和瑪科琳去劇院看戲時,一個名叫梅莫的年輕威尼斯人跟我打招呼。他坐在鄰近的一個包廂裏,並告訴我,有三個人和他在一起,我都認識。這三位是:奎裏尼主教閣下,莫羅西尼執政官和斯特拉費科伯爵,帕都亞大學的教授。我立刻過去,表示敬意。莫羅西尼熱情地擁抱我,問我從何處來。
“從羅馬,在那兒教皇陛下授予我金馬刺勛章。”我的回答是針對主教大人的。
“您想到哪兒去?”莫羅西尼問。
“倫敦。”
“噢,這座可憎的城市!我們是從那兒來的。如果您在近幾天能拜訪我,我會給您幾封介紹信的。”
“閣下想在此停留一段時間?”
“五六天。然後返回威尼斯。”
回到我的包廂時,瑪科琳問我,剛才拜訪的先生是什麼人。
“威尼斯公使,他們剛從英國返回來。”我回答說。
她面色為之一變,因為她知道,我已找到一個絕好的機會,把她送回威尼斯。
當我們離開劇院時,又遇見那幾位先生。莫羅西尼對我說:“您在社交界可是一個非常可愛的人。”
瑪科琳立即向他躬身,隨之走向奎裏尼主教,吻他的手。
“您向我表示尊敬,這是為何?”奎裏尼驚訝地問。
“認識大人我十分榮幸。”
“您是卡薩諾瓦先生的女伴?”
“是的,我是他的侄女。”
聽到這個回答奎裏尼向我惡意地瞥了一眼。
我們相互道別,然後回到旅店,飯後梅莫在那裏找到我,他說受公使的委托邀我和“我的侄女”次日去吃晚飯。
我極高興地同意了,翌日清晨我去莫羅西尼處,去取他給我的介紹信。他遞給我幾封信函和一張拜訪名片,名片上寫著:“我很遺憾不能親自與夏比隆小姐說聲再見。”
“我如何找到這位女士?”我問,“缺少地址。”
“我跟您一樣也不知道。如果您想找到她的住處,需求助您認識的一個高貴的朋友。”
我向執政官表示感謝。
“您知道,您的侄女非常迷人嗎?”他彬彬有禮地繼續說道。
“我自認為是知道的。”
“您愛她嗎?”
“用一顆做叔叔的心愛她。”
“您要帶她去倫敦?”
“不,我要把她送回威尼斯。”
“噢,這是好的。希望您不要忘記我們的邀請。”
“肯定不會。”
回到旅店我就開始為瑪科琳的穿著打扮忙碌起來,因為同我的計劃有關,她要穿得富麗堂皇才是。我給自己選了紫羅蘭色緞子做成的褲子,一件灰白色天鵝絨上衣,有硬袖口,光是這副硬袖口就值上千裏弗爾。在胸前佩上頒發給我的勛章,每個手指上都戴著昂貴的鉆石戒指。此外,我還帶了很多表和一些裝飾華美的鼻煙盒,算起來我身上所戴的東西值兩千多塔勒。
可以高興地說,我們光彩照人的亮相給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席間公使甚至問起我從鉛皮牢獄逃出的故事。我滿足了他這個要求,激昂慷慨地講了一遍,使瑪科琳為之落淚。
“這可是對一個叔叔的相當強烈的愛啊。”奎裏尼高深莫測地說了一句。
“我不在愛與愛之間加以區分,”瑪科琳回答說,“說句真話:除了卡薩諾瓦先生我從沒愛過任何一個人。”
“您忘了有五種愛,美麗的瑪科琳。同胞之愛,朋友之愛,父愛和子女之愛,夫妻之愛,最後還有對上帝之愛。”這位老人引出了一通乏味的說教,使他成了一個喋喋不休的饒舌人。
幸運的是瑪科琳由於疲倦而流出了眼淚,這使主教大人完全理會錯了。突然間他溫柔地吻了她的兩頰並且說:“可憐的人,您是一個天使!”
當我們回到旅店時,瑪科琳問我:“您看到一直站在我身邊那個身穿紅色號衣的高個仆人嗎?”
“是的,因為他的殷勤給我留下個好印象。”
“他是我的叔叔馬泰!”
“噢,這是怎麼說的!”我嘆息一聲。“簡直是災難。如果他是你的叔叔,那我就不應當了,我們必須體面地承認這個事實。對任何事你不必膽怯。想想吧,馬泰沒有向你本人提出要求的權利。”
預先想到的事發生了。主教大人差人把我喊去並問我:“卡薩諾瓦先生,您真的是那個陪同您的年輕姑娘的叔叔嗎?”
“不是,主教大人。我只稱她為侄女,這樣做是為了使我同她關系有一個正經的名義。”
“您是一個誠實的人。她和您在一起已很長時間了?”
“兩個月了。”
“您在哪兒認識她的?”
“對不起,我對此必須沈默。”
“那好,我們不再說這件事了。您至少問過她的家庭了吧?”
“我只知道,她有一個貧窮卻是正直的親戚。至於她本人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叫瑪科琳。”
“這是她的教名。我的侍從把一切真相都告訴我了。”
“我不明白,您的侍從與瑪科琳有什麼關系。”
“他是她真正的叔叔!難道她沒認出他來?”
“沒有,否則她一定會同我說這件事的。”
“也許您有意和瑪科琳結婚吧?”
“尊敬的先生,您知道我對婚姻反感。”
“如果情況如此,您必須允許我把瑪科琳帶回威尼斯她父母那裏。”
“如果她激起了大人的惻隱之心,這對我是一個安慰。若是大人肯把她送還給她的父母的話,那有誰敢去責備這個可憐人的出逃呢。”
“那麼說您完全信任我?”
“絕對信任。無疑這是主宰一切的上帝的旨意。上天有它的秘密,人們必須敬重它。”
“我親愛的卡薩諾瓦,您是非常正直的人。請您準備一下,把瑪科琳帶來同我們會面。”
我把這事告訴給瑪科琳,並給她一些指示,教她在與她叔叔馬泰再次見面時該采取什麼態度。“戲表演得自然些,”我告訴她,“擁抱,流淚,後悔——什麼都不能少。您的未來取決於此!”
瑪科琳出色地扮演了她的角色。開場是在晚飯前幾分鐘進行的。馬泰出現了,他端著一個盤子,上面是主教大人的眼鏡。瑪科琳立起身來,帶著真正的威尼斯式的激動向他撲去。“叔叔!”她喊叫起來,“馬泰叔叔!”
他把她抱在懷裏:“我的好侄女!”
“您好,表弟!”我笑著對馬泰說,這位胖叔叔也擁抱了我。
奎裏尼主教大人對他承擔的這項虔誠的任務感到滿意,席間他對瑪科琳說:“我的女兒,以您現在的心情,在威尼斯您立即就能找一個丈夫。”
“這當然好極了,因為我想結婚,”她回答說,“但他必須在婚前就讓我喜歡,而不是在婚後。”
“見鬼了!”奎裏尼叫了起來,他忘了他是神職的身份,“是誰教您有這樣的看法?”
“馬泰叔叔!”
“這是真話!”胖叔叔喊道,他偷偷喝了一杯酒。
“您選擇的丈夫要有什麼特殊才能?”莫羅西尼插進談話。
“我剛才已經說過:我必須喜歡他。”
“若他是一個廢物呢?”
“那我就不會喜歡他。正因為此,我只跟一個結婚前我考驗過的男人結婚。”
“若他是一個靠不住的怎麼辦?”
“這對我很糟;也許對他也是一樣。”
“是啊,那您可能很容易陷入貧困。”
“這決不可能,”我喊了起來,“我給瑪科琳五百塔勒的年金做保證。”
“一項聰明的謹慎之舉,”奎裏尼主教大人贊許地說,“有這樣一筆養老金我們的美人就能獨立地生活了。”
“如果能在大人的保護下,那我定能幸福。”瑪科琳補充說。
“那好,我的好女兒,我要帶上您。”
“大人也要對我做出安排?”
“當然!”他回答說,並讓人把“溫涅朗達”叫來。
這個名字本身已對我說明了一切,溫涅朗達是一位女教師的名字。不一會兒就來了一個上了年紀的女士,瑪科琳按主教大人的指示擁抱她,並對她的友誼做出保證。
公使定於明天啟程,我和瑪科琳不能再次擁抱了,翌日清晨我們在朝霞中相互告別。
我無法描述這次分離造成的痛苦;因此我放棄了道別的那一瞬,只能說:我坐在轎車裏,孤單單一個人,無限悲哀地去巴黎,我已打發克萊蒙特先行去料理換馬的事情。我的苦悶由於快速的旅程而得到緩解,看來這對我是有益的。
在巴黎,當多爾弗侯爵夫人再次見到我時,依然迸發出歡樂的聲音。她要我帶到倫敦去的年輕人阿朗達也站在她身邊,她對他說:“您把今早我交給您的便條給騎士看看。”
這是一封裝在金色信封裏,飾有神秘標誌的信箋。它的內容是:“我的守護神為我揭開了黑暗中的朝霞,告知塞因加特騎士離開了楓丹白露,今日中午將與我們共同進餐。”
“這妙極了!”我叫了起來,裝出非常驚奇的樣子。我還有必要告訴她,克萊蒙特已向她通報了我即將到達的消息嗎?
整個下午我們都討論:如何能促使小阿朗達自願去英國。他是現在生活在倫敦的梯麗莎?伊梅爾的兒子,對於這個女人讀者們還會記起來的。他不想去,但多爾弗夫人又不願意對孩子說,必須得去。於是我必須想出辦法,使小家夥把同我一道去倫敦,看作是一種恩寵。
不過暫時我什麼都不去想。晚上在意大利劇院遇見了杜?羅梅夫人,她是神諭的崇拜者之一。我答應次日去拜訪她。觀劇之後我去我弟弟弗蘭茨那裏,有好長時間沒看過他了。
“好極了!”他一看到我就叫了起來,“說到你,你就來了,請幫忙,把我們那個該詛咒的弟弟趕走。”
“你是說教士?”
“是的!”
“這個無賴在這兒?”
“蠢問題。不是你從熱那亞打發他來的嗎?”
“請原諒,是他自己不辭而別的!”
“是在你誘拐了他的情人之後!”
“不對!他騙走了我的一些金路易!”
“噢,他是個可憐蟲!”
“你最好告訴我他在哪兒?”
“現在是晚飯時間,他很快就會出現。每天如此。啊,若是你知道,他已經跟我玩了多少惡作劇的話……”
就在這時教士進來了,他一看到我就喊叫起來:“瑪科琳在哪兒?”
“這與你毫無關系,如果你還理智的話,我為你的一次旅行付費,你立刻從這兒消失。若是你留在這兒,將一個銅板也得不到。選擇吧:巴黎還是羅馬?”
“羅馬。”
“那好,我給你二十五個金路易。”
“拿來。”
我笑了:“你把我當作傻瓜?你將得到在裏昂、都靈、熱那亞、佛羅倫薩和羅馬五個城市兌現的五張匯票。在每個城市你會收到五個金路易,在那邊你能很好地生活。除此我為你驛車中的位置付錢。我住在‘蒙特莫倫希’旅店,你可以在那兒住三天,免費。現在你馬上給我消失!”
我自己也立刻到旅店去,為他租房間,交三天的房租。同時我告誡,任何情況都不讓他進我的房間,並在第四天把他趕出去。
翌日清晨我去拜訪杜?羅梅夫人,她還在床上,但立即被喚醒。她感謝我準時前來,隨之要求她的仆人拿來墨水和羽毛筆,最後指示說,任何情況下都不要打擾她。隨後她轉向我。
“尊貴的朋友,”她說,“您知道我非常熱愛音樂。我的嗓音音域寬廣又渾厚,但三個月以來我無法再歌唱了。大夫給我開了些藥:甘香酒劑、藥丸和類似的東西。我都服用了,但沒有什麼效果。請您看一下,看您的神諭能否使我的嗓音康復。是啊,我必須歌唱啊。”
我又擺起金字塔,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怎麼能使某個失去嗓音的人復原呢?我絞盡腦汁,突然想到,某種特定的飲食也許能夠使一個女歌唱家恢復歌喉。於是我給夫人規定了“星辰的崇拜”,並命令她放棄夜間的享樂。除了念一些主禱文之外,還規定了服用一種我稱之“月亮糖汁”的飲品,還要洗軟性浴,我鄭重其事地指出,這種沐浴是根據銀河而取名的。
她興奮極了。我的神諭要求,崇拜儀式要關起窗戶進行。但由於她對其中隱藏的智慧感到奇怪,於是就開著窗戶舉行儀式了。這樣一來她肯定會得重傷風的。我認為她的說法正確並且趨勢溜之大吉。
第二天上午,我那教士弟弟來聲明:“我改變了決定,我不想離開這座城市。”
我回答:“你少用這些廢話打攪我。如果你留在這兒,一個銅板也得不到!”隨後我喊來店主,當著我弟弟的面對他說,從明天起我不再為他付錢。
午飯我是在多爾弗侯爵夫人那裏用的,她把小阿朗達交由我作主。我對孩子說:“你的母親會來阿伯維爾,當我把你帶到她那兒時,她會高興的,因為她喜歡你。”
“這有什麼,”他回答,“也不知道我一個人怎麼返回巴黎。”
“坐驛車。”我說。
孩子楞了一會兒,然後就拍起手來:“我能騎馬?”
“當然!”
“這太棒了!我能穿一身信使的衣服?”
“肯定,”我回答,“我們會給你定一套華麗的衣服,天藍色的領子和翻邊,再加上白色的皮褲和高筒靴子。”
“那我就會被當作一個內閣信使了,”他歡叫起來,“我要在回來的路上告訴全世界,我是從倫敦乘快馬而來的。”
當我離開時,多爾弗夫人請我把這個小廢物的行李運送到加萊,幾天以後,為年輕人阿朗達所做的準備都已就緒,我們能離開巴黎了。我向多爾弗夫和杜?羅梅夫人辭行,與阿朗達騎馬離去。
直到阿伯維爾一切正常。但到了那裏他充滿狐疑地問我:“請您告訴我,我的母親在哪兒?”
“她稍後就到了。”我規避地回答。
“啊。”他請求休息,因為騎馬使他疲乏已極。
我則到外面去散步,過了較長時間,當返回旅店時,有人告訴我,那孩子早已騎馬走了。
“什麼,早已走了?”我問。
“不是您叫他走的嗎?”
“我?”
“他告訴我們,他必須回巴黎,去取您忘在那兒的一封緊急公函。”
我立刻奔到驛站長那兒,他在很短幾分鐘就派出了一輛馬車去追這個小調皮鬼。三個小時之後他被帶了回來,一副不死不活的樣子。
“好了,”我對他說,“現在我要求你做出爽快的回答,你是老老實實跟我去倫敦,還是耍滑頭?”
“老實,”他疲憊地說,“我答應您。”
我們到加萊時,阿朗達十分驚奇能在“金臂”旅店找到了他的行李。我向他做了解釋,然後去找一艘客船,湊巧找到了。我花了六個基尼租下它,並定於明晨動身。隨後我與阿朗達一道用晚飯,當店主通知我們英國駐巴黎的公使,伯德福爾德公爵到達時,我這位年輕的後生顯然活躍起來了。
幾小時之後,公爵的仆人敲我們的門,他受他的主人的委托希望與我談話。我讓他進來,他通知我,他的主人有重要事務急於趕赴倫敦。因此他請求我退掉我租的客船。
我回答他:“能為英國公使效勞,這對我是一種幸事,但有條件,提供兩個座位供我使用。”
仆人表示感謝,不久就返了回來,遞給我六個基尼。
“我不是船主,”我告訴他,“當我為公使效勞時,這不是交易,而是一種幫忙。”
幾分鐘之後,公爵讓人通報來訪。相互客套一番之後,他告訴我,他不能接受我的建議,並請求我,至少允許給我一半的費用。我接受了這個提議,我們像好朋友似的道別。
翌日,正巧順風,不到三個小時我們就來到英國的港口。
《我的一生》 第三部分
倫敦(1)
馬丁內裏
科內利夫人
佩布洛克勛爵
情婦們
保琳娜
英國與大陸諸國的外觀完全不同。這是一個霧國,人們在多數時間裏看太陽都像透過一層油紙似的。但它是有趣的,在前往首都的路上,我有機會看到秀麗的風光,規整的住房井然有序又環境幹凈,對此我感到驚訝。
十六個小時之後我們到達倫敦,立刻前往小阿朗達母親的住處。
梯麗莎?伊梅爾——她在維也納叫龐伯阿蒂夫人,在阿姆斯特丹叫特倫蒂夫人——現在稱科內利夫人。她住在索霍廣場,可我們到達那兒的時候,一個仆人遞給我一張便箋,梯麗莎在上面畫了一座我們應當去的房子,並說晚上在那兒與我們共進晚餐。於是我們就到那座住宅去,那兒有一個打扮得體的法國女人,勞庫特太太,她熱烈地擁抱阿朗達並指給他用的三間裝飾一新的房間。隨後她給他介紹了兩個聽憑他使喚的仆人,最後她指定給我一間專用的房間。簡陋得可怕,這對我是一種侮辱。我想發火,但按捺住了,並回到阿朗達住的房間。勞庫特太太正在竭力使科內利的前途似錦的後代了解他母親的財富和家產:她有三個秘書,三十二個侍從,六匹馬,一群獵犬和一個陪伴女人。在我聽她這樣嘮叨期間,幾乎站著就能睡著。
“索菲在哪兒?”阿朗達打斷了這乏味的講解。
勞庫特太太驚訝地望著他:“誰是索菲?”
“我的姐姐!”
“噢,您是說科內利小姐,她可是一個真正的奇跡,先生。聰明、高貴、美麗——都集於她一人身上,只是在她這樣的年紀身材稍微矮小一點兒。”
“我什麼時候能看到她?”
“晚飯時。”
“什麼時候吃晚飯?”
“十點。今天無論如何是不可能提早的,因為您的母親同她的律師有一個會議。”
我在想,當科內利夫人辦完她的急事時,我還要等她很長時間。於是就拿起帽子進城去,走了很長一段路,進了一家名叫“歐朗尼”的咖啡館。這是一家常有遊手好閑的人聚在一起的小酒館,但是我不知道。我要了一大杯果汁,觀察一位坐在我身邊的先生,他在讀一份報紙,用一支鉛筆在報上劃去一些字句,並用另一些字句代替或者在旁邊寫上一些評註。
最終我轉向他並問道:“請原諒,您是一位學者?”
“算是吧。我的名字叫馬丁內裏。”
“卡爾薩比基的一個親戚?”
“對的。”
“先生,我高興地讀過您的諷刺文章。”
“閣下尊姓大名?”
“塞因加特騎士。您的新版《十日談》已經問世了?”
“還沒有。我缺少足夠的印數:預訂戶不足!”
“那我請求立即把我列入訂戶的名單。”
“這使我十分高興!這兒是一個基尼一份訂單。”
“我簽兩份。”
他搓了搓手:“在這樣一家咖啡館能遇到這樣的事情,這是我做夢都沒有想到的。”
“為什麼?”我驚奇地問。
“是啊,您不知道這家咖啡館的名聲?”
“不知道,我是今天才到倫敦的。”
“那是天意把您立刻帶到這個最最聲名狼藉的地方。待一會兒我可以領您去找住處,否則您要花費一番力氣的。”
我搖了搖頭:“請允許我提一個問題:如果這個地方是如此的下流齷齪的話,如您所說的那樣,那您為什麼坐在這裏?”
“我可以到任何我要去的地方,人們不會對我有任何微詞。我在倫敦已經四年了,除了斯賓塞勛爵,我沒有拜訪過任何人。文學是我最愛的事業。”
我喜歡馬丁內裏這個人。我問他,他能介紹給我哪些倫敦的生活方式。
“如果您財力夠的話,我認為,首先您要租一所設備齊全的房子,然後就能自由地像一個英國人那樣生活了。”
“我在哪兒能租到呢?”
他領我到帕爾—梅爾,在那兒我很快就決定租下一套設備齊全的住宅,在這所房子裏我可以輕松地安排見我所有的老相識,因為它有十六個房間和八間有雙人床的小間。用具中還有一套精美的銀餐具。我聘用了一個女管家,就是她向我介紹這座房子的。隨後我極為得意地去科內利夫人那裏,但沒遇到她。她的兒子躺在沙發上打呼嚕。
她這種輕慢的態度使我受到了傷害;不過她必然會出現的,我在盼望著令她難堪的時刻。這一時刻來了。門被拉開來,梯麗莎?伊梅爾沖向她正在睡覺的兒子,伏倒在他身上,吻了又吻,直到有人報告她,飯已備妥,她才看到我。但不是為了向我表示歡迎,而是讓人把我領到餐桌,晚餐是為四個人準備的。
梯麗莎讓人拿走一套餐具。
“索菲不與我們一起?”我問,內心在發火。
“不,先生。我也要向您說明理由:因為她一得知您抵達的消息就問起您的情況。”
“您為此而懲罰她?”
“是的,因為她必須首先問起她的弟弟,然後再問起您才對。孩子們不能這麼早就養成這樣的不良習慣。”
“可憐的索菲。”我嘆息了一聲。
她不予理睬,又轉向阿朗達,對他說:“你知道,為什麼卡薩諾瓦把你帶回到我身邊?你現在已到了能幫我照顧事務的年紀了。”這就是她對他說的唯一一句話。因為隨後她又對我繼續說:“您來的還恰是時候,來參加我在今年為貴族們舉辦的最後一次宴會。但遺憾的是我不能給您一張請柬,因為您不是貴族。您只能以家族朋友的身份出現,如果有人問起您的等級,您就回答,是年輕的科內利先生的教師。”
“千百次地感謝您這份好心的關照。”我回答說,站起身來走掉了。
阿朗達在我後面跑來:“您要離開我?”
“我不能留在這兒,”我回答,“您的母親認為把我打入地下才合適呢。”
“我對此感到氣憤,我要回巴黎。”
“阿朗達,別做蠢事!您必須留在這裏。您母親的祖國也是您的祖國。但我給您我在這兒的地址,您隨時都能找我。”
第二天上午我去找相關的銀行家,在他們那裏我有一筆總數為三萬多瑞士法郎的存款可供支配。隨後我到交易所,在那裏結識幾個有趣味的人,其中有一個商人,他給我找了一個黑人,能說英語、法語和意大利語。我也通過他認識了倫敦最好的幾家浴池,在那裏可以找到體貼入微的姑娘——在英國這樣的女人不少——洗浴,吃飯和睡覺。六個基尼就可狂歡作樂,恣意享受一番了。
星期天我去拜訪吉爾西先生,他把我引入宮廷並介紹給國王。喬治三世個子矮小,肥胖。當我謙卑地鞠躬時,他向我說了幾句話,可我聽不懂。於是我再次鞠躬,他又說了些什麼。我再躬身——看樣子我們只能這樣交流,若不是王後及時幫助我的話。她用法語問我,在哪兒出生的。
我回答:“在威尼斯,陛下。”
隨後她向在場的威尼斯駐英公使詢問地瞥了一眼,他躬了躬身證實了我說的話。她立即問我是否認識威尼斯主教一行人,他們上個月才離開了倫敦。
“陛下,”我得意地回答說,“我在裏昂與他在一起待了三天。”
覲見後我到科內利夫人那裏,因為今天是舉行正宴的日子。我這身奢華的服裝令她驚愕,突然間她對我變得垂青有加,熱情禮貌了,卻沒有把我介紹給在場的人。我覺得她太不知羞恥了,想要離去。這時小阿朗達瞥了一眼我的服裝,問我,是否想去宮廷。
我回答他:“不去了,我剛從那兒來。”
“什麼?您看到國王了?”
“問這樣的問題不禮貌。”他的母親責備他。
“我不懂,為什麼這不禮貌。”孩子反駁說。
“因為這會使塞因加特先生不高興。”
“您不必擔心,”我插了一句,“您的兒子這樣做使我高興。是的,我可愛的小朋友,我看到了您的陛下夫婦。”
“也看到了王後?”
我點點頭:“她非常仁慈地與我交談。”
“誰介紹您的?”
“法國公使。”
“難道不該是威尼斯駐英公使的事嗎?”科內利夫人問道。
她的問話簡直是一種侮辱。因此我站了起來,離開了她的家,直奔哈靈頓夫人那裏,我有一封給她的介紹信。今天是星期天,我知道可以在她那裏參加賭局;她住在聖?詹姆斯公園,處於皇家管轄之下。在所有其他地區,眾所周知,星期天是禁止賭博和演奏樂器的。
哈靈頓夫人至少有四十歲了,仍說自己三十四歲。人們講了她一些最風流的艷事,我很高興與她結識。她並不漂亮,但顯現出了早年綽約嫵媚的痕跡。
“您為什麼挑選最壞的季節來倫敦旅行?”她問我。
“最壞的季節?”我驚奇地反問,“現在可是夏天啊。”
“正因為如此!所有人們都準備去鄉間。”
“啊,現在我懂了,但這沒有關系。我會在這兒待上一整年的。”
“太好了。希望我們能經常見面。下個星期四有一個貴族聚會,在索霍廣場;湊巧我能給您一張入場券。舞會和晚餐只要兩個基尼。”
我拿出兩個基尼,她在紙上寫:“錢已付,哈靈頓。”我謹慎地告訴她,我認識科內利。
“除此您沒有給夫人們的介紹信了?”
“還有一封,”我回答說,“可這完全是另外一種形式的,它是一副肖像。”
“我可以看看嗎?”
“當然。”
“嘿,這是我的朋友,北亨伯郡公爵夫人。”她的目光掃向牌桌那邊,“那兒,坐在牌桌邊穿玫瑰色衣服的夫人,就是她。您來,我給您介紹。”
公爵夫人非常熱情地與我打了招呼,並請我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您一定也想玩一玩吧。”她說。
我做了肯定的答復,開始下註,但數額不大。可還是輸了十五個基尼。我付金幣,這時哈靈頓夫人把我拉到旁邊。
“您沒有紙幣?”她問我。
“在我的皮夾裏有五十張一百基尼的。”
“那您換一張這樣的紙幣!輸錢付現金是不明智的,對此連一個外國人都不會原諒的。難道您沒看到贏到這筆錢的那個女人的微笑嗎?”
“看到了,她很可愛。”
“她是考文垂夫人,哈密爾頓公爵的女兒。”
“我該向她道歉嗎?”
“蠢話!再說她因您這樣做賺了十五個先令,因為每個金幣要多值一個先令呢。”
白天過得滿意,我回到自己的住處。可迎接我的是怎樣的一種孤獨啊!長夜使我感到恐懼。翌日我是與馬丁內裏一起度過的,他領我去大不列顛博物館,看到了盧本斯和凡?杜克的出色的繪畫。
馬丁內裏這一天的談興極濃,他向我講述的事情都非常吸引我。通過他我知道了,科內利已經債臺高築。“她的開銷一再地把她逼入窘境,”他告訴我,“她負債的總數早已超過了她的住宅所值,甚至她稱之為住宅的全部價值。她的財產能否還剩下什麼,這完全取決於一場官司,而這場官司的結果看來是極為不妙的。”
看吧,我在想,下個星期天我去參加科內利的舞會,這將成為我特別的樂趣。我知道怎麼安排,我和哈密爾頓夫人一起遇到她。哈密爾頓夫人一見到她就指著我說:“我親愛的科內利,您認識塞因加特騎士嗎?”
“認識,”她回答說,“他是我們家的一位老朋友。”
“那請允許我說句恭維話,”哈靈頓夫人說,並引人註意地把小索菲拉到身邊,“難道您沒發現索菲長得與塞因加特先生一模一樣嗎?”
科內利像受了電擊一樣:“噢,夫人!我可沒發現任何相似之處,我覺得太奇怪了,如果……”
“如果沒有任何相似之處,那在許多情況下我就會認為奇特了。”哈靈頓夫人打斷她說。
我不想去描述晚會的細節了。這次集會是可憎的、冷漠的和死板的,不一會兒我就不想待下去了。於是拿起帽子一走了之。我去佩布洛克告訴過我的那家“星星酒館”,在那裏能找到倫敦的最可愛最討人喜歡的女人。
“您需要什麼?”當我進入酒館時,主人問我。
“一個單間!”我回答。
“先生要吃飯?”
“當然,但不是一個人。您準備兩份餐具。”
酒館老板躬了躬身並對一個侍者說:“喊莎拉來。”
幾分鐘後出現了一個年輕姑娘,消瘦,金黃色頭發,幼稚的笑容,我根本看不上眼。
老板註意到了,說道:“滾吧,莎拉。”
姑娘轉過身走掉了。
“老板先生!”我發起火來,“您怎能對一個姑娘這樣講話!”
“沒有什麼不妥的。再說她會從您這兒得到一個先令;是這種情況下一種通常的補償。”
“那我可以把您這兒的所有美人都檢閱一番了,每個人一先令?”
“當然了。”
侍者恰巧又領了一個美人進來,她同樣不討我喜歡。我付了一先令。一個又一個新的面孔,付了一先令又一先令。我共花了十二個先令,直到感到無聊為止,於是我訂了一個人的晚餐自己用。
稍後,我準備回家,想找一輛出租馬車,可一直沒有。這時一位年輕女士同情地對我說:“我想,先生,”她用法語對我說,“您住在白廳附近,我也得到那兒去。您上車吧;我送您回家。”
可以想到,我是何等快樂地接受了這項提議。我興致勃勃地一再地向她道謝並握住她的手,她忍著沒加拒絕。隨後我放肆起來,又進一步,也沒遇到抗拒,直到最後,她冷冰冰地問我:
“您就是這樣回報我的熱情好客?”
“請您原諒,”我囁嚅地說,“但是您把我置入一種讓人受不了的境地……”
她用一句問話打斷了我:“我所做的難道不使您高興嗎?”
“啊,夫人,多麼冷酷!”
“我想說的是‘多麼狂妄大膽’!”
“我們能再見面嗎?”
“我想會的。但第一次拜訪得由我作主。”隨即她要我下車,她連她的名字和地址都沒有留下。
十四天之後,當我在熱爾曼夫人的沙龍裏發現她時,感到驚愕至極。她坐在一個角落裏讀一份報紙。
因為我在這個圈子裏還比較陌生,於是走近她並請她給我介紹一些到這兒來的人物,湊巧這時女主人並不在場。
她面帶惡意的微笑回答說:“我來介紹您,先生?您是誰呢?我根本不認識您。”
“要我來幫助您回憶嗎?”我輕輕地噓道。
“您小心點!”她回答說,“一個彬彬有禮的男人該知道,那類邂逅永遠不會有了。”隨即她轉過身去,繼續讀她的報紙。我只能補充一句,那位女士在倫敦有極佳的聲譽。
第二天,佩布洛克來拜訪我。“該死的,”他參觀我的住宅時說道,“國王住的也沒有您好。是什麼妨礙您不在樓上住幾個女人?”
“沒有什麼,”我回答,“但是我沒看到一個可供使喚的可愛女人。”
“我可以給您舉出一打名字,只是都是些您從我手裏得到的剩余物資。您少在家裏用飯,更多地到我告訴您的酒館裏去享受。在那兒能找到足夠多的美人。”
“我已去過了,看到的只是些醜八怪!”
勛爵笑了起來,向我解釋說:“我告訴您一些最漂亮的美人名字。老板是個狡猾的騙子,他只是要賺您的先令。在倫敦有很多醜婆娘,比您口袋裏的先令多得多。如果您願意付錢,那就能得到所要尋找的美人。這兒有一張名單,您可以在上面搜尋一遍。”
我順從地派我的黑人去找來一個他給我描述過的女人,但必須承認,盡管我樂於把她看作是可愛的,我的神經卻忍受不了。我把她打發走,給了她四個基尼的報酬。第二天又接待了一個新的來客。但這個女人已不年輕,而且犯了錯誤。她幾乎是一進來就脫衣服。我隨她的便,動也未動就給了她兩個基尼,又把她打發走了。
這種消遣逐漸使我感到無聊,五個星期以來我還沒有一個情婦也沒有一個女友。我獨自一人在這麼多的房間裏日日夜夜地折磨自己。無論如何,必須找一個女人。我絞盡腦汁想方設法,此後一天早晨我對我的女管家說:“我決定把這所房子的第二層和第三層租出去。您按我下面所說的在門上貼個告示:‘這所房子的第二層和第三層附有家具,願出租給獨立的年輕女士,條件是她既不能在白天也不能在夜裏接待來訪。’”
這個英國老女人大聲地笑了起來。
“這有什麼好笑的?”我問,“您認為沒有人會來嗎?”
“正相反,這兒會排成一條長龍!所有的過路人都要看一看這個告示,誰看後都會發笑的。”
“這正是我要做的。”我回答說。
“您就把這個布告貼出去。”
布告貼出去了,大家都來看,許多人議論紛紛,我的房子不久就像一個鴿子棚似的。我不想就這樣結束,我要所有的姑娘,老處女,寡婦,離婚的女人和人老珠黃的美人都知道這件事,到我的前廳來,她們把我的生活攪了個天翻地覆。可我的中意人一直沒有出現,直到有一天來了一個頂多二十歲的年輕女人。她衣著簡樸,卻十分和諧。她有一張精致的面孔和苗條的腰身,用非常純正的意大利語對我說:
“先生,我願意租三層樓上一個房間,希望您不要打發我走。您可以完全相信我,我答應滿足您提出的全部條件。”
“您有的不僅是一個房間,而是一套住宅,小姐。”我回答說。
“這對我來說太貴重了。我只能為我的住處每周付兩個先令。”
“這正是我要求的價錢。我的廚娘同時供您使用。”
“我的膳食支出是多少錢?我沒有多少錢,而且羞於向您說出這個數目。”
如果您的支出不多於兩個便士的話,那我的廚娘會向您提供必要的東西,現在呢,”我興致勃勃地說,同時拉了拉鈴,“我要吩咐仆人去把廣告拿下來。”
這個不知名的女人表示感謝並對我說明,她只在星期天外出,去巴伐利亞公使館小教堂做彌撒;還有每月的頭幾天去取一筆三個基尼的養老金。此外她請我拒絕任何人進入她的房間,不管有任何借口都不可以。”
當她離開我時,我吩咐仆人,對保琳娜小姐要給以極大的照顧。
我的女管家好像覺得這樣做不合適,她嘟囔著“騙子”之類的話。
“您要註意,”我對她說,“我覺得這個年輕姑娘很正派,我現在都感到愛上她了。”
真的,為了獻身於這欲望之火,我不再需要一個女人的愛撫了。所有的障礙只能使我的要求更加迫切。
晚間我從劇院返回,得知保琳娜小姐只身一人待在一個小房間裏,拒絕使用整套房屋。晚上她只吃點面包,喝一杯水,她對廚娘說,午飯時她只要少許湯就夠了。隨後就關起門寫東西。
“您明天早餐用什麼?”我問。
“幹面包。”
看來她是一個很特殊的女人,我在想並吩咐明早告訴她,在我的家裏給租房人免費提供早餐,若是有人拒絕關照,我會很不高興的。隨後我給保琳娜小姐寫了幾行字,請她選一間好一些和舒服一些的房間用。
翌日清晨我愉快地得知,她喝了端給她的牛奶咖啡。隨後我對她進行了拜訪,並請她吃中飯,她感激地接受了。
不一會兒,阿朗達帶了封他母親的信出現了。她絕望地通知我,她在自己家裏被逮捕了,因為無法支付二百英鎊的債務。她鄭重地請我立即為她做保,否則她就會被投入監獄。
我拿起筆,回答她:“夫人,我很遺憾,無法援助您。您會理解,任何有關您的事情都將使我丟臉。”
可憐的阿朗達完全茫然失措地離開了我。我去保琳娜小姐處,把她請到餐桌旁。
她顯得非常嫵媚,一再地表示感激:“如果我要知道做什麼能使您滿意就好了。”她真誠而絕望地說。
我看著她,微微一笑:“我知道。”
“那是什麼?”
“您每天跟我一起用餐。”
“只要是您單獨一個人的時候,”她表示同意,“只是我不知道,我的陪伴是否會使您愉快。”
“您太謙遜了!”我回答,並把她領到餐桌旁。
這頓飯精彩極了,但保琳娜吃得很少。飯後她陪我到我的客廳,我們坐在一張沙發上,沙發前的茶幾上放著一個棋盤。她不經意地拿起一些棋子觀察它們。
“您會下棋嗎?”我問她。
“會的。人們甚至說,我下得相當好。”
“可我下得相當糟,”我說,“讓我們下一盤試試。我的失敗至少會使您得到樂趣的。”
走了四步她就將死我了。保琳娜笑了起來,這天真無邪的快樂使我看到了她的一口潔白漂亮的牙齒。但隨之我的仆人出現了,告訴我,臘庫特夫人和科內利小姐求見。
我不及回答,小索菲就向我奔來,哭著投入我的懷裏。抽泣使她說不出話。我猜到了原因,便把她扶了起來,拭幹她的淚水,最後安慰她說,答應幫她母親的忙。隨之索菲擁抱我,在極度快樂中她突然稱我是她的好父親。好像這還不夠似的,她也投入保琳娜的雙臂,保琳娜對索菲的舉動感到驚愕。小姑娘確也表現得可愛和果斷,這使某些成人都會感到光彩。索菲非常謹慎地也責備她母親對我的態度,可她卻突然問道:“若是我叫您爸爸,希望您不會生氣吧?”“決不會!”我回答說。
她詢問地望著保琳娜:“您是他的妻子?”
“是的!”我搶在我的女房客前說,她滿面通紅,把孩子拉到身邊吻她。
我站了起來,給了索菲四張五十英鎊的鈔票,並吩咐說,這筆錢交給她的母親,這是我贈給索菲的禮物。
“我不敢對她這樣說。”她回答,並請求我把錢歸在她母親名下。
我反駁說:“不,索菲,你母親會認為我在嘲笑她的不幸。我只能通知她,她該不時地把你送到我這兒來。”
“這個孩子真是一個寶貝!”在索菲離開之後,保琳娜說,“她肯定會對她的母親講,她認識了您的妻子。”
“科內利夫人不會相信她的,因為她知道我對婚姻是反感的。”
“您的反感由何而來?”
我聳聳肩膀:“對我來說婚姻是愛的墳墓。”
“這只能是相對而言。”
我想還是換一個題目交談。於是問她,想在倫敦待多久。
“我返歸故鄉取決於一封信,我每天都在等它。”
“請恕我冒昧問一句,您由何處來?”
“沒關系。我在您面前沒有任何秘密,請您給我幾天的時間,再回答您的問題。但您不要認為我不信任您。情況正相反。我對您十分敬重。”
“為了贏得您,我可以做任何事。”
她拒絕地舉起手:“我認為您十分精明老練,一定能達到這個目的。因此我懇求您保護我的名聲。”
翌日佩布洛克到我這兒來了,他說:“人們在談論您!”
“什麼?”
“說您找到了一個女房客。”
“還有呢?”
“她非常可愛!”
“說的對。除此她還正派和值得尊敬。”
“那這可是不尋常的。請領我同她認識認識。”
“這位女士不希望與任何人會面。”
“是這樣。您今天在什麼地方用中餐?”
“在這兒。我很願意邀請您,可……”
“我懂了!”勛爵尖刻地打斷了我,說了句日安就走了。
在他之後馬丁內裏拿了一包報紙出現了,上面有對我的廣告的評論,遺憾的是沒有什麼意思。我正在與馬丁內裏談這件事時,送來了一張科內利夫人的便條,請我接待她吃晚飯。我立即到保琳娜那裏,問她,如果科內利夫人與我們一道吃飯,她是否對此會感到不愉快。
她回答說:“當然不會。”
五點鐘時,科內利夫人在索菲陪伴下出現了。她立即把我拖到一旁,眼裏含著淚水對我贈給她的二百基尼表示道謝。
“這沒有什麼可說的。”我對她說,並迅速補充一句,“還產生了一件誤會,索菲認為在我這兒租了一套房子的女士是我的妻子。”
她像是心不在焉地聽著,可稍後,當我們坐在餐桌旁時,我發現自己弄巧成拙了。因為索菲突然說:“這位女士不是您的妻子。”
“對,”我回答說,“這是我開的一個惡劣的玩笑。”
“您能允許我跟她在一起過一夜嗎?”
“這你只能求得保琳娜小姐的同意。”
索菲詢問地望著保琳娜。
保琳娜把她拉到身邊:“當然,你可以和我在一起。”
索菲留下了,翌日清晨當她離開我們時,我抓住保琳娜的手,想去吻它。但在這同一瞬間她把手抽了回去。
“人們會認為您已經結婚了。”我不知所措地說道。
“我是結婚了。”
“您是……?”
“是的!”
“那麼說您知道母愛的甜蜜情感了?”我這樣說,因為我想不到說什麼更好的了。
“不。雖然我結婚了,可還從沒有跟一個男人在一起。”
“您的丈夫在何處生活?”
“離這兒很遠。我祈求您,我們說點別的。”
“還有一句話。如果有一天您離開了我,那您會與您的丈夫結合嗎?”
“是的。當我離開英國時,我就會與我選擇的男人在一起生活。”
“您沒有想到我會是怎樣的不幸嗎?”
“我不可以這樣想。”
“您要求我為對您的愛做出犧牲?”
“不僅僅是您,我也必須犧牲。您要考慮到,我必須盡自己的義務。”
“您在折磨我!”
“因為您的愛不是出自一個絕對純潔的源泉。難道聯系兩個情愫相投的人的紐帶能比他們靈魂的和諧的紐帶更為甜蜜的嗎?”
“我覺得您是在以一個形而上學的學者身份在判斷激情。”
“我的形而上學無關緊要,”她說著,把我領到她的房間,指給我看她的書,“除了這些,我讀的不多。”
她的圖書櫃只有幾卷書:阿裏奧斯托、彌爾頓、讓?德?拉布呂耶爾讓?德?拉布呂耶爾(1645—1696):法國作家,代表作為《品格論》。、塞萬提斯和卡蒙斯路?德?卡蒙斯(1524—1580):葡萄牙文學的先驅,他的《盧齊塔尼亞人之歌》是一部享有世界聲譽的史詩作品。。我把卡蒙斯的作品拿在手上,看到上面有不少的評註。
“您喜愛的作品?”我問。
她頷首:“因為我是一個葡萄牙人。”
“我竟把您當作是一個意大利人!這麼說,您掌握的不是四種而是五種語言了!”
“我二十三歲了,從童年起,就會五種語言。”
我指著一個厚厚的本子:“這是您的手稿?”
“這是我的生活史,說得更好一些:我的不幸史。如果您想知道的話,我交給您。”
“最好是您給我朗讀。”
她表示願意這樣做,我不知道這對她、對我是否合適。在任何情況下她的離奇的故事——我這裏不能加以重復——都增加了我對她的愛情。但同樣的,由於這愛情從這一天起越來越強烈和最終變得無法承受,我日漸消瘦。我像要毀於自己的相思,可保琳娜卻相反,變得一天比一天漂亮。她不知道,我發生了什麼事,並把這惡劣的健康狀況歸咎於缺少運動,因此她建議我每天去騎馬散步。我也這樣做了,可有一次騎馬時我從馬上摔了下來,恰恰是發生在金斯頓公爵的宮殿對面。但也許這正好,因為肖德萊格小姐從她的窗口看到了所發生的事情,並立即派了一個仆人來救助我,把我扶了起來。我一步也不能動,於是被背到家裏,仆人要去叫公爵的醫生。
有一個人告訴我:“這是關節錯位。”
“不對,是脫臼。”另一個人鄭重地說。
“必須放血。”
“這不行。但我們要把關節復位。”
“您們別胡來了!”我發起火來,“既不要放血,也不用復位!我請您們把我送回家裏,我要自己的醫生來治。”
一個人說:“這太不愉快了,非常不愉快。”
“什麼?”我問。
“這僅僅是一種壓傷!您知道,我是倫敦的首屈一指的治療骨折的大夫。”
“肯定是,”我迎合他說,“但請您允許,我很幸運,不想讓您在我身上施展您的才能。”
醫生告辭而去,隨後不久保琳娜氣喘籲籲沖了進來——
她原來在家裏!“噢,我的不幸的人!”她叫了起來並撲到我的床上,“這不幸是由於我的過錯。”
我安慰她。不經意地把她摟到我的懷裏,在她的嘴唇上印下一個熱烈的吻。
一瞬間她像著魔似的望著我,隨即笑了起來,
“您笑什麼?”我問。
“笑愛情的不由自主的誘惑。現在我正透露出我的心靈的秘密。”
“您愛我?”
“我害怕。”
我想再度把她拉到我的懷裏,可她站了起來,從她的房間裏拿來一本書,給我朗讀。這是阿裏奧斯托所描寫的裏卡多和西班牙少女的一個片斷。她告訴我,我應當這樣去想:她是公主,我是騎士。
她的朗讀格外生動,感情色彩特別濃烈,以至她突然驚愕地中斷了,並說:“這太奇怪了,這首詩為什麼沒有出現在目錄上?”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查禁它,”我回答說,“這裏只有唯一的一句話是該指責的,因為它攻擊了教皇的權威。”
“從道德的觀點上看呢?”
“羅馬還從沒有查禁過淫穢的書,這事由我們的教皇來操心。”
“但人們不應當讀這樣的書又保持貞潔,我的意思是思想上的貞潔。”
“我可愛的保琳娜,難道我們真的沒有什麼更有趣的事情要說嗎?”我說著,把她緊緊摟到懷裏。
她讓書從手中跌落下來。
“來吧,讓我們完成我們的婚姻。”
“連我自己也會贊同的。”她吞吞吐吐地說,“可我們不能把書讀到某一個地方就……”
“您錯了,親愛的保琳娜!”我喊道,“用神聖的手段去得到我們想得到的。”
“我不知道——我害羞……”
“但是,我的寶貝,您臉紅了?良心上的憂慮,這真的與您的精神不符!”
“那您至少讓我把蠟燭熄滅。”
“請吧,如果非這樣不可!”
這個迷人的葡萄牙姑娘沒有想到,月光把房間照得夠亮了。我的麥斯林薄紗床帷無論怎麼說都不會成為我飽覽她使人狂喜的胴體的障礙,特別是保琳娜隨意擺出的各種姿態。如果說她這樣做不是一種討好,那我相信,她的動作是有意地使我欲望更強烈。
我們相互摟抱在一起,四周一片寂靜,只有越來越熱烈的吻打破這種靜謐。不久我們的結合完成了,保琳娜的呻吟向我表明,她對愛的渴求比我更強烈。我忘記了保護她的聲譽,她也非常驚訝,竟沒有想到找一個托詞加以拒絕,而是完全委身於我。她已經做好準備,自己承擔所有後果。當她聽到,她不需為此而憂心忡忡時,感到格外的幸福。
這一時刻只有渴望使我振奮,但在春風一度之後交織在我心中的是尊敬和感激。我心潮翻騰,告訴保琳娜,我感受到了至高無上的快樂,準備把我的生命獻給她,向她證明至死不渝的柔情。她依著南方人的稟性聽任自己的欲念的擺布。我勇敢地加以配合。一番雲雨之後,我們因享盡歡愉的幸福而感到精疲力竭。
當我醒來時,太陽照亮了房間,能夠無拘無束地欣賞保琳娜。我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聲。我在想像,睡在我身邊的這個嫵媚的女人是一個顯赫家庭的唯一繼承人,她或遲或早終歸要返回那個家庭的懷抱之中。
保琳娜醒了,心中充滿了信賴和愛情,問道:“你在想什麼,我親愛的朋友?”
“我試圖弄清楚,包圍我的是夢還是真實。”
“是真實,我的朋友!希望你還能尊敬我。”
“最心愛的!你決不可以有任何懷疑!”
“我相信你,我決不後悔,對你的信賴。”
在我們重又享受了最最甜蜜的快樂之後,保琳娜起身,露出一種優雅的微笑。她說,從現在起她再不會因為在我的身邊而感到羞怯了。
第二天,八月一日,遺憾的是成了不幸的日子。我收到杜?羅梅夫人的一封信,告知我多爾弗侯爵夫人已經去世,她是無意間中毒而死的。她喝了太多的萬靈液。保琳娜收到了一封德?鮑姆巴爾侯爵的信,信中稱,部長向她下達了重要的命令,要她立即返回她的家鄉,同A.伯爵結婚並接受她家的遺產。同時她收到了一千八百英鎊。
分離的時刻已經到來。我撲倒在她的腳下,請求她給予我陪她到丹佛的榮幸。她答應了我,但分離的路程是如此可怕,我不能加以描述。
回到倫敦之後,我閉門索居,試圖緩和保琳娜離開我所造成的痛苦,但毫無效果。我的生活,突然變得毫無計劃、毫無目的、終日不知所措。
夏比隆小姐(1)
五個漢諾威女人
一天晚上,我去伏克斯豪散步,聽到有人喊“夏比隆小姐”。我馬上就想起莫羅西尼在裏昂交給我的那張名片。隨後我幾經周折——這不值得去描述——我得到了她的地址。第二天我就去拜訪她。這是怎樣的令人驚訝啊,這個八年前我在巴黎遇到的小姑娘現在長成為迷人的少女了!
“怎麼,騎士,您在倫敦已經三個月了,還一直沒有來拜訪我?”
我向她解釋,我為什麼不能這樣做的原因。
她在一面鏡子前一邊打扮一邊說:“那好啊,我們必須做些彌補。明天中午您到我這兒,我們一道吃中飯。”
“遺憾的是這不可能了,因為我要等佩布洛克勛爵來訪。”我回答說。
“有很多人嗎?”
“沒有,只有我們兩個。”
“那我同我的姑媽去您那裏,去陪伴您。”
除了表示同意,我沒有別的辦法,於是把我的名片遞給她。夏比隆一看了我的地址,就迸發出響亮的笑聲——
“您就是那個在帕爾—麥爾公寓貼廣告的意大利人?”
“正是本人。”
“親愛的上帝,這對於您可是一種昂貴的廣告。”
“美好的時刻我得歸功於它。”
“什麼都不缺了,您可以把我招為您的女房客。這激起我對您這種大膽行為懲罰的興趣。”
“那您要怎樣做呢?”
“我要博得您的歡心,然後讓您承受難以名狀的折磨。”
“我感謝您這樣的坦率,我會知道在您面前保護自己的。”
“您是說,您不想接待我?”
“如果我的記憶不錯的話,明天我就恭候您。”
翌日,當我對佩布洛克勛爵提到我客人的名字並告訴他,這次邀請的由來時,他就頭暈目眩起來。
“我認識這個夏比隆,”他嘆了口氣,“前不久我在伏克斯豪遇到她和她的姑媽。我給她二十基尼,若是她肯跟我在一座亭子裏單獨親密地待上一刻鐘的話。她接下了這筆錢,但我們向亭子方面走了不到五十步,她就甩掉我的胳膊,自己跑掉了。”
“您應當追上去,打她的耳光!”
“已經成了笑柄,還要加上麻煩?”
就在這時夏比隆走了進來。她幾乎沒有瞅我一眼,而是熱切地與勛爵打交道,她厚著臉皮對他的輕信大加嘲笑。可隨後她和解地說:“有一天我肯定會對您少一些殘忍的。我的勛爵。”
他點點頭:“這點可以放心,因為我將事後付錢。”
“呸!”她發起火來,“您這是說的什麼話,這對您對我都同樣是一種侮辱。”
勛爵和我都笑了起來。就是在吃中飯時我們倆也都保持了好心情,顯然這使她悻悻然,因為她在吃甜點時就告辭而去,並邀我第二天去她那裏用餐。
我準時到達,她介紹我與她母親認識,她那削瘦的面龐使我痛苦地想起了一七五九年我在巴黎見過的那個女騙子。因此我說:“夫人,我很驚奇能再見到您。”
她鎮靜地回答:“我有幸與您再度結識。波羅梅那個流氓當時……”
“我們不談這個。”我打斷她說。
“好的。但請允許我問一下,為什麼我的女兒不介紹您原本的名字?”
“夫人,我什麼也沒有偷,而是有兩個名字。現在您滿意了吧?”
在隨後的一刻鐘裏我不得不忍受夏比隆那一群親朋的寒暄,他們都是職業的無賴。不用懷疑,我已經陷入一個醜惡的團夥裏了,但沒有受到貶低的待遇。正相反,在餐桌旁我占據了最靠近夏比隆的位置,她極力取得我的好感。
她對我的問話對答如流,最終她居然讓我做出了一項決定:邀請全體共進晚餐。更糟的是,我像個傻瓜一樣愛上她了。
第二天清晨八時,我被夏比隆叫醒。她由姑媽陪伴,她說:“我來得這樣早是為了通知您一件事。”
“請允許我先穿好衣服。”
“我的姑媽在陪伴我,我在這兒同您談話不會有傷大雅的。”她回答。但隨後她立即做了修正,說道:“這是真的,我要跟您談的事不容許第三者參加。”
“那夫人可以到隔壁房間去,把門虛掩上。”我說。
她的姑媽走開了,這個美人立即開始用做作的字眼來描述她家庭的悲慘處境。我相信,她忘了沒有外人在場。而我腦子裏想的是另外一些事情。“如果您能給姑媽一百基尼,您就成了拯救我們的天使,”她向我懇求說,“她有一種‘生命之湯’的藥方,功效靈驗無比,她將在六個月內將這筆款還清,並同時提供給您她收益的一半。”
“我要考慮您的建議,”我回答說,並把她拉到身邊,“我們先談談別的事情。”
她把手指放到嘴上,並轉向門那邊示意,她的姑媽就坐在後面。我不受影響,而是挪動了一些物品,使我的位置更為有利。這時她相當猛烈地把我推了一下,然後就跑進隔壁的房間。我只能穿上衣服。這使我極為不快,但更令我不快的是,我的仆人告知我,女士們已經走了,並答應晚上再來。
見鬼!我對自己說,這一切都是場騙局!她要一百基尼,但我什麼也不付出。呶,會讓她見識見識的!
夜幕降臨時我的兩位客人又到了,因為晚餐尚未備妥,她們建議我打一局惠斯特。
我拒絕了,並問夏比隆:“您真的不好奇,不想知道我對您昨天建議的答復?”
“,當然想知道。”
“請吧,您跟我來,我將給您一個答復。”
我們穿過兩個房間進入一間精致的內室,在那兒我要求她在一張沙發上就座。隨後我把我的錢袋指給她看,並說:“這裏面是一百基尼。”
“您會把它交給我的姑媽嗎?”
“很願意。但在此之前您必須……”我做了一個特殊的動作。
“今天不可能。那樣任何人都會說,我出賣了貞操。”
“如果我把錢交給您的姑媽,”我問道,“那我明天就……”我重復了那個動作。
她憤怒地叫了起來:“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什麼人能指定我同意別人只有從愛情那裏才能得到的東西。”
我發火了,放棄了這場遊戲。
但在第二天早上,當我看到古板的姑媽進入我的房間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一番極度瘋狂的喋喋不休之後,她要一百基尼來完成她的“生命之湯”。
“夫人,”我馬上打斷了她,“如果我沒有履行我的諾言的話,那您去找您的侄女。她也沒有履行她的許諾。”
“她是一個孩子,一個沒頭腦的人,但有著一顆出色的心靈。”
“這與我何幹?”
“先生,我的侄女愛您,她向我承認了。但她害怕,您的熱情只是興之所至。”
“您能向我證明您所說的是真話?”
“絕對可信。盡管我的侄女現在身體不適,我要領您到她那兒去,我保證,您會心滿意足地離開她的。”
她的話使我欲火難挨。
“您來吧,”這個拉皮條的繼續說,“您會驚喜,我的侄女在床上。”
這表明我已看到了所希望的目的了。我穿上衣服,馬上動身。
“我的侄女正在洗澡,”當我們到了那幢房子時,她對我說,“您等一等,這不會太久。也許半個小時。”
“見您的鬼去,”我叫了起來,“您是一個騙子。”
“如果您這樣認為,那我領您到浴室去。我的侄女會說她要說的話。”
“到浴室去?”我非常激動地喊了起來。
“對!您來吧。”
我跟著她,到了一個小門前,她急急忙忙把它打開,把我推到裏面。我喘不過氣來。美人正筆直地站在浴盆裏,一絲不掛,背朝著我。她誤以為是她姑媽進來了,要她拿一塊浴巾。我遞給她。在這瞬間她朝我轉過身來,一看到我就尖聲喊叫起來,並把她的臉掩在雙手裏。
“您叫喊是沒有用處的,小姐。”我對她說。
“離開我!”她懇求說。
我笑了:“為什麼這麼激動?您認為我會對您施暴嗎?”
她嘆了口氣:“我的姑媽必須為這場騙局付出更昂貴的代價。我承認您這樣行動是無辜的。”
“什麼樣的行動?”我問,“難道您沒有看見,我站在離您多麼遠的地方?我對您沒有任何不軌行為,只是請求您恢復您剛才做出過的姿勢。”
她絕望地絞起雙手,但最後終於決定做我請求做的。是啊,她甚至采用了一種比剛才做的更富有挑逗性的姿勢,驟然間我失去了自持,向她沖去。
一個拳頭把我擊退了。
事已清楚。我拉開門走掉了。
她的姑媽看到我,緊跟在身後。“呶,您感到滿意了嗎?”
“非常滿意!”我回答,並把一百基尼擲到她的臉上。
我對自己發誓,要像逃避黑死病一樣避開夏比隆和她的姑媽。然而,第二天我又在瓦克斯哈爾遇到了這個美人,正想迅速地離開她,可她卻抓著了我的胳膊。我對她這樣的不知羞愧極為惱火,並打算好好地對她發泄一通,但她卻十分親切地邀我到一座亭子裏,和她一道喝杯咖啡。
“請您原諒,”我氣憤地回答,“因為我只對其他東西有胃口。”
“我也是。”她說並邀請我晚間到她那兒用飯。
我的憤怒有所緩解,建議散一會步。
她挽住我說:“我決定完全獻身給您,但只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您每天來我這裏,並把我引入社交界。”
“同意!那我們現在到草叢裏去。”
“您要在這兒……”
“為什麼不?”
“我不想這樣。”
“這我可以想像。”我回答說。我憤怒地離開她,回到自己家裏。
為滿足欲求所做的幾次努力都毫無結果,這使我厭倦了,若不是翌日清晨她又來到我這裏,我決不會談起夏比隆了。她這次對我說:“先生,我必須再和您談一次。那時我已經對您說過,您在我那兒只能慎謹從事,才能得到某些東西,現在您責備我說話不算數。誰沒有履行他的諾言?難道您不是想借助突然襲擊的方式占有我嗎?”
我不知道我對此該說什麼。
她哭了起來:“殘忍的人,難道您沒有發現我愛您?有哪一個女人能忍受您的做法。”
“如果您愛我,那您就用自願的方式向我證明。”
“在您對待我就像對待一個妓女之後?”
“也許我該給您寫一封信:最最尊敬的,在此我極謙卑地請求,今晚擁抱你。”我挖苦地問道。
“不,”她平靜地回答,“我所要的是您的愛情。我對您的錢不感興趣。我什麼時候和您談到錢了呢?我僅是要求您來拜訪我,領我出去,陪我去劇院等等。您看,我哭了,先生。但這是我為一個男人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流淚。”
我迷惘了。“請原諒,”我囁嚅地說,“我千百次地請求原諒!真的,我該受懲罰,我不惜一切,來補償我的罪過。”
夏比隆十分感動,把手遞給我:“您每天來拜訪我,告訴我,您愛我。但您卻不能要求酬報,除非是我親自答應給您的。”
我又撲到她的網上了,答應她所要的一切。其結果是:我在十四天內的饋贈——上劇院和類似的事情,共支出了四百多基尼,還不算浪費在浪漫蒂克的和傷感的連篇廢話上的時間。到了第十六天,我終於決定告訴她母親,什麼時候我的意中人才想到與我共度一個良宵。
“我們在晚飯後談這件事。”老太婆回答。
明顯的圈套,我沮喪地在想。我只好去安排一頓更為精美的晚餐。但我該做什麼呢?我一下子變得暈頭暈腦。
晚飯後她母親把我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說:“您同其他人離開房子,一刻鐘後您再回到我們這兒來,沒有人會註意到的。”
這樣的安排我覺得十分適宜,都使我感動了。我先是離開了這所房子,當稍後返回來時,得意地發現,在夏比隆鄰室的小間裏擺上了一張新床。
我輕松下來,終於達到了所希望的目的地了。
剛一剩下我們兩個人時,我就去靠近這個蛇美人,她溫柔地婉拒,並要求我先坐到床上。我急不可耐地跳到床上,看著她換上睡衣。當然,這是令人激動的,但也正因此而使得我度日如年。我已經準備對她的慢條斯理發火了,可這時她終於穿著內衣站了出來,並把燈吹滅。
“一定要這樣?”我問。
“是的。”她回答說。
我抱怨黑暗,它剝奪了我的一半樂趣。
“我感到遺憾,”她說,“但我習慣於不點燈睡覺,我的先生。”
我的先生?這詞使我想起了那種呆板的性事。我背上泛起一層雞皮疙瘩:“您在哪?”
“在這兒!”
我找到了她的胳膊,把她摟到懷裏。但這是什麼啊?夏比隆從頭到腳都裹在浴袍裏。我請求她不要逼我發瘋,但她對我卻不置一詞。於是我的愛欲化為憤怒。我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把她像個包裹似的搖動不已。然後我去撕扯她的浴袍。毫無用處!她絞起雙腿,用盡全身力量進行反抗。難道我應該用暴力去對付這種抗拒?我不想陷入為我設置的這個明顯的圈套,而是站了起來,穿上衣服。與此同時,我當然撞翻了所有的椅子和家具。隨後我沖到外邊,當四點鐘躺在我的床上時,我感到快樂。
擺脫了可笑的情欲,我重又在倫敦漫遊,尋找一個能成為我的情婦的女人。一天,我在海德公園遇到了某個名叫古德的人,他與我交談,但很短幾分鐘之後就突然離開我,和兩個年輕女士說話去了,我覺得她們很可愛。一會兒工夫,他回來並說:“這是一個寡婦的兩個女兒,她和她的五個女兒從漢諾威來到倫敦,已經兩個月了。是為了向政府要求賠償的,庫伯蘭公爵的軍隊行軍時糟蹋了她的莊園。據說她病得很重,一直臥床不起,不讓任何人靠近,派她的兩個大女兒去各個部門交涉,自然是毫無所得。我去拜訪過她一次,受到她很好的款待,可因為我不能幫助她們,就不敢再去她們那裏了。”
“我們一起去,”我說,“但如果她們不討人歡心的話,那她們什麼也得不到。”
“我相信,她們連手也不會讓人碰的。”
“那我們看吧。”
當我們進入她們那幢房子時,看到了三個可愛的姑娘和一個衣著破爛的男人,古達爾立即和他交談,而我則與姑娘們客套一番。隨後她們的回答只是客氣的頷首或者搖頭,但她們卻流露出罕見的悲苦表情。
古達爾向我走來並告訴我:“我們來得不是好時候。那邊那個男人是法院的官員,他受命來把這個女人帶到監獄去,若是她付不出所欠的二十基尼房租的話。但是她連一個便士都沒有。她一入監獄,房子裏的東西就會全都拋到馬路上去。”
我用眼睛詢問三個姑娘中最大的一個。
“他們逼我們給錢,因為房主對擔保不放心。”
“您的母親真的沒有錢?”
“沒有。她病臥床上,可現在他們要把她拋到監獄裏去。”
“這太殘忍了。但是我覺得您很可愛,我的小姐,如果您能對我好的話,我會把您一家從所有苦難中解救出來。”
“您這是什麼意思?”
“您同您的母親談談。她會告訴您這是為什麼。”
她像似突然明白是什麼意思了,憤怒地說:“先生,我們是有身份的姑娘!”隨後轉過身去。
我夠沒有人性的了,離開了她們,可當我的腳一踏上馬路時,那兩個年齡大的姐妹便迎面走來。
兩個人看起來綽約多姿,楚楚動人。盡管她們都給人一種悲哀的印象。其中一個像是認識我,因為她顯得一怔並問道:“您不是塞因加特騎士嗎?”
“是我,您的不幸令我十分不安。”
“您肯於賞光,在我們那裏逗留片刻嗎?”
拒絕的答復是不禮貌的。因此我和她們返回那幢房子,到家後最大的那個向我講述她們是怎樣陷入這般極度窘迫的境地,欠下了她們無法還清的債務。“我們再沒有什麼可抵押的了,我們還能支配的就只有兩個先令了。”
“你們還有其他可供支配的,”我說,“我很驚訝,你們的熟人為什麼不給予你們援助。”
“我們所有的朋友都是無情無義的。”
“您對我說出幾個名字來。”
“比如卡拉西奧裏侯爵、巴爾的摩勛爵和佩布洛克勛爵。”
“請恕我直言,我不相信。我知道這些先生都是富有的和慷慨的人。也許由於某種原因他們的善意遇到了阻礙。無論如何我無法做出別的解釋,因為您和您的妹妹都是如此之美……”
“太遺憾了!”老大打斷了我。
“您抱怨美?”我驚奇地問,“難道您不知道美是一張匯票,任何時刻都能兌現的!”
“可能是吧。但是這些先生卻棄我們於不顧,因為我們不準備去滿足他們的願望。”
“這我已經想到了。他們認為您可愛並把這一點告訴了您。您覺得很好。隨後他們要求您來排解他們心中由於您的美貌而招致的痛苦。但是您拒絕了。隨之他們拒絕幫助您。您認為這很壞。可現在我問您:那些先生真做錯了嗎?”
“您怎麼能這樣講!”
“我要告訴您為什麼。人要正派,講道德,如果能做到的話,我認為是對的。道德同樣值很多錢,因為我們男人被激情所主宰,我們的錢不能給那些沒有憐憫心的女人。支持道德是十分尷尬的,我可以坦率地告訴您,眼下您的美正在跟您玩一場惡作劇。若您是醜陋的,那他們出於同情會給您二十個基尼——我個人願意當場就給您——但面對一個可愛的女人沒有一個男人會樂善好施的,因為他相信,他是在上當受騙。”
兩個姑娘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附帶問一下,您怎麼會認識我?”
“我在裏希蒙舞會上見過您。”
這時候隔壁房間有人在喊姑娘們。她倆請求原諒,當她們返回來時,其中一個說道:“我母親希望見您。”
我踏入房間,看到一個年邁的女人躺在床上,她那張狡詐的臉使我想起了夏比隆的母親。“夫人,我能為您做什麼呢?”
“先生,您對我女兒說的一切我都聽到了。”
“那至少我不必再加以重復了。”
“您的話完全不像一個父輩講的。”
“夫人,我與您的女兒交談不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而是作為一個男人。作為一個男人我雖然羨慕道德,但也愛另外的某種東西。我在您女兒那兒找到的,正是這種東西。因為您的女兒太道德了,請允許我現在告辭。”
“先生,請停一下。我們出身名門望族,華貴之家。難道我的女兒不應當有受尊敬的權利嗎?”
“當然,夫人。作為我尊敬的一個證明,我願意向您起誓,再也不見您的女兒。”
“那麼說您是毫無同情心了?”
“像您一樣,夫人。”
“這樣同一個貴族女士講話是不合適的。”
“是您逼我如此。再見,夫人。”
“但是,先生,您應當考慮到,我們缺少面包呀!”
“那好。請允許我今天為您們準備一頓豐美的晚餐,只要您允許我作為您的客人的話。”
“您最好給我們這筆您願意支出的錢。當前我們可悲的境況下,我的這些女兒只能是怏怏不樂的樣子。”
“但也許是一種令人賞心悅目的景象呢。此外我答應您,您會得到直至明天的寬限。”
她接受了我的建議,我找來房東,給他一個基尼,他答應我直到第二天不去麻煩夫人和她的女兒。隨後我訂了飯菜並返回到這位伯爵夫人身邊,對她說:“夫人,一切安排就緒,我們一塊兒吃飯,不要求任何回報,哪怕只是一個吻。但如果我明天仍受到同樣冷遇的話,我就一走了之。”
她微微一笑:“我的女兒們決不會給您一丁點兒的寵愛的。”
“那我將設法,讓人們在倫敦把您當作高雅和道德的榜樣加以膜拜。至於我個人呢,請允許我把我的錢用在最墮落的女人身上。”
“您是一個惡毒的人。”
“比您想的還更惡毒。您等著瞧吧。”
席間姑娘們情緒甚佳,心境輕松,她們暢飲,飽餐。但我對這種氣氛並不加以利用。
黑夜並沒有使這位母親的決定有任何改變,翌日清晨我撤銷了我向房東的保證。隨後我去找佩布洛克勛爵,當我向他講述了我的這次經歷,他爽朗地大笑起來。
“那兩個漢諾威女人剛剛離開了我,她們白費勁地向我誇張地描述了她們的惡劣處境。”
“您給了她們些什麼?”
“她們誘我上鉤,喚起希望。我給了她們十二個基尼,雖然我知道,她們是夏比隆一類的人。”
“您的通報使我極感興趣,勛爵,”我回答,“必須承認,那個老大使我極為動心。為了一夜風流我會給她二十基尼。”
“我會為她們每一個人付同樣的數目的。但無論是您還是我,都達不到目的。巴爾的摩甚至為了所有的五個人出價二百呢!”
“她們拒絕他了?”
“沒有,但她們要預先付款。他當然不會上套。”
當我回到家時,得知伯爵夫人已賣掉了一件自己的衣服,只是為了能買些食品。五點時老大來訪,我滿意極了。她灑下了淚水,撲倒在我的腳下。我對此沒做任何反應。我把二十基尼放到桌上,指了指我的床。可她背轉過去離開了。
晚上古達爾通知我,伯爵夫人已被帶入監獄。我感到後悔並想去給這些不幸的女人幫助。但這時五個姑娘都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立即給她們準備一頓精美的晚飯,可姑娘們一直是那麼悲哀。她們幾乎沒動飯菜,她們不要酒只是希望喝水。很顯然,這不是打她們主意的時候,因此我客氣地請她們離開。
她們走了,但僅五分鐘之後老大就返了回來並問我:“如果我在今夜委身於您,先生,您能為我們做些什麼?”
“我會給您二十基尼。”
她沒做回答,脫光了衣服。我把她抱起放到床上並仔細地觀察她。她請求我體諒她的羞恥心,把燈滅掉。
“如果您讓我按我的方式享受的話,那我再多給五個基尼。”
她同意了。她做出我叫她做的各種姿勢,只是她動作起來沒有任何感情的投入,盡管我完成了四個回合。我試圖用各種愛撫手段去激發她,毫無用處。我懷裏抱的是一個石像,它的形狀雖然美麗,卻像大理石一樣冰涼。
“莎拉,”我終於對她說,“您已經賺到了錢,但我求您盡快地離開。我不要再看到您,不論是您還是您妹妹中的任何一個。您的表現太可怕了。您什麼都沒有給予我,而是在賣淫。”
她穿上衣服走掉了,連一句話也沒有對我說。
次日清晨七時,維克多利婭出現了。“請您可憐我們,”她向我祈求,“我們已無安身之處了。請您為我們敞開您的房門,我會知恩圖報的。我的姐姐雖然說過,您不要見我們中任何人。也許您對她不滿意,但您必須原諒她才是,因為她愛著一個年輕的意大利人,眼下他因為負債在坐牢。”
“在你們家裏看來您是幸運的。也許您也在愛某一個囚犯吧?”
“先生,我沒有愛人!”
“那麼說您的心可供支配了?啊,您讓我稍微來點……”說著我就把她拉到懷裏,摟抱,親吻和脫下她的衣服。
維克多利婭與莎拉完全不一樣。她像一團烈火,我們進行了兩個回合,之後,她馬上向我挑釁,還想進行第三次。
“你勝利了,我的天使!”我終於疲憊不堪地說道。
“我的名字就是勝利維克多利婭一詞的本意是勝利。嘛。”
“現在你們一家能來了,我會去解救你的母親。先拿去這二十基尼。”
突然間我把一切都攬到自己身上了。伯爵夫人從監獄出來,坐了輛轎車回來,她稱贊我的寬容大度,同時裝作不清楚這是什麼緣故。
維克多利婭對我大加崇拜,但也十分關心她的姐妹。就在第一夜裏她立刻告訴我,她的大姐的情人、那不勒斯的比第納侯爵,因為欠很少幾個基尼被關進監獄裏。
“這是不可能的,”我憤怒地說,“那不勒斯公使竟然允許一個貴族因為一件小事而被關了起來?靠訴你姐姐,我立刻去為侯爵想辦法。”
第二天清晨我立即去卡拉西奧裏侯爵處,他向我保證,若不是這個人那樣缺少理智,沒取得政府許可就出來旅行,他早就可以給這個人自由了。
我認為這個理由是可笑的,憑借我的口才我終於成功地使他獲得自由。莎拉高興得幾乎死去,我看到機會到了:她會出於感激向我提供她出於愛情而拒絕的東西。
這是一個歡樂的時刻,我的這幢房子洋溢著笑聲和喧鬧聲。每個人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由於這樣,一天早晨當我和維克多利婭在卿卿我我情意纏綿之際,在我們床帷之間擠進一個黃色的腦袋。她是三姐奧古斯塔,就是因為她,佩布洛克勛爵——如他自己所說的——都望眼欲穿了。
“你在這兒做什麼?”我驚奇地問道。
“我只是想問問您,您是不是也能愛我。”
維克多利婭立刻為她妹妹讓出位置,兩個放蕩的姑娘用她們的手臂把我纏繞起來,使我樂不可支,暢美之極。
就在那銷魂的一瞬,奧古斯塔歡叫起來:“我多麼願意把我的一生都用來換取享受如此歡樂的一天。”
她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表現得老練嫻熟,因此我問她:“是誰教給你的?”
她笑了起來:“想像力,對一個十五歲的年輕姑娘來說,想像力總是走在每次經驗之前。”
“那事實呢——它不是更美嗎?”我感興趣地問。
“肯定。但太短暫了。”
我必須說,年輕的姑娘都是美味可口的酸牛奶,它不能抑制食欲,而只能使胃口大增;並讓我也想到她的另外一些姐妹,我同樣想去享用她們。但當前奧古斯塔是我的可意人兒。
伯爵夫人這些日子十分快樂,毫無愁容。她吃得多,喝得好,優哉遊哉。
“您該讀本好書嘛。”我對她說。
她搖頭:“書催人入睡。再說有許多事情要想,因為我要為我的女兒們創建幸福。”
“您的意圖可嘉,但是更多地去做比更多地去想好,這對您的孩子們更為有益。”
“天意不會遺棄她們。”
“夫人,真正的天意是我們自己。”
“上天把您做為天意派給我們。”
稍後不久我看到卡拉西奧裏侯爵在我的窗下走過。我喊他,他應我之邀稍坐片刻。當他就座之後,我讓人喊來莎拉,把她作為比第納侯爵的未婚妻介紹給他。
他用悲哀的目光望著她說:“美麗的女士,比第納對您說來是一個很壞的對象。”
“但他是一個侯爵!”她驕傲地回答說。
“一個連一枚銅板都沒有的人。”
“您知道,公使先生,相愛的心……”
“……有一間茅屋就夠了。事若如此也屬正常。但至少要有一間茅屋才行啊。”
“他答應帶我去那不勒斯。”
“以這種方式,他會很快被關起來的。”
“國王會寬恕他的。”
“請您相信我,債權人不會像國王那麼仁慈的。”
公使離開之後,我要外出騎馬,但奧古斯塔告訴我,她的小妹妹希波裏達非常希望陪我一道去。我告訴她,我願意滿足希波裏達的樂趣,但她需要一套騎馬的服裝,這得先到一個裁縫那裏去訂做才行。我立即著手辦理,讓一個裁縫在我在場的情況下量下尺寸。我至少覺得她像她的姐姐們一樣漂亮。當然我也說了一些挑逗的話,她非常清楚指的是什麼,這樣在晚上她就按捺不住來到我的房間。當時我正傻瓜般地站在奧古斯塔身後,采用的是一種不許別人在場觀看的姿勢。
希波裏達立即理解了這種處境,她喊道:“我什麼也沒看見。”
“誰妨礙你看了?”她的姐姐笑了起來,問道,“我知道你喜歡卡薩諾瓦先生,因此今天晚上我把位置讓給你。”
小妹妹高興地同意了——這是第四個了!
幾天以後,當我與希波裏達騎馬回來時,她最小的妹妹加波裏埃拉說:“你過得快活,能到外邊騎馬,而我老是得待在家裏。”
我立即對她說:“如果你母親允許你陪我,那我就給你弄一匹馬來。”
“媽媽早就允許了。但我得有一身女騎士的服裝。”
“這我可以幫忙,”我回答說,“如果你陪我到我的房間去,我指給你看一件黃色絨褲和一件深紅色的上衣,一定十分合身。”
加波裏埃拉向她的姐姐望去,姐姐鼓勵地點點頭,於是她尾隨我而來。
當我們進入我的小房間時,我對她說:“請把衣服脫掉。”
她赧顏片刻。
“你不想試試服裝?”
“想的,但一個姑娘在一個男人面前脫光衣服,這是不合適的。”
“你從來沒有做過?”
“從來沒有。”
“這是真的?”
“是的。”
“那請允許,用我的眼睛來加以確認。”
“會有一種手段來驗證我說的話是真的?”
“有一種手段,沒有任何人會懷疑的。你只需要躺在我的床上,讓我來觀察你的身體。”
“這就是我想陪您騎馬您所要求的代價?”
“不,我不提任何條件。”
“那您檢查我吧。”
我做了,並也相信了加波裏埃拉沒有騙我,但我產生一種感覺,而且想要擴展開來。為此我說:“加波裏埃拉,你給予我巨大的信賴,可我更願意以一個情人的身份去感受你的信賴。”
“您這是說您想成為我的情人?”
“這是我最熱烈的願望。”
“那您為什麼不早點說呢?我的那些姐姐一再地告訴我,沒有比有一個情人更大的幸福了。”
“您希望有一個?”
“當然。”
“你會愛他嗎?”
“毫無疑問。如果是您的話……我早已愛上您了。”
“對於他您沒有什麼可拒絕的吧?”
“遺憾的是我太窮了。”
“加波裏埃拉,您沒懂我的意思。一個情人期待他所愛的人是……”
“是什麼?”她問,因為我沒有說下去。
“是這個。”我說,我使用的是一種無聲語言,可她好像很快就明白了。
在最最有趣的時候,門一下又被扯了開來。奧古斯塔站在我們面前,她暢懷大笑,說道:“我祝你幸福,小妹。你現在賺了十個基尼了。”
我覺得她的這番話太不得體了,於是問道:“你為什麼來攪我們?”
“因為媽媽叫我來找您。她要向您提一個建議,這對她的幸福極為重要。”
我到了伯爵夫人那裏,她正處於一種可笑的激動之中。她撲進我的懷裏,嘟囔著聽不懂的話,我費了很大力氣才把她推開。
“噢,您!”她突然戲劇性地喊道,“您,我女兒們的騎士!您,她們的恩人,她們的父親!”
“您談點別的什麼吧。”我不耐煩地說。
“噢,不。您為我的女兒們做的一切,應該得到酬報。騎士先生!這兒,我向您伸出我的手!”
我抓住了它,友好地握了握。
“這麼說您接受了?啊,我早就知道了!來吧,我的夫君。”
我覺得像有一門大炮在我身邊發射似的,但我必須控制自己,不使自己笑出聲來。我告訴她:“伯爵夫人,我極為遺憾地聲明,我目前的財產狀況可惜不允許我接受這樣一項建議,其價值我知道如何去珍視。”
“我懂了,”她悻悻地說,“先生,我對您的判斷遠比你本人好得多了。”
聖彼得堡(1)
新的結識
紮依勒
莫斯科之行
葉卡捷琳娜女皇
對於我來說聖彼得堡有一種完全陌生的外觀。馬路都是長長的寬大的,廣場都大得出奇,房屋也十分寬敞,一切都是嶄新的和幹凈的。涅瓦河使人更多的想到是一個湖而非一條河,它的波浪沖刷著宮殿的圍墻。我在位於主碼頭旁邊的一家旅館裏租了兩個房間,旅館的主人是一個來自斯圖加特的德國人。他前不久才在這座城市定居下來。他與本地人很容易溝通,若是我不知道德語在俄國已得到廣泛的使用,一定會感到驚奇的。
我的房主註意到我的遊興和趣味,於是介紹我去有六千人參加的宮廷舞會。他也設法弄到了必要的請柬和化裝衣服,於是我興致勃勃地去皇宮。
人們在大廳裏跳舞,到處都設有大型冷餐臺,上面擺有精美的食品,整個場面像獨具特色的家具和裝飾一樣豪華。我先只是站在那兒驚嘆不已,這時聽到身後有人說:“註意,那兒是女皇!”
我轉過目光,看到女皇真在舞會上。盡管她戴有面具,但人們能認出她;她在擁擠的人群中被撞來撞去,並沒有什麼不快,這使我感到高興。跟在她後面的一個身材十分魁梧的人,他戴著面具,有著赫爾庫勒斯一般的雙肩:是奧爾洛夫奧爾洛夫:此處系指格利高裏?格利高裏耶維奇(1734—1783),俄國軍官,自一七六年即為女皇的情夫。一七六二年與其弟發動政變,擁立葉卡捷琳娜為俄國女皇。!
我飽覽了盛況之後,就進入一座大廳,人們正在跳四組舞。我註意那邊有一個讓不少崇拜者圍起來的年輕女人。她說法語,雖然戴有面具,但我覺得十分熟悉。在我腦海裏已經有路易十四宮廷中的一位公爵夫人浮現出來。我急不可耐地等待她摘下面具的那個時刻。終於,一個小時之後,為了擦擦臉,她摘下了面具。她是誰……?是巴黎聖霍諾爾大街上的一個經營襪子的女商人。
我當然非常失望,不過還是同她交談起來,談話中她把我介紹給年輕的近衛軍軍官齊諾維耶夫,他是著名的奧爾洛夫的一個近親。這個軍官又讓我同英國公使麥卡內認識。不久,這位公使竟發奇想,認女皇的一個宮廷女官作母親。女皇對此毫不諒解,她大度地寬恕了她的宮廷女官,卻要求英國召回公使。
在隨後的一段時間裏我更頻繁地與齊諾維耶夫交往。我們常在一起散步,有一次我們遇到一個美麗出奇的少女。但她十分羞怯,當我們看她時,她馬上就逃離而去。我們笑著跟她進入她雙親的茅屋,在裏面驚奇地看到,雖然她的全家人在場,她還是躲進一個角落裏,充滿驚恐地觀察我們。
齊諾維耶夫開始同她的父親交談起來,我聽不懂他們在談些什麼。但我非常明白,他們談的是那個漂亮的少女,因為她聽從父親的吩咐,謙卑地走了過來。在長時間的談判之後我們離開了這間茅屋;於是齊諾維耶夫對我講,他向那位父親提出建議,把他的女兒買來做侍女,但對於他來說她太貴了。
“他要多少錢?”我問。
“一百盧布,因為她還是個處女。少了是沒商量的。”
“什麼沒商量?事實不致如此。”
“難道您肯為這個小姑娘付一百盧布?”
“馬上付,但得說好,她同意跟著我並做我要求做的。”
“這不言而喻。如果您一次付清了,她必須聽從您,您任何時候都可以用您的手杖說話。”
“我能不顧她的反抗而逼迫她留在我身邊,隨我要多長時間都行嗎?”
“完全不必懷疑;否則她會把一百盧布還給您的。”
“我得付給她什麼樣報酬呢?”
“什麼都不付,她只保留有晚間洗澡和星期天進教堂的自由。”
“如果我離開彼得堡,那怎麼辦?可以把她帶走嗎?”
“當然,但您必須得到許可,您付上一筆不多的保證金就行了,除此就沒有什麼了。這是必需的,因為這個年輕的少女是您的奴隸,但更屬於女皇。”
“這好極了。您能幫忙與她父親談妥這件事嗎?”
“這麼說您是要把她弄到手了?”
“馬上就弄到!”我回答,並交給他一百盧布。隨後我們重新進入茅舍,齊諾維耶夫說了必需要說的。這個老實的農夫由於高興而說不出話來了。他跪了下來,向聖尼古拉做了祈禱,最後向他的女兒祝福,同時悄悄地在女兒耳邊說了幾句話。
小姑娘望著我並微笑地說:“願意。”
我要馬上帶著我的獵物離開,可這時齊諾維耶夫對我說:“呶,您要註意!難道您不想驗驗貨?按照協議您付的是一個處女的錢,您要檢查一下,是不是真的。”
“我在這兒無法驗證,”我回答,我真不願意因為這樣一種檢驗而惹這個年輕姑娘——她叫紮依勒——咒罵。
齊諾維耶夫搖頭:“如果您不做驗證,那您剝奪了這個姑娘的一種極大的快樂,因為她不再可能像今天在她雙親在場的情況下為她的貞操做出確實可信的證明。”
於是我拉住紮依勒,並檢查她,發現她的父親說的是真話。隨後齊諾維耶夫把一百盧布擲在桌子上。父親拿起來,交給他的女兒,女兒再把錢遞給她的母親。隨後所有在場的人都在這份購買合同上畫了個十字。我同我的女奴——她身穿一身粗布衣,沒有襪子也沒有內衣——進入一輛馬車,它把我們帶回聖彼得堡。
人們可以相信,在隨後的四天裏我沒有離開住處。以後我完全按照法國的時尚來打扮紮依勒,並領她進入一座公眾浴池,那裏有五六個人,不分性別,赤裸裸地洗澡。沒有人看紮依勒。我承認,令我感到極為奇怪的是,沒有一個男人向紮依勒望上一眼,她可是我在博爾格斯別墅中看到的那個精靈的一幅忠實肖像啊。她的乳房顯示出同樣的沒有充分發育的輪廓,因為紮依勒還不到十三歲呢。啊,我是那樣熱烈地愛上了她,若不是她的嫉妒——我還要談到這件事的——把我的生活變得無法忍受的話,我肯定永遠不會離開她的。
開始時我們倆單獨面對面時真的是難於交流。我們只能通過手勢相互理解,可這樣持續下去令人疲憊不堪。她說的韃靼方言我只懂得很少幾句話,那是她在高度快樂的瞬間喊叫出來的。我從來沒有學過俄語。我的嘴唇拒絕說出這種公牛語言。幸運的是紮依勒兩個月後就已經可以用意大利語來回答我了,但從這一刻開始,溫柔的她也染上了暴躁的脾氣了。
在那些日子裏我接待了一個法國的年輕人的來訪;他叫克萊弗庫,陪同一位年輕可愛的巴黎女人來俄國旅行。他交給我一封庫爾蘭卡爾親王的信,親王熱情地向我介紹了這個人。
“請告訴我,我用何種方式能為您效勞?”我讀完信之後問他。
“把您的朋友介紹給我。”
“我在這裏的朋友不多,因為我本人也是一個外來客。我該用何種名義介紹這位女士呢?她是您的夫人?還有如果有人問我,是什麼把您帶到彼得堡,我該如何回答?”
“您簡單介紹,我是一個外省貴族,是來俄國遊玩的。拉裏維勒小姐是我的情婦。”
“這種介紹我覺得還不大充分,因此請允許我提幾個問題。您是要認識這個國家,它的風俗習慣,或者您寧願自己隨意消遣?這裏有劇院、林陰大道和宮廷舞會,去這些地方只需要錢,除此什麼都不需要。”
“錢恰恰是我所沒有的。”
“您沒有錢就到一個陌生的首都來旅行?”
“拉裏維勒小姐說服我做這次旅行,她向我做出保證,人們到處都能生活。事實上我們從巴黎動身連一個銅板都沒花,直到現在我們總是能很好地從窘境中擺脫出來。”
“毫無疑問拉裏維勒掌管著錢包!”
她聽到這句話就莞爾一笑,向我走來:“我們的錢包裝在我們朋友的口袋裏。”
“我覺得好極了,您有這樣一些朋友。小姐,我真願意成為他們中間的一個,只是不幸的是我不富有。”
在我們談話中間,還進來了一個叫班貝克的先生,他在彼得堡生活得十分愜意。此外他擔任相當高的軍事要職,擁有一幢大房子。我深知他喜歡賭博和女人。我想,對於這兩個庫爾蘭卡爾親王推薦給我的奇怪旅行者,他可是一個受歡迎的朋友。
班貝克馬上就為那個年輕女人而神魂顛倒,她對他也不錯。在一刻鐘的交談中我們所有人都被邀請明日去赴晚餐。
紮依勒也參加了這次聚會。其實我寧願把她留在家裏,不過與其回來後我們要爭吵三個小時還不如帶上她。聚會結束時十分愉快。班貝克被那位女冒險家迷住了,克萊弗庫被忽略了。我小心謹慎地喝酒,紮依勒一直坐在我的懷裏。
翌日班貝克舉辦了一個新聚會,但這次我沒有帶紮依勒,因為我知道邀請了一些俄國軍官,他們會嫉妒我的。他們同紮依勒說些什麼我又怎麼會懂呢?
當我到班貝克那裏時,克萊弗庫、拉裏維勒和兩個軍官——盧寧兄弟倆,都已經到了。兄弟倆中年輕的一個,金黃色頭發,像個姑娘一樣的溫柔可愛,是內閣秘書呂普洛夫的親密朋友。人們都說,他是通過某種服務才得到這種收益頗豐的職位。我坐在他的旁邊,他的舉止是那樣獨特,使人會把他當成是一個喬裝打扮的少女。當我告訴他這一點時,他要當場證明給我看,他是一個男人。他不顧我的反對,居然當著大家的面公開展示他的男性特征。
晚上玩法老牌,近十一點時,當班貝克把他的現錢都輸光時,就開始了一場狂歡,我只得省略這些敘述了。當拉裏維勒和班貝克以及那兩個軍官攪作一團時,我和克萊弗庫則保持著克制,這就足夠了。
我回到家裏,紮依勒擲來一個瓶子,幸好我躲開了。為了避免其他的麻煩,我很快把紮依勒摟到懷裏。但她卻連聲地咒罵我,並把一副牌擲到我的臉上。她堅持說,從這副牌她算出的是不忠,不忠就是我對她犯下了過失。
我把牌收在一起,扔進火爐裏,向紮依勒聲言,在這樣的情況下,我不可能再長時間同她在一起了。隨後我上床睡覺了。
醒來時,紮依勒坐在我旁邊哭泣。我的憤怒一下子煙消雲散,於是向她表示我的愛戀,每一個女人永遠渴望的就是這個。
在紮依勒做了這番可怕表演的兩天之後,我同她到莫斯科去旅遊。這次出遊使她興高采烈,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她還從未離開過她的家門呢。
在莫斯科我們下榻在一家漂亮的旅館裏,美味的午餐之後,我們租了輛車在這座城市裏穿街過巷,這是為了遞交我從有聲望人士那裏得到的五封介紹信。同時用這種方式我也熟悉了莫斯科,而陪伴我的紮依勒時常目瞪口呆,就是最小的紀念碑也激起她最大的驚羨。
翌日上午,我一天之前遞交的所有介紹信都有了回音。每個人都邀請我和我的“養女”吃飯,達米多夫先生對紮依勒顯得格外熱情。必須承認,為了鼓勵這種熱情,紮依勒也很努力。但不僅僅是達米多夫,而是所有的人都喜歡她。在所有這些集會裏,人們為她的優雅風度和美貌而陶陶然。
我滿意地看到,沒有人對紮依勒是不是我的被監護人、我的情婦或者是我的家奴感興趣。在這方面俄羅斯人是我認識的最慷慨大度的人,但也是地球上最好吃和最迷信的民眾。比如,他們的守護神,聖尼古拉接受的跪拜和祈禱要比其他民族所有聖者所接受的總和還要多。一個俄羅斯人不拜上帝,而是拜聖尼古拉,他的畫像也到處都能看到,在房間裏、過道裏、飯廳裏、廚房裏,甚至也在最隱秘的地方。
可我現在要談我同女皇的談話。有一天帕寧伯爵問我,是不是不想見女皇就要離開俄國。我告訴他,這種幸福很遺憾地被剝奪了,因為沒有人引見我。伯爵立即告訴我夏宮的所在,女皇陛下習慣於清晨在裏面散步。
“但我該以什麼借口與她談話呢?”我問他。
“您不需要任何借口。”
“請原諒,對女皇來說我是一個生人,我不敢在沒有中介的情況下與女皇陛下談話。”
“你放心好了,我會在場的。”
伯爵與我約好了日期和時間。當我獨自一人穿行夏宮時,我激動極了。林陰大街被眾多的拙劣的雕像所環繞,駝背的阿波羅和消瘦的維納斯交替地一次排列。這兒在神話和歷史中造成的混亂是可笑的,同時也是可怕的。
可現在我得中斷自己的觀察了,因為女皇走過來了。奧爾洛夫走在她的前面,很多女士跟隨在後,帕寧伯爵走在她的身旁。
我敬畏地躬身致敬。
她同我說話,一般的寒暄之後她問我,我對她的花園有何看法。
我重復了一些當普魯士國王問我同樣問題時我曾說過的話,還補充道:“請恕我冒昧,我覺得這些雕像很不雅。至於雕像上的文字,我懷疑,安排得太隨意了。”
她頷首:“您是對的,但我希望,您在俄國也能看到一些比起這些雕像來並不是如此可笑的事物。”
我躬身並回答說:“陛下!所有在您的國家能使人感到可笑的,遠不能與激起一個外國人高度景仰的相提並論。”
這個回答當然使她滿意,在隨後的顯得不是那麼拘謹的談話裏,我順便提到了普魯士國王,女皇陛下馬上就要求我對她重述我與他的談話。我這樣做了,當話題已經枯竭之時,女皇談起她要舉辦一次節慶,可由於天氣惡劣不得不推遲了。
“類似的節慶在您的國家也很流行嗎?”
“是的,”我回答,“威尼斯的氣候恰恰是像為這樣一些開心的事情而準備的。在威尼斯美好的天氣像這兒的惡劣的天氣一樣多。”
“這是真的。”她說,並調侃地補充道:“呶,您們的一年是不是也多了十一天啊?”
“陛下不想在俄國也引進格雷果裏歷格雷果裏歷:又稱新歷,即現今普遍使用的陽歷記日系統。它是教皇格列高利(格雷果裏)十三世作為對儒略歷的一種改革,於一五八二年公布的。,做一項值得敬重的改革嗎?所有其他國家都采用了,甚至英國也抹去了二月的最後十一天。歐洲國家感到驚訝,在一個設有科學院,而且君主同時也是教會首腦的帝國裏,竟還保持舊歷。彼得大帝——他把一年之始確定在一月——如果他當時不是被迫去追隨英國的話,肯定會廢除舊歷的。”
“彼得不是學者。”女皇氣惱地說。
“他當然是更多,陛下,他是一種偉大的精神,一個傑出的天才。”
我還沒有說完,女皇背轉過身,把我留在原地就走開了。
這令我感到擔憂,我問帕寧伯爵,是否得罪了女皇,可他向我保證,陛下對我十分贊賞。他勸我利用下一次機會與她再進行一次談話,並補充說:“因為她喜歡您。您可以說出您的願望,不必有顧慮,要想辦法在宮廷中找個職位。可以肯定,您一定能得到這樣一個職位的。”
盡管我不知道,在這個我並不怎麼喜歡的國度裏將會給我什麼樣的職位,但是這種舉薦卻使我聽了感到甘之如飴。我當然也為擁有可以繼續在女皇花園散步的特權而高興。在一個美好的日子裏,她徑直地向我走來,用一種令我心跳加速的方式與我交談。
“不久前您所希望於我們俄國的已經實現了,”她笑容可掬地說,“從今天開始,所有的信件和官方文書都並行地標明兩個日期。”
“陛下請允許我指出,老的比新的要少十一天。這樣到這個世紀結束時,人們會發覺這個有很大的差別。於是就會出現這樣的問題:陛下將怎樣辦呢?”
“這一切我都想到了。”她回答說,“這個世紀的最後一年按照格雷果裏歷在其他國家裏是一個閏年,但在我們這裏不是。此外差別的這十一天,完全與人們每年所增加的天數相吻合。這樣你們的閏余就像我們的閏余閏余:格雷果裏歷與舊歷相差的天數為閏余,通常是十一天。一樣了,只有唯一的一年不同。
“陛下令我敬仰。”我回答說,“還有一個問題:那聖誕節該怎麼算?”
她笑了起來:“所以我等您呀!”
在靈活地解決了這個科學問題之後,女皇與我談到了威尼斯、賭博和類似的話題。這是我同這個無與倫比的女統治者的最後一次談話。
伐維爾(1)
伐維爾
離開紮依勒抵達華沙
斯坦尼斯勞?奧古斯特國王
與布拉尼基的決鬥
得到離開華沙的命令
從莫斯科動身前不久,我為我的朋友們在葉卡捷琳娜宮舉辦了一次宴會。這是一次有三十張餐桌的晚宴,雖然錢袋已顯羞澀,但我要借此引起公眾廣泛的註意。隨後我啟程了,但不是單獨一個人,而是與女演員伐維爾一起。我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認識她的。
一天晚上我去喜劇院,我的座位旁邊有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士。她一個人,沒有陪伴。我與她交談,為她講的一口出色的法語而著迷。於是問她,是否是俄國人。
“老天啊,不是的!”她莞爾一笑回答說,“我是一個巴黎女人,職業演員。我的名字叫伐維爾,這個名字您不會熟悉的,因為我在這裏只登臺演過唯一的一次。”
“為什麼不經常登臺呢?”
“因為我曾惹女皇不高興。我被聘任一年。而她仁慈地下令,在一年之內每月都付給我聘金。”
“她相信,以此對您表示出一種很高的恩惠。”
“也許是。她不是演員,不知道如果我不演戲,那所失去的比她給我的要多得多。如果不上臺,就會荒疏我的事業的。”
“您必須引起陛下的註意才好。”
“她不會接見我的。”
“這並不是必需的,因為您一定有一個情人。”
“遺憾的是我沒有。”
“這不可能。”
“但這是真的。”
隨後我就放下了這個話題,翌日清晨我立即給她寫了封信:“夫人,您給了我一種使我不幸的情感,如果您不對此做出回應的話。恕我冒昧,請邀我與您共進晚餐,因為我必須在盡短的時間內前往華沙,並願意在我臥車中為您呈獻一個位置。相信我能為您弄到一張護照。請給我的送信人一個答復。”
兩個小時後我收到一封有下述內容的書信:“先生!除了分享我給您的情感之外,我別無其他更好的願望了。我將盡自己所能使人幸福。晚餐在等候您。在您的臥車中占有一個位置,這使我感到極大的快樂,如果您除了一張護照之外再能為我負擔直到巴黎的旅行費用的話。晚上見!”
當我晚上去拜訪新朋友時,受到她像歡迎老熟人一樣的接待:“如果我能與您一道動身,會十分高興的,”她說,“我只是擔心您無法給我弄到許可。”
“如果您把一份我起草的申請遞交給女皇,一定能得到批準的。我已經準備好了,在這兒。上面寫著:‘我懇請陛下,最最仁慈地考慮,如果我整整一年在莫斯科無所事事,必定會荒廢我的事業。恩賜予我的慷慨不僅於我無益,而且會成為一種巨大的損害,因此我懇求陛下批準我啟程。’”
“此外就不再寫什麼了?”
我搖搖頭。
“護照和旅行費用我都一點不提及?”
“不提。您遞上這份申請,不僅能得到旅行費用,而且也能得到整年的薪俸,否則,我就成了世界上最最愚蠢的人了。您不了解葉卡捷琳娜,可我了解她!”
“好吧,那我把您的草稿謄一遍,把申請親自遞交給女皇。順便談一下,我覺得您是一個比我還要出色的演員,因此我要做您的學生。這頭幾堂課已使我十分高興了。”
在這次精美的晚餐之後,我極為成功地給她上了一課,但必須承認,這堂課費了我好大力氣,持續了一個小時。直到黎明時分我才離開伐維爾,此前她還在我在場的情況下把申請謄清。
“我得明天才能遞交申請書。”她對我說,“今天不可能。”
我鼓勵她做出這樣的決定,並接受了她的第二次晚餐的邀請;當然,我只有離開紮依勒,才能共進晚餐。
當我回到家時,紮依勒非常平靜和悲哀地迎向我,這比她發火時尤為使我感到不快。我曾愛過她,但現在必須與她結束,無論就要發生的分手會給我們帶來多麼多的痛苦。
幸運的是有一位建築師裏納迪,他是一個七十歲的老先生,但依然生氣勃勃和喜好女色。他強烈地愛上了紮依勒,曾多次對我說,他願意在我動身之後接受她,他的出價是我為她付出的兩倍價錢。
偶然的一次機會,恰恰在這天早晨把他引到我這裏,當我告訴他我得動身時,他向小姑娘解釋說,他是多麼熱烈地和深情地愛上她了。她告訴他說,她非常看重他,但她聽命於我,她屬於誰要由我決定。
他沒有從她那裏得到一個明確的答復,在與我共用早餐之後,他就愉快地離開了我們。
幾分鐘之後,我收到了一封伐維爾的來信,她請我盡快到她那兒,有話要說。我立即驅車前往,並向紮依勒解釋說,很快就返回。
伐維爾正樂不可支。“您想不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叫喊著迎向我,“我在小教堂前等待女皇,她每天都到那裏。當她看到我時,仁慈地問我:‘您在這兒做什麼?’我一言不發地把申請遞上。她一邊走一邊看,兩分鐘之後一個使者出現了,他傳達陛下的旨意,叫我跟隨他去葉拉金先生處。這位先生極為友好地接待我並對我說:女皇已頒令給我一張護照,此外還有我一年的酬金和一百杜卡特的旅費。”
這比伐維爾期待的多得多了,她充滿感激地向我保證她對我最最熱烈的友誼。我們商定了啟程的時間,在激情地擁抱之後,才分手。
晚飯時紮依勒問我,如果我把她交給裏納迪的話,他是否必須還給我交給她父親的一百盧布。
“當然。”我回答說。
“可我現在值得更多。”她激動起來,“你只想想你給我買的那些禮物!”
“這是真的,正因為如此,我的意思就是把這一百盧布送給你。”
“然後你也把我送還給我的父親。這太高尚,太慷慨了。”
“毫無疑問。但裏納迪愛慕你。”
“那好。他可以到我父母親那裏去同他們商定價錢。”
“這是一個好主意。再說裏納迪十分富有。”
她高興地拍起手來:“那些障礙都已清除。我們還能上一次床。”
這是我們最後的一夜,紮依勒第二天整個早上都在忙於整理她的物品。她唱,她歡笑,同時也哭泣。我本人則完全茫然若失。讀者知道這是為什麼。離開一個情婦,這對於我總是心情十分沈重,盡管下一個已在等待。
我就這樣與伐維爾動身了。因為先要在裏加停留,於是我用墊子把車改成一種旅行床的樣式,我們躺在上面十分舒服。女演員覺得這種方式的旅行妙極了,特別是在整個旅程中間,除了尋歡作樂、恣情嬉戲之外什麼都不做。
八天之後我們到了裏加,庫爾蘭卡爾親王不在,我們立即繼續前往柯尼希堡,在那兒我們像非常懂得生活的人那樣分手做別。
從柯尼希堡我一個人前往華沙,一七六五年十月末抵達。這是一段不舒適和無聊的旅程;這個季節在華沙完全不可能徒步,於是我立即租了一輛馬車和一個臨時仆人,我與他一道上路去遞交我帶來的那些數量眾多的介紹信。
我首先拜見了儒可夫斯基伯爵,這是一個知識淵博的人。他看到我顯得格外高興,因為他希望給我講述好多事情,就留我吃晚飯。真遺憾!我不得不在他的飯桌旁待上漫長的四個鐘頭,扮演一個與其說是餐桌上的朋友不如說是一個大學生的角色。
傍晚我去亞當公爵處,那兒恰巧在舉行一個大型的社交活動。將軍、主教和部長們都出席了,甚至國王也來了,公爵把我引見給他們。
陛下問了我許多關於葉卡捷琳娜女皇的事情,我很幸運能向他講述引起他極大興趣的東西。晚宴時他請我坐在他的旁邊,在整個宴會中他不停地提出問題。他的身材矮小,卻勻稱。他的臉部富有表情,他的言談由於幽默和極富才智的評述而生動精彩。
翌日,亞當公爵領我去見這裏最有權勢的俄國總督,我們是在貴族社交場中認識他的。在這樣的場合裏人們全都穿著波蘭民族服裝:長筒靴和短上衣,頭發和兩頰的胡須都被剃得光光的。總督是波蘭騷動不安的策劃者,他和他的兄弟對於自己在宮廷中不受重視而感到不滿,於是就成了一次叛亂的領導人。這次叛亂的結果是廢黜了薩克森國王並由俄國支持的年輕的斯坦尼斯勞?帕尼亞托夫斯基取而代之,此人登上王位稱自己為斯坦尼斯勞?奧古斯特。
盡管我生活得節省,但是在華沙還不到三個星期,債務就壓得我透不過氣來。賬單從各方面飛來。不過突然間,幸運把二百杜卡特拋到我的懷裏。我必須講講這是怎麼回事。
一個名叫施米特的先生,國王為他在宮殿中分配了一所住宅,他請我去參加一次晚宴,赴宴的人除了國王還有和藹可親的克拉辛斯基主教,修道院院長基喬迪,以及其他三個人。這三個人對意大利文學有一些了解。心情舒暢的國王對於經典作家比對其他作家更為熟悉,他談及了許多拉丁詩人和音樂家。當我聽到他援引繁瑣哲學的手稿時,驚奇得瞪大了眼睛。但我只是恭聽,一言不發;當談到賀拉斯時,一下子所有人都爭著去援引這位偉大詩人的箴言。每個人都贊頌他的哲學,只有我沈默不語——這主要是美味佳肴堵住了我的嘴。
我的沈默促使修道院長突然發問:“如果塞因加特先生與我們的見解不同的話,能公開說出來,我將非常歡迎!”
“如果您想知道我對賀拉斯的見解的話,那我承認:依我看來,還有一些對宮廷的聲音和精神更為熟悉的詩人。您剛才贊美的那些作為高尚道德和優美鑒賞力的典範的詩歌,從總體看來,只是一些稍許顯得委婉的諷刺詩罷了。”
“但崇高的藝術卻在於用一種諷刺把溫柔的情感與真實融在一起。”
“這對於賀拉斯太簡單不過了,因為他唯一的目的就在於奉承奧古斯特皇帝。而使這位詩人不朽的是皇帝庇護,是他提供給他那個時代作家們的庇護。這也使他的名字得到如此的尊敬,甚至使我們這個時代那些戴上皇冠的貴胄為擁有他的名字而放棄自己的榮譽。
我提到過,斯坦尼斯勞在登上王座時采用了奧古斯特的名字。我的這番話理所當然引起了他的註意。他問我,那些戴上皇冠的貴胄為了用奧古斯特的名字而犧牲了自己的榮譽的都是誰。
“我知道的不全,”我回答,“但例如瑞典國王,他稱自己是古斯塔夫。”
“古斯塔夫可不是奧古斯特!”
“噢,是奧古斯特!這個名字是用另一個名字排列的文字遊戲此處原文是Anagranmm,意思是顛倒字母順序而構成另一個字。例如把August變成Gustau。。”
“您是從哪兒發現的?”
“在沃爾芬比特圖書館的一部手稿裏。”
國王爆發出爽朗的笑聲,因為他在此前不斷引用的手稿也許根本就不存在,就像我所援引的沃爾芬比特手稿一樣。隨後他問我,是否能舉出賀拉斯的一句用委婉形式表達出諷刺的箴言。
我立即回答:“Coramregesuadepaupertateplusquamposcentesferent.”
“這是真的。”國王微笑著說。
施米特先生向主教躬身請求把這句話翻譯過來。
“誰在國王面前對自己的貧窮緘口不語,誰就會從他那兒得到的比要求的更多。”主教說。
施米特先生認為,這句箴言在他看來絲毫不是諷刺的。不過我沒有再辯解,因為怕說得太多了。
隨後國王轉了個話題,他提到阿裏奧斯托的作品,並要求我同他一道朗誦。
我躬了躬身說:“樂於從命。”
幾天之後我又遇到了國王陛下。他把手遞給我親吻,並遞給我一個小包,裏面裝有二百杜卡特。
我不曉得國王是否知道我的負債,但這也無所謂了,重要的是我能還債了。
一月底我有了一次經歷,我要在這裏把它寫下來,隨便人們對我的想法進行判斷好了。我已經在另外的場合裏承認,我這個人從來就沒有能擺脫過迷信。
我做夢在一個高貴的社交聚會裏進餐。突然有一個客人把一個酒瓶擲向我的腦袋,我滿臉流血,我用劍刺穿攻擊者的身體,登上我的馬車逃之夭夭。
庫爾蘭的卡爾王子來到華沙,這使我有機會參加宮廷總管波寧斯基伯爵的一次晚宴。在進餐中間一瓶香檳酒爆裂開來,碎片劃到我的眼睛上方,割破了一條小血管。鮮血從我的臉上汩汩流了下來,淌到衣服上,餐巾上。所有的客人都跳了起來,有人給我包紮額頭,換了餐巾,宴會繼續進行。我是第一個對這個偶然事件發出笑聲的人。這同時我十分驚奇的是我的夢變成了現實,我慶幸,這變成了現實的夢並不是那麼險惡。可兩個月之後我的那場噩夢就成為活生生的現實。
我在倫敦見過的畢內娣與她的丈夫和舞蹈家皮克到達了華沙,他們從維也納來,準備到彼得堡去,帶了一封給國王的兄弟波尼亞托夫斯基親王的介紹信;親王是在奧地利服役的一位將軍,他那時正停留在華沙。我是與國王在公爵那裏進餐的那一天聽到畢內娣抵達的消息,國王當時提出,他希望看到她跳舞並提出給她一筆一千杜卡特的報酬,讓她在華沙停留八天。
我迫切要看到畢內娣並把這個好消息帶給她,因此在翌日一大早就趕到她那裏。她為在這兒重新看到我感到驚喜,而尤為驚喜的是我帶給她的這個好消息。她喊來了皮克,可他卻對此感到懷疑,但正當我們還為此爭論時,波尼亞托夫斯基親王本人前來把國王陛下的願望通知給他們。皮克在三天之內安排了一場芭蕾舞,服裝、布景和樂隊準備就緒;一切都料理妥當,因為劇院經理托馬梯斯全力以赴,以博得他的慷慨的主子的歡心。畢內娣和她的朋友們為用這樣一場輝煌的演出來結束這一年而感到高興。但是這樣的安排卻使另一位女舞蹈家卡苔惱火,因為畢內娣不僅僅以其才能使她黯然失色,而且還誘使她的崇拜者疏遠她。在她的影響下,托馬梯斯給畢內娣帶來了一些麻煩,這使兩個女舞蹈家成了誓不相立的仇人。
在十天或十二天之後,畢內娣就有了一幢布置得十分時尚的住宅供她支配了,銀制餐具,一個漂亮的吧臺,一個出色的廚房和大群的愛慕者,這其中有斯托爾尼科?莫斯茨岑斯基和國王的朋友布拉尼基,他就住在親王宮不遠的地方。
在劇院這個場地上分成了兩派,因為卡苔不想把這個陣地拱手讓給畢內娣,盡管她的才能無法與她的敵人相提並論。卡苔跳第一場芭蕾,畢內娣跳第二場。那些觀眾在第一場拼命歡呼的人,一到演出第二場時就一聲不響了。人們知道,我是站在畢內娣這一邊的,但另一方面我也不能忽視卡苔,科查爾托裏斯基全家和他們的追隨者都站在她的一面,這其中有盧波米爾斯基公爵(1722—1783):波蘭的陸軍元帥。,他是她的最高貴的崇拜者。我不能因為畢內娣而放棄我的朋友,她因此對我進行了嚴厲的責備,為此我非常坦率地向她陳述了我的理由,她要求我不再去劇院,可同時卻對此不做進一步的解釋。她只是說,她要報復托馬梯斯,對他的厚顏無恥進行懲罰,她稱我是她的這一派人的首席代表。我還是那麼喜愛她,而對卡苔根本就不感興趣,她雖然比畢內娣更為嫵媚,卻患上了羊癲瘋。
畢內娣的第一號的崇拜者是卡薩維爾?布拉尼基,他是一個白鷹騎士,卡拉騎兵團的上校。此人在法國服役六年,依然年輕英俊,是國王的朋友。畢內娣毫無疑問地向他訴說自己的不快,要求他為自己去報復那個不錯過任何機會傷害她和折磨她的劇院經理。
二月二十日布拉尼基出現在歌劇院裏,他一反常態地在第二幕結束之後就進入卡苔換裝的房間,並開始向這個女舞蹈家大獻殷勤,托馬梯斯在場,他和卡苔卻認為這位上校與他們的競爭對手鬧翻了,他來這裏完全是為了慶賀他們的勝利。
當卡苔換好了衣服時,演出已經結束。布拉尼基得體地把胳膊伸給她,以便領她到她的馬車上去,托馬梯斯跟在他倆的後面。我湊巧站在門旁等我的馬車。車門敞了開來,卡苔登上車,布拉尼基隨後進入車內並對面露驚詫表情的托馬梯斯說,他可以乘他的那輛柏林式馬車跟在他的後面。托馬梯斯忿忿地說道,他願意乘自己的車並請上校大人最好是下車。可布拉尼基卻對他不加理睬,而是招呼車夫動身。然而托馬梯斯禁止車夫驅車前行,車夫只能服從主人,英俊的布拉尼基被迫走下車來,可他卻命令他的一個騎兵去抽劇院經理的耳光,這個命令以出奇之快和強勁有力地執行了,都使可憐的托馬梯斯來不及思考用他的劍去剌穿他的侮辱者的身體。他進入自己的馬車離開了,可他吃飯時無法下咽,或者因為他首先要先消化消化這記耳光。我本來要與他一道進餐的,可因為我是這場不愉快事件的目擊者,我不能前往。我悲哀地和一聲不響地回到家裏。我覺得好像我本人挨了半記這該詛咒的耳光似的。
翌日,這個事件很自然就成為城市的話題了。托馬梯斯在家裏一直待了八天,他要求國王和他的另外一些保護者進行幹預,讓布拉尼基賠罪,可毫無結果,因為國王本人都不知道他該不該向一個陌生人賠罪;布拉尼基強調說,他只是用一種侮辱去對待另一種侮辱而已。托馬梯斯私下裏對我們說,若不是會付出更大的代價的話,他知道如何去進行復仇的。他安排了兩場演出,能得到四萬柴希內的費用,若是他進行報復就必然失去這筆收入,因為他不得不離開這個王國。他感到安慰的是,與他有聯系的那些大家族都對他表示雙倍的敬重,甚至國王在劇院裏,在宴會上,在散步途中都與他交談,表示出格外的尊重。
只是畢內娣對這件事感到開心,覺得得意。當我去拜訪她時,她嘲弄地向我表示她對這樁不幸的事感到遺憾,這件事傷害了我的朋友。她的這番話令我不快。可我既不能肯定,布拉尼基這樣做是出於她的授意,也沒有想到她會懷恨於我。但即使是我知道了,這對我也無所謂,因為布拉尼基對我既不好也不壞。我從沒有看過他,從沒有與他交談過,我根本就沒有給他機會。我在國王那裏一次也沒有見到過他,因為在我去那裏時他從沒有去過。
這個布拉尼基是一個炙手可熱的哥薩克,他本來叫布拉涅基,但因為他是國王的寵兒和好朋友,於是他堅持他叫布拉尼基,屬於當今的著名的同名的元帥家族;但是這位元帥對這門親戚一無所知,而是在臨終時把他的家族徽章打碎,隨他殉葬,因為他是他的家族的最後的後裔。但盡管如此,國王喜歡布拉尼基,部分是出於古老的習慣,部分是因為他奉命維謹幹練精明,也由於政治上的原因,因為布拉尼基是個親俄派;做為統治者,國王必須在兩個方面做得確保無虞:如果他反對與俄國訂立的相關協定,他害怕這個帝國;如果他把他的反對變為行動時,他同樣害怕它的民眾。
我這段時間循規蹈矩,沒有什麼戀情,也沒有進行賭博。我為國王工作,希望成為他的秘書。
三月五日是聖?卡西米爾節,同時是國王的哥哥、宮廷最高禮儀官的命名日,為此在節日前夕的三月四日,宮廷舉辦了一個盛大的宴會,我很榮幸得到邀請。國王在飯後問我是否願去戲院,因為今晚第一次上演一部用波蘭語演出的喜劇。我不懂波蘭語,向國王做了解釋,但國王回答我說:“這沒關系,您到我的包廂好了。”
這個邀請使我受寵若驚;我接受了,在包廂中我坐在他的扶手椅後面。在第二幕之後演出了芭蕾,國王對一個來自都靈的女舞演員卡薩茜非常滿意,他鼓了掌,這是一種極大的褒揚。
這位女舞蹈家有一定名望,我還從沒有與她交談過。波寧斯基伯爵是她的一個傑出的崇拜者,我有時與他一道用餐,席間每次他都責備我去拜訪其他的一些女舞蹈家可卻從不去拜訪卡薩茜。這促使我在芭蕾舞結束後離開了國王的包廂去向卡薩茜表達我的祝賀,並傳達了國王對她的才能的敬重。
當我經過畢內娣的化裝間時,我看到房門敞開。隨之布拉尼基伯爵走了進去,我鞠躬致意隨即離去,去卡薩茜那裏;她嫵媚作態,責備我為什麼從不來拜訪她,我禮貌地做了回答並許諾說,要經常去看望她。
在這一瞬間布拉尼基來到卡薩茜這裏。我很清楚他是在跟蹤我,但我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可除了向我挑釁不可能是別的。他的中尉畢賽斯基陪他一起。當他出現時,我站了起來,一方面是出於客氣,另一方面我本來也要走了。可他卻把我留了下來並問我:“我看出來我來的不是時候,先生。我覺得您愛這位夫人?”
“不錯,尊敬的先生,難道閣下您不認為她非常可愛嗎?”
“遠遠超出可愛的程度,甚至更多,我愛她,我無法忍受在我身邊有一個競爭者。”
“伯爵,這一點我現在才知道,我不會再愛她了。”
“那麼說您向我示弱了?”
“這沒什麼,在像您這樣一位大人物面前每個人最終都必然示弱的。”
“說得好,說得對,但是一個人在另一個人面前示弱,我覺得他是一個懦夫。”
“這個說法稍微嚴重了些!”
說這話的同時我傲慢地望著他並握緊我軍刀的刀柄。有三四個軍官是這場事件的證人。
當我聽到他在我身後喊我時,我還沒有邁出四步,聽到說我是一個威尼斯膽小鬼,盡管血湧上我的腦袋,可我依然控制住自己,用堅決和平靜的語氣對他說,在劇院外面一個威尼斯膽小鬼能殺死一個勇敢的波蘭人。不等他做出回答我拾階而下,走向戲院的出口。我在這兒等他出來,一刻鐘過去了,白等了一場。我應當當場逼使他抽出劍來才對。他沒有出現,寒冷慢慢凍得我發僵,最終我喚來了我的馬車,駛往俄國總督那裏,因為國王告訴我,他要在那裏用晚飯。這期間我稍許平靜了下來並慶幸自己克制住了最初的沖動,沒有立刻在女舞蹈家的化裝間裏抽出我的軍刀;布拉尼基沒有來,這對我甚至是件好事,在我等他的期間他有全副武裝的畢寧斯基在身邊,也許我就有被殺死的危險。
波蘭人今天雖然總的說來是相當客氣的人,可他們內心中永遠無法擺脫他們古老的本性。在飯桌上,在戰爭中,在他們稱之為友誼的狂熱中,他們依然是薩爾馬特人是達契亞人薩爾馬特人和達契亞人均系頓河流域一帶的部落,卡薩諾瓦認為他們是些野蠻人。,他們不懂得,一旦與一個人發生爭鬥時,應當是一個人對一人,而不可以成群結夥去殺死一個人。我看得很清楚,布拉尼基是受畢內娣的挑唆來找我麻煩的,要像對待托馬梯斯那樣來傷害我。我沒有挨耳光,但是區別並不大;三個軍官是目擊者,他罵我是膽小鬼,我清楚我必須做出決斷,要求他進行徹底賠罪。我在考慮我該采取什麼樣合適的方式,既達到目的又不損害自己的利益,魚和熊掌我都要得到,當我到達國王的叔叔、俄國總督科查爾托裏斯基親王府邸時,我下了車,我決定把這一切告訴給國王,讓國王迫使他的寵兒對我進行賠罪。
當總督看到我時,他親切地責備我,讓他等了這麼久;像往常一樣我們坐了下來玩牌,我是他的搭檔,我犯了不少錯誤,當我們又輸了第二局時,他朝我叫了起來:“您今天的腦子哪去了?”
“尊敬的大人,到離這四裏遠的地方去了。”
“玩牌的時候,”他回答說,“做一個受尊敬的人的搭檔,那他的腦子要用在牌上,不能到四裏遠的地方去。”
說完這句話,他就把牌扔到桌子上,開始在廳裏踱來踱去。我感到一絲窘迫,但隨即鎮定下來,同樣站了起來,走到壁爐旁邊。按照我的想法,國王不會讓人等得太久的。半個小時過去了,傳來了消息,陛下今天無法前來。這個消息令我感到沮喪,但是我掩飾住了我的不安。進餐的時候到了,我坐在通常坐的座位,在總督的左邊,共有十八個人或二十個人用餐。總督對我仍舊不滿。就在進餐中間卡斯帕爾?盧波米爾斯基公爵出現了,他是在俄羅斯服役的中將;他坐在餐桌的另一端面對著我。當他一看到我時,他就提高了聲音對我表示,他對發生的事情感到抱歉:“我向您表示遺憾,”他說,“但是布拉尼基喝醉了,一個醉酒的人是傷害不了一個受人尊敬的人的。”
“發生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在場的人都在問道。
我沈默不語,人們就轉向盧波米爾斯基,但這位將軍說,因為我不回答,他覺得自己也應當沈默。
於是總督用通常的親切語氣對我說:“您與布拉尼基發生了什麼事?”
“尊敬的大人,飯後我把這件事詳詳細細地單獨講給您一個人聽。”
當我們從餐桌旁站起來時,公爵就穿過一扇小門離開了餐廳,我跟隨他去並把一切都講給他了。他嘆息了一聲,一臉沈思的表情,他說:“您的腦子離這兒有四裏遠,看來您是對的。”
“我可以冒昧地請閣下出一個主意嗎?”
“在這類事情上我沒有主意可出,因為要不什麼都不做,要不就什麼都做。”說完這句富有哲理的話,他就走了出去。我穿上我的皮衣回到家裏。我的健全的本性使我睡了六個小時的好覺。當我醒來時,我坐在床上在深思,我該怎麼辦。這個“要不什麼都不做,要不就什麼都做”在我的頭腦裏轉個不停。根本就不能考慮“什麼都不做”,當我決定“什麼都做”時,我看到只有一種可能性:我不是生就是死,或者,如果布拉尼基拒絕決鬥的話,那就殺死他,即使我觸犯法律被推到斷頭臺上為此贖罪也在所不惜。
在我決定進行決鬥之後,我必須向他提出建議,在離華沙四裏外的地方,即在斯塔羅斯塔依之外進行這場決鬥,因為在這個地區之內進行決鬥是要被處以死刑的。我給他寫了下面這封信,全文照錄,因為直到今天我依然保有這封信的原稿:
華沙,一七六六年三月五日晨五時
尊敬的先生:
閣下昨天晚上在劇院辱罵了我,您毫無權利毫無理由這樣來對待我。因此我認為您仇恨我並表達了您要把我從生者的行列中清除出去。我能夠也願意使您滿意。尊敬的先生,有勞您用您的車把我帶到一個不會因為我的死而使您觸犯波蘭法律的地方,如果上帝保佑我,我同樣可以在這個地方把閣下置於死地。如果我不相信您靈魂高尚的話,那我是不會向您提出這個建議的。
您恭順而卑微的仆人
卡薩諾瓦
我讓我的仆人在天亮前一個小時送到國王宮殿旁他的府邸。半個小時後我收到了答復,他寫道:
我的先生:
我接受您的提議。可請您通知我,我有幸在何時見到您。
致以崇高的敬意
您的布拉尼基
我極為高興地立即回答他,我將在翌日晨六時到達他那裏。
隨後我收到了另一封信,布拉尼基寫道,我可以選擇地點和武器,但是一切都必須在同一天完成。
我把我的劍的長度:三十二寸告訴了他,並通知他,在城市轄區之外的任何地方均可由他決定。隨後他送來了他給我的最後一封信:
我的先生:
請您立刻到我這兒來,這將使我感到非常高興,我派我的馬車到您那兒接您。
致以敬意
我回答他,整天我都有事要做,不能外出,因為我已決定,如果我們立即進行決鬥的話,那我隨時準備到他那裏去。因此我請他不要見怪,我把他的馬車打發回去。
一個小時之後布拉尼基親自來我這裏。他讓他的陪同留在外面,他進了房間,把門栓推上,坐在我的床上。我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於是握緊我的手槍。
“您大可放心,”他說,“我來這兒不是想謀害您,而是想告訴您,我接受您的提議,但是,如果這是一個兩個人的決鬥的話,那這樁事就決不能拖到明天。我們要在今天進行或者根本就不進行。”
“很好,我心裏就只想在今天進行這次決鬥呢,我不想給您一個逃避這次決鬥的口實。您來接我好了,但得在午飯之後,因為我得有力氣啊。”
“同意。但是我寧願在隨後享受一頓精彩的晚餐,而不是此前吃一頓精美的中餐。”
“每個人都有他們自己的喜好。”
“您說的對。可還有件事我不明白,您為什麼把您的劍的長度告訴我?我是要使用手槍的,因為我不願與一個不知名的人用劍決鬥。”
“您是說一個不知名的人?我能在華沙給您說出二十個證人來,他們證明我在劍術上不是一個能手。我不想與您用手槍進行決鬥,您不能向我提出這樣的要求,因為您已經讓我選擇武器了;這兒有您的信作證。”
“是呀,嚴格上說您是對的,因為我知道,是我讓您進行選擇武器的;但是您拒絕使用手槍,這過於看重榮譽了;如果我向您保證,若是使用手槍對我是一種快樂的話,那您會同意的。再說開第一槍時多半都會打空的,如果我們兩人彼此都沒有射中的話,那我答應您,只要您願意,您就能用劍擊斃我。”
“我對您的這番話感到滿意,因為我覺得它充滿了機智。因此我樂於滿足您的願望,盡管這有悖於我的感情,我覺得用手槍進行決鬥太野蠻了。您三點鐘來接我,我們到一個不觸犯法律的地方去進行決鬥。”
“好極了,您是一位非常可愛的人。請允許我擁抱您。您以榮譽向我保證,您不把這件事告訴給任何一個人,否則我們倆立刻就會被抓起來的。”
“您怎能懷疑我不保守秘密呢?事涉我的榮譽,我不會去冒這種風險的。”
“這就夠了。那麼三點鐘見。”
我們擁抱,我要了一份可口的午飯。我不想空著肚子去見冥王。正當我用餐後水果時,有兩位年輕的伯爵同他們的家庭總管:一位可親而有教養的瑞士人前來拜訪。他們是我的心境快樂和我的好胃口的見證人。兩點半時,我請在場的人離開,讓我一個人單獨待一會兒。兩點三刻時,我走到窗前,一當看到布拉尼基的馬車我就能立刻下來。布拉尼基乘坐一輛六匹馬的柏林式轎車,有兩個騎馬的仆從,他們牽著兩匹備用馬,另外有兩個軍官,他的副官和三個長槍騎兵。除此還有四個仆人站在車夫的後面。馬車一停在我的門前我就急匆匆下來,我看見我的對手由一位中將陪同,一個狙擊手坐在前排的座位上。車門打了開來,那位將軍把他的座位騰給了我。我進入車內並吩咐我的仆人不要跟我前往,他要留在家裏,等候我的命令。
“也許您需要您的仆人呢,”布拉尼基對我說,“因此或許您帶上他們更好些。”
“如果我像您帶那麼多人的話,那我就帶上他們的,可我只有一兩個人,沒有他們我也無所謂,因為我是在跟一個受尊敬的人打交道。必要時閣下會讓您的人供我使用呢。”
他把手遞給我並告訴我,他會命令他的人先照顧我再照顧他。
我坐了下來,車動了起來。如果我問他去什麼地方的話,那我就顯得可笑了。於是我沈默不語,布拉尼基也一聲不響。
車走了幾個小時之後就在一座漂亮花園的門前停了下來。我們下車繼續步行,由波尼斯基的跟隨人陪同,我們走進一條林陰路,在三月五日這條路尚未成陰,在路的尾端放有一張石桌。他的衛兵把兩把長一英尺半的手槍放到桌子上,旁邊是一個大藥袋和一個袖珍天平。他把火藥和彈丸裝進槍管,隨即把兩只手槍交叉放在桌子上。
這時布拉尼基對我說:“先生,您選您的武器吧。”這時中將大聲問起來,這是不是要進行決鬥。
“是的。”
“你們不能在這裏決鬥。你們還在斯塔羅斯塔依。”
“這沒有關系。”
“這有很大關系,我不能成為證人;我來自宮廷衛隊,你們這是對我進行突然襲擊。”
“您沈默好了!一切由我負責;我欠這位值得尊敬人的一份人情。”
“卡薩諾瓦先生,您不能在這兒決鬥。”
“那為什麼把我帶到這兒來?無論去哪我都要捍衛我的榮譽,哪怕是在教堂裏。”
“那你們向國王去陳述你們的理由,我保證他不會批準你們的。”
“這我願意,但是波拉尼基閣下在您在場的情況下至少對我說,他對昨天發生在我與他之間的事情表示歉意。”
我在提出我的要求時瞥向布拉尼基,看到他聳了聳肩膀並用憤怒的口吻說,他來這裏是為了決鬥;不是為了談判。隨即我對將軍說,我是想避免決鬥,但事情並不取決於我,這一點您可以作證。他雙手抱著頭離開了。
布拉尼基催促我選擇武器。我脫下皮衣,拿起了離我最近的一把。他拿起另一把手槍並對我說,他以他的榮譽保證,我所選擇的武器絕對好用。
我回答說:“我將用您的腦袋來做試驗。”
他臉色變得蒼白,把他的劍拋給他的仆人並向我袒露出他的胸膛。我被迫效仿他的樣子,然後我退後了有五六步。布拉尼基也同樣退了五六步。我們倆只能離這麼遠。
當我看到他停下步子並把手槍指下地面時,我用左手摘下我的帽子,請他向我開第一槍,表示我對他的尊重。
可他並沒有立即把槍瞄向我開火,他失去二三秒的時間,他的槍遮住了他的頭。我不能長時間地等他調整好他的姿勢,而是突然地舉起我的手槍並開了火,在這同一瞬間他朝我進行射擊,在場的人都不懷疑,他們一致認為只聽到一聲槍響。我覺得我的左手受傷了,於是把這只手塞進衣袋裏;當我看到我的對手倒下來時,我扔掉手槍向他奔去。突然我看到三把閃亮的軍刀在我頭上輝映,這令我驚恐起來。三個貴族殺手要把我砍成幾段,斬殺在他們主子的身邊,當時我正跪在布拉尼基的一側。幸好他沒有失去知覺,用響亮的聲音朝他們喊叫:
“混蛋,不許動這位受尊敬的人!”
他們一聽到這個聲音都怔住了。我用右手攙住布拉尼基的腋窩,將軍扶住左側;把他帶到百步遠的旅館。布拉尼基倒在一張大型的躺椅上,人們給他解開上衣和褲子的紐扣,把襯衣捋到胃部上面,他看到了他的傷口並斷定他傷得很危險。我的彈丸擊中了他的第七根肋骨的右側,又從左側最後一根肋骨的下方穿了出來。兩個傷口相距有十英寸遠,看起來令人不安,因為極可能穿過了內臟。布拉尼基用虛弱的聲音對我說:“您把我射殺了。如果您要救您自己,那就趕快逃走,免得在斷頭臺上丟掉腦袋。您還處在斯塔羅斯塔依之內,我是一個王家軍官,白鷹騎士。抓緊時間逃走,如果您的錢不夠的話,那就把我的錢袋拿上!”
他的沈重錢袋落到地上,我把它拾了起來,重新塞進他的口袋裏,我向他表示感謝並對他說,這錢袋對我沒有用處,因為如果我有罪的話,我會丟掉我的腦袋。“我希望,”我繼續說道,“您的傷不是致命的,我感到沮喪我被迫把您傷成這樣。”
隨後我吻了他的前額,離開了旅館。可我到了外邊我發現既看不到馬匹也看不到仆人。所有人都去找醫生和牧師,去通知傷者的親戚和朋友去了。我孤獨一個人,身上沒帶著佩劍,站在雪地上;我受傷了,不知道該走哪一條路,才能回到華沙。我信步而行,走不遠遇上一個趕著空雪橇的農民。我喊他,他理解了我的意思,他拿起一條粗毯子,我一躺在雪橇上,他就給我蓋上。隨後他按波蘭的方式吆喝起來動身了。
一刻鐘之後我瞥見布拉尼基的最好朋友比寧斯基,他佩帶著鋥亮的戰刀匆忙趕了出來,顯然他是來找我的,所幸我乘的這副寒酸的雪橇沒有引起他的懷疑,若是他向旁邊瞥上一眼的話,那他就會看到我的腦袋;我毫不懷疑他會把我殺死的,就像一個孩子用把剪子剪掉一朵花似的。
我到了華沙,隨即前去亞當?科查爾托利斯基公爵的宮殿,去尋求一個庇護所,可沒有人在家。我一分鐘也沒有耽誤,決定逃到附近的一座弗朗西斯教派的修道院。我敲響了修道院的門鈴,守門人給我開了門。當他看到我滿身鮮血時,他猜出了我來這裏的原因,想很快把門重新關上。可是我的動作比他更快,不給他任何時間,我一腳把他踹倒在地。他的喊叫聲招來一群驚恐的修士。我朝他們喊道,我要求庇護,若是他們拒絕我的話,那我對他們就不客氣了。他們中一個人說了幾句話,隨後他把我帶入一個小屋裏,它看起來像是一個牢房。我請他派一個人去找我的那些仆人,當我的仆人出現時,我打發他們去找我的朋友卡姆比堯尼和一個外科醫生來。
在我的朋友和醫生到來之前,波德拉申省的總督來了。我還沒有過與他交談的榮幸,他在年輕時進行過一次決鬥;他聽到我這次決鬥的一些細節,於是利用這個機會來向我講述他自衛的故事。稍後卡裏茨省的總督雅布洛諾夫斯基公爵和維爾納省的總督奧津斯基也來了。他們責備那些修士把我安排在這間像囚室的房子裏。這些可憐的家夥告罪,並說我虐待了他們的守門人;這些高貴的大人聽了都笑起來。我沒有笑,因為我的傷口使我灼痛難忍。隨後我立刻被安排到他們的兩間最好的房子裏。
子彈射進我的食指的上半部,把手指的根部打碎並留在手掌裏。我馬甲的一個銅紐扣使子彈的力量減弱,這使我肚臍附近的腹部只受了點輕傷。得把子彈取出來,這是一個極為麻煩的手術。給我找到的第一個外科醫生叫根德隆。他把傷口朝兩邊翻了開來。在醫生進行這項令我疼痛的手術期間,我向在場的人講述這次決鬥的始末,以此來掩飾這位蹩腳醫生給我造成的痛苦,他用鑷子在傷口裏翻弄著尋找子彈。虛榮心在如何強勁地支撐著人的肉體力量和精神力量啊!若只有我一個人時,我一定會痛得昏過去的。
根德隆走了之後,俄國總督的外科醫生立刻與盧波米爾斯基公爵來了,公爵講述了在我決鬥之後發生的一些事情;他說,比寧斯基前去沃拉,看望了他的朋友的傷勢。他沒有看見我,他發誓,不管在什麼地方,只要發現我就把我殺死,隨後騎上馬像個瘋子似的急馳而去。他估計我在托馬梯斯那裏,於是就到了那裏。他發現托馬梯斯,可他的情人以及盧波米爾斯基公爵和莫斯查科秦斯基伯爵都在場。他看到我不在,於是就問我在哪裏;當托馬梯斯回答他不知道時,他就拿出一把手槍對著他的腦袋要開火。莫斯查科秦斯基為了阻止他的這種謀殺行為抱住了他的身體,想把他從窗戶裏扔出去;但這個狂人擺脫了他,並用軍刀砍了他三下,把伯爵的兩頰砍裂,打掉了他的三個牙齒。
“在這樣的英雄壯舉之後,”盧波米爾斯基公爵繼續說道,“他抓住我的領子,把手槍頂到我的胸膛上,逼我後退,要我安全地和無損地把他帶到院子裏,他的坐騎就在那裏,他劫持我,因為他怕托馬梯斯的仆人對他進行報復。我按他的要求做了,這期間莫斯查科秦斯基回家去了,他的醫生費了好長時間給他做了處治。隨後我也回家了,不久就聽說這次決鬥在整個城市引發起的激動。謠傳紛起,說布拉尼基已經死亡,他統領的長槍騎兵騎馬在整個地區進行搜索,要為他們的上校報仇,他們要把您砍成肉醬。您躲到這座修道院裏真是一個非常好的主意。大元帥弗蘭西斯卡?比林斯基伯爵已經用二萬個龍騎兵圍起了這座修道院,但這實際上是為了保證您的安全,阻止那些發瘋的長槍騎兵殺害您,因為有可能他們會沖擊修道院。
醫生們說,若是子彈傷著了腸子的話,那布拉尼基就有生命危險,但如果不是這樣那他就能活下來;明天這事就有準信了。他讓人把他帶到最高禮儀官家裏,因為他不敢回到王宮他自己的住宅。可國王很快就來到他那裏,旁觀這次決鬥的那位將軍告訴國王,您威脅要射穿布拉尼基的腦袋,就是因為這句話您才保住命的。布拉尼基要保護他的腦袋,采取了一個不舒服的姿勢;這樣他沒有射中您,否則他就會擊中您的心臟,因為他射中了一把刀的刀刃,這使彈丸裂成了兩半。幸運的是比寧斯基沒有見到您,他可不是一個好惹的人。
“尊敬的大人,我最最幸運的是我沒有在當場射殺布拉尼基,否則我就會在我跑去救助他的那一刻被他的三個朋友殺死,他們都已經把軍刀砍向我的腦袋了,就在這當兒布拉尼基朝他們喊了起來:‘混蛋,不許動這位受尊敬的人!’閣下和善良的莫斯查科秦斯基伯爵遭遇到的事情令我感到抱歉。”
在這一瞬間俄國總督的一個官員走了進來,他遞給我一封短信,公爵在給我的信中稱:“附信是國王剛剛送給我的。祝您睡個好覺!”
國王的信上寫道:
“布拉尼基的情況很壞,親愛的叔叔。我的一些醫生都在全力為他施救。可我也沒有忘記卡薩諾瓦。您可以向他保證,即使布拉尼基死了,我也寬恕他。”
我敬重地把這封信按在我的胸脯上,隨後把它展示給我的這幾位高貴的客人,他們與我一道都為國王的仁慈感到敬佩。
翌日來了一群客人並同時帶來了裝滿了黃金的錢袋,這都是與布拉尼基伯爵為敵的一些貴族要送給我的。這些帶錢袋的人告訴我,他們是受他們的主人和夫人的委托送來的,說我是一個外國人,也許需要錢用,因此不揣冒昧,派他們前來。我表示感謝,但拒絕收下這些金錢。我以這種方式至少推卻了四千杜卡特,並為我這種行為感到十分驕傲。卡姆比奧尼覺得我的這種英雄主義非常可笑,他說得對,因為後來我就為此感到後悔了。
我肚子上的小傷口在好轉,但是在第四天我的手發炎了,醫生們一致認為,要把手截掉。他們的會診結果登在翌日的宮廷報紙上。我根本就不同意這種方法,對這些屠夫們的無知大加嘲笑,這一天三個醫生同時來到我的面前。
“哎,我的先生們,你們都來了!允許我問一下,為什麼?”
我自己的醫生回答說:“在我準備進行截掉手術之前,我希望得到這些教授先生的贊同。讓我們看看您的傷都嚴重到什麼程度了。”
打開了繃帶,檢查了傷口。傷口在流血,腫脹。醫生們用波蘭語交談,到最後三個人都用拉丁語告訴我,晚上就給我把手切掉。聽到這個通知,我朝醫生們露出了揶揄的微笑,而要切掉我的手的那位大夫向我保證,我不需要害怕,並擔保,采用這種方式我很快就會康復的。
“先生們,你們的科學解釋是那麼正確那麼美好,只是缺了點什麼,這就是我的同意,而這種同意你們是得不到的。我是我的手的主人,我決不允許你們把它與我的胳膊分離開來。”
“我的先生,炎癥已經十分嚴重,明天就會發展到胳膊上。到那時胳膊也要截掉了。”
“好啊,那你們就把我的胳膊也截掉好了。但是你們還要等一些時候,只要我還懂得什麼是炎癥時,這種事情就不會在我身上發生。”
“可您在這方面懂得不可能比我們多。”
“這可能,但我覺得你們根本就不懂。”
“這樣說可有些過分了。”
“別管過分還是不過分,你們走吧!”
在隨後兩小時來了一些無聊的客人,醫生們向他們通告了我的固執愚頑。總督伯爵甚至寫信給我,稱國王對我如此缺乏勇氣感到極為驚訝。這使我受到了傷害,於是我給國王寫了一封長信,半是嚴肅認真半是詼諧戲謔,在信中我對醫生們的無知和對把醫生們的話奉為福音的那些頭腦簡單的人取笑了一番,我甚至在寫給國王陛下的信中稱:我沒有手的胳膊毫無用處,若是炎癥真的嚴重了,那我就讓人把胳膊截掉。
我的長達四頁的信在宮廷裏被傳聞開來,人們覺得這對一個手發炎了的人太不可思議了。盧波米爾斯基告訴我,我拿那些從心裏關懷我的人開心取樂是不公平的,因為三個華沙的一流醫生在這樣一個如此簡單的事情上是不會犯胡塗的。
“尊敬的大人,他們自己是不胡塗的,可他們卻要使我犯胡塗啊。”
“噢,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或許他們以此向布拉尼基獻個殷勤呢。布拉尼基的情況很壞,也許他需要這樣一種安慰來品嘗一番。”
“但這決不可信!”
“尊敬的大人,這今天晚上就能看出來了。如果炎癥發展到胳膊上的話,那我明天就把胳膊截掉,我說話算數。”
醫生們來了,一下子來了四個。他們發現我的胳膊比平常腫了有三倍那麼大,一直到肘部都發青了。但當解開繃帶時,我看到了肉是玫瑰紅的顏色,膿腫在消退。盡管我滿心高興,可我一句話沒說。醫生們解釋說,胳膊受感染了,光截掉手已不頂用了。截掉的手術不可避免,最遲不能遲於明天早晨。
我已經夠了,不想與這些人進行爭論,他們都已做出了決斷;隨後我告訴他們,他們明早帶他們的器械來好了。他們一走我就命令我的仆人,在他們來時把他們擋在門外。
我不想詳細講述一些細節,只是說,蘇爾科夫斯基家的一個法國外科醫生,他對他的有學問的同事極為敵視——按著我的願望進行治療,不僅保留住了我的胳膊也保留住了我的手。
在復活節那天我去做彌撒,胳膊上打著繃帶。我的治療用了二十五天,但直到十八個月之後我的左臂才能運用自如。做完彌撒後我前去宮廷。國王遞給我手讓我親吻,並問我為什麼我胳膊上纏著繃帶,我回答他說,我得了風濕病。
“您要小心啊,還會得更多這樣的風濕病的!”國王說,他面帶從容的微笑。
見過國王之後,我就前去布拉尼基那裏,因為我欠他一次拜訪。他在我生病的期間每天都打聽我的情況並把我的劍退還給我。
我踏進一間巨大的前廳,我的出現引起了所有在場人,軍官、護衛、仆人、侍童的巨大驚愕。我請求一位副官向尊敬的大人去通報一聲。他沒有回答我,而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走了進去,隨之兩扇門敞了開來,那位副官向我深深鞠了一躬,請我進去。
布拉尼基躺在床上,欹著枕頭,裹著一件華麗的睡衣。他的面色像死人一樣蒼白,他向我致意,我對他說:“尊敬的先生,我今天來是為了請您原諒,我缺乏涵養不能忍受一種微不足道的我本不應予以重視的侮辱;我來到這裏是為了對您說,您向我表示的敬重遠遠超出了您對我的侮辱,並請求您在未來保護我,使您的那些認識不到您的偉大心靈的朋友們不把我看做是敵人。”
“我承認我侮辱了您,但是您也要承認,我和我的人為此付出了代價;有關我朋友的事,我聲明,凡是不對您表示充分尊敬的人那他就是我的敵人。比寧斯基已經降級了,並從貴族等級中被排除出去。您不再需要我的保護了,因為國王尊敬您像尊敬我一樣,像尊敬任何一個敬重法律的人一樣。您坐下來,讓我們成為朋友。讓他們給您倒一杯巧克力茶。您已經痊愈了?”
“完全好了,尊敬的先生,只是這只手的活動還不行,我想一段的時間就會恢復如初的。”
“您勇敢地在醫生們面前保衛了自己,您的健全的理智和您的勇敢為您帶來了榮譽。您猜想的完全正確,這些傻瓜們把您弄成殘廢認為是在向我討好,他們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祝賀您在與醫生的鬥爭中成為勝利者,保護了自己的手。”
仆人給我送來巧克力茶,最高禮儀官進來了,他友好地看著我。在五分鐘之內房間裏擠滿了貴夫人和騎士,他們得知我在布拉尼基這兒,就紛紛擁來,想看看我們面對面是什麼個樣子。布拉尼基請我講一下他的彈丸是如何傷到我的手的。
“閣下請允許我重復一下我在那一瞬間我做的姿勢。”
“您請吧。”
我站了起來,擺出了我在他射擊時的姿勢,隨之他說道:“現在我明白了。”
一位夫人接著我的話說道:“您應當把手放到身體後面。”
“請原諒,尊敬的夫人,我更多想到的是把我的身體放到我的手的後面。”
布拉尼基聽到這句玩笑話微笑起來,可他的妹妹卻對我說:“您要殺死我的哥哥,因為您向他的腦袋開槍了。”
“夫人,上帝作證;我所關心的是他要活著並保護我不受到他的隨從的攻擊,事實也正是如此。”
“但是您確實對他說過,您要射向他的腦袋。”
“這是一句俗話,就像什麼扭斷脖子一樣。一個講究實際的人要瞄準的是一個人身體中間部分,因為腦袋是在上端,面積不夠大;再說腦袋很容易活動。我舉起手槍,當它下移到差不多到身體中部那麼高時,才開槍射擊。”
“是這樣的,”布拉尼基說道,“您的戰術比我的要好,您給我上了一課。”
“您的傷勢好些了吧,上帝保佑您。”
“它只是沒有愈合。可如果在決鬥那天我若像您那樣的話,那我肯定保不住命了,因為他們告訴我,您那頓飯吃得非常好。”
“尊敬的先生,我當然要那樣做了,因為我害怕這是我最後一次午餐。”
“如果我要吃過飯的話,您的彈丸就會穿過我的大腸。因為腸子裏是空的,它就隨著彈丸而癟了下去,彈丸滑到了一旁,沒有造成傷害。”
復活節的星期一,我在俄國總督那裏用午飯。他對我說:“政治上的原因阻止我讓您留住在修道院。但您不能因此懷疑我們的友誼,因為我是在為您著想。我讓人在我的府邸裏面為您準備一所住處,我的夫人很喜歡與您交往,但這個住處在六個星期才能準備停當。”
“尊敬的先生,我將利用這段時間去拜訪基輔總督,他給予我榮幸,邀我前往。”
“誰以他的名義邀請您?”
“總督的女婿,在德累斯頓的伯爵布呂爾。”
“做這樣一次短暫的旅行,這對您很好,因為這次決鬥已給您招來一大批敵人,他們任何機會都不會錯過,要來找您的麻煩,上天保佑您別再受到另一次攻擊!您要好好保護自己,決不要徒步外出,特別是在夜裏。”
兩周的時間過去了;我經常受到邀請去吃中飯和晚餐,到處人們都要我描述決鬥的細節。慢慢地我的故事變得家喻戶曉了,出於快意也出於虛榮,我很難不去滿足他們的願望。
有一天我去拜訪莫斯查科秦斯基伯爵,遇見了畢內娣,她一見到我就走掉了。“她為什麼要反對我?”我問伯爵。
“她恨您,決鬥是由她引起的,是您使她失去了她的情人布拉尼基,他不想再理睬她了。她希望,他像對待托馬梯斯那樣對待您;可您差點殺死她的騎士。她強烈地責備他接受了您提出的決鬥要求。但是他聲稱,他不想再見她了。”
兩天後我動身旅行,前去基輔總督波托斯基住的克裏斯蒂安諾波爾。他曾是俄國女皇安娜?伊萬諾夫娜的情人之一。波托斯基留我在他那裏住了十四天。白天他的私人醫生帶我外出,晚間我同他和他的朋友賭博。我坐在那裏經常像是坐在火炭上,但幸運同樣經常是忠實於我的,這對我可是太必要了。在這位騎士家裏過了一段舒適的生活之後,我返回蘭貝格。在那兒與一位非常美麗的姑娘一起,度過了八天歡樂時光,不久,她就學會怎樣去迷住波托斯基伯爵,使他娶她為妻。貴族家庭的血液得到了更新!
我從蘭貝格來到普拉維宮,它坐落在維斯瓦河畔,隸屬於俄國的總督。在這兒,一天清晨有一個漂亮的村姑進入我的房間。我覺得她十分符合我的理想。但由於我不會波蘭語,便試著用行動來使她明白我要她做什麼。噢,可怕!她進行反抗並大喊大叫,使得宮殿管家跑了過來。
“我不理解您,”他平靜地對我說,“如果您喜歡這個姑娘,為什麼不走直路?”
“您說的直路是什麼?”
“您同她父親說,並與他達成協議。”
“我可以請您為我辦這件事嗎?我不會說波蘭語。”
“我願意效勞。您能給他五十荷蘭盾嗎?”
“如果她還沒有被染指,我付一百荷蘭盾!但她必須要像一頭羊羔那樣溫順!”
這項交易沒有什麼障礙,結婚典禮就在當晚舉行。可是我還沒有完成行動時,這個姑娘就跑掉了,我要求她父親用鞭子把她給我帶來。
第二天,作為補償,他們給我帶來更多的姑娘,很顯然,那個姑娘不在。
“這不行,”我悻悻然聲稱,“我必須看到她的臉!”
“臉是無所謂的,”宮殿管家說,“只要其余的沒受到損傷就好嘛!”
“對於我說來臉是最最重要的,”我對他說,“其他的一切都是附帶的。”
他不懂這樣一種語言。但我看著那些姑娘,在她們中間找不到一個能激起我情欲的。於是在百無聊賴的八天之後我返回華沙。人們普遍給予我的惡劣接待,使我有充足的理由表示驚訝。無論我走到哪兒,到處聽到的都是不客氣的問話:“您為什麼回來了?我們以為您一走了之呢。”
當然我還是收到了一些邀請,但沒有一個人在餐桌上與我攀談。俄國的總督根本不理會我的問候,國王陛下一次也不接見我。
我在苦惱中向蘇拉斯科夫斯基公爵問及這令我不解的變化是何道理,他回答我說:“這是我們的民族性格。我們是變化無常的。‘Sarmatoriumvirtusveluiexiraiposos——如果善於抓住機會,您就會有好運。’現在已經太遲了。您只有……”
“離開,”我打斷了他的話,“我向您保證,會盡快動身的。”
回到家我發現一封匿名信,這是一個顯然對我懷有好意的人寫的,他在信中通知我,國王被告知,我在巴黎從彩票收入中私吞了一筆很大的數目,除此還多次行騙,還有我是一個流浪劇團的成員。
對於這些指控,我只能回答:捏造誹謗之詞遠比去駁斥它們要容易得多。
真的,我希望馬上離開華沙,但我背著債務,沒有足夠的旅費。於是我給威尼斯我父親的朋友寫信求援,信剛剛交給信使,突然又得到了救星,使我擺脫了災難。
一位將軍受國王的委托出現在我的面前,他向我下達命令:八天內離開華沙。對這項命令我極為憤怒,請求代理人告知他的君主,我不會服從這個規定,如果人們強迫我的話,我會對這樣一種暴力提出強烈的抗議。
將軍泰然地回答說:“我沒被委托帶回您的回答,而只是向您通告陛下的命令。”
“那我將給他寫信。”我說,並坐了下來給國王寫道,榮譽不允許我離開華沙,因為我不幸負了一筆債務。我必須等待,直到我得到所需的金錢。
我把這封信轉交給莫斯茨岑斯基伯爵,就在第二天他受國王的委托給我帶來了一千杜卡特。同時他請我諒解國王的這項命令,因為他不知道我缺少金錢。“如果陛下催促您動身,這完全是為您的利益著想。”他補充說,“國王希望您能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因為他知道,您現在每天都受到挑釁。您雖然通情達理,對它們不予理睬,但國王對我的遭際卻極為關註。”
我對此滿懷感激,並請伯爵轉達我對陛下的謝意,告訴他,我將毫不遲疑地遵守國王的命令。
前往安科納(1)
前往安科納
與一個猶太人做旅伴
我愛上了他的女兒莉雅
……
我在猶太人家門前下了車,因為他激起了我很大的興趣。如果我不是去他那裏感到愜意的話,那第二天我就又會上路了。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在焦急地等待他,要與他一起慶祝安息日。在這一天禁止做任何工作。我興致盎然地註意他們臉上流露出的節慶情緒、他們華麗的衣著和整個住宅的潔凈整齊。他們款待我像一個同信仰的人一樣,而我盡可能扮演好這個角色;我稱房主人為馬多采,他的一句話就使所有的謙恭殷勤有了一種別樣的色彩。這種謙恭殷勤是真誠的,但也是有著自己的打算,考慮的是如何有利。馬多采指給我兩個房間供我選擇;因為這兩個房間相鄰,我就都要了,並答應立即多給他一個波羅,女主人交待一個信基督教的女仆,給我準備必要的東西,為我準備晚餐。馬多采立即對她做了指示。在女仆整理車夫卸下的物品期間,我與馬多采一道去猶太教堂。自從他成了我的房東,我就覺得他變成另外的樣子。我看到了他的家庭,看到了他的住宅,一切都非常幹凈整潔。
我參加了一小會兒禮拜,那些虔誠的以色列人在做禮拜時對我和在場的其他男女基督教徒不理不睬。隨後我就單獨一個人去交易所遊逛。在這座城市裏我開始盡情地去享受生活;我感到奇怪,差不多三十年的時光過去了,這是一個巨大的時間距離,可即使如此我覺得自己與其說是老了還不如說是依然年青。當我考慮到那個時期我的身體的和道德上的存在並把這種存在與我現時的存在相比較時,竟有多麼大的不同啊!我發現自己完全變了,我那時是多麼幸福,而我現在覺得自己是多麼不幸。我已經喪失了憧憬一個幸福未來的幻想能力。盡管我一再抗拒,但我不得不被迫承認,我揮霍了我的生命。我想我還能活二十年,可這二十年黯淡無光。在我四十七歲時我就知道了。我已處在幸福不再眷顧我的年紀了,知道了這點,我不悲悲戚戚,這就足夠了;因為沒有盲目女神的寵愛任何人在世上都不會幸福的。我那時為能允許自由地返歸祖國所做的一切努力使我的願望局限在我得到仁慈的寬恕,不管我做了好事或者壞事,只要能回去,不發生什麼意外就行。我清楚了,問題就只在於,在臨近生命結束的時候,我做稍許的屈從就行了。在歡樂中度過了生活的人,這種屈從使他陷入黑暗的觀察之中,這類觀察與他風華正茂的青年時期格格不入,在那個時代他什麼都不需事先考慮周詳,在那個時代他關註的只是當前,在那個時代始終不變的是玫瑰色的前景使他的生活幸福,使他的精神在愉悅的幻景中怡然自得,這都使他嘲笑一位哲學家,此人竟敢於對他說:在這種迷人的景象後面站著的是衰老,是苦難,是經常遲到的後悔和死亡。如果在二十六年前我腦子裏就有這樣的念頭的話,那人們可以想像,我今天該是什麼樣子。如果我不想方設法去扼殺這殘忍的時間的話,那這些念頭會使我窒息而死的,正是這殘忍的時間讓這些念頭從我依然是年青的心靈中滋生出來。我寫,是為了自己不至於百無聊賴,我高興,我祝賀我在此中找到了樂趣。即使這只是些饒舌,那我並不在意,我意識到我在寫時感得到愉快,這就夠了。
我在返回來時看到馬多采坐在桌旁,處在他一家人中間,這一家人有十一口人或十二口人,其中有他九十歲的依然矍鑠的母親。一個中等年紀的猶太人是他的大女兒的丈夫。我覺得她長得並不可愛,但是小女兒卻十分迷人。她父親要她與佩紮羅一個她還沒見到過的猶太人結婚。
“您還沒有見到過他,”我說,“那您不可能愛上他的。”
她用嚴肅的口吻回答我說,為了結婚,愛並不是必要的。她的姐姐誇獎她的回答。我的女房東說,她是在與她的丈夫生了第一個孩子之後才有愛的。我稱這個可愛的猶太姑娘為莉雅,因為我有理由不提她的名字;我跟她講了些好笑的事情,可她連正眼也沒瞧我一下。
飯菜是齋期的,但卻十分可口,非常精致。晚間我睡在一張漂亮的床上。翌日清晨馬多采來告訴我,我可以把要換洗的衣服交給女仆;莉雅會精心地把它們熨好。我感謝他給我吃了蛤蜊,並通知他,我也許有種特權,每天都吃肉和齋食;但重要的是他不要忘記鵝肝。他回答說,明天就給我準備,可是在他的家裏除了莉雅沒有人吃鵝肝。
“那莉雅就和我一起吃好了,”我說道,“我會給她喝最純不過的塞浦路斯王國的酒。”
在同一個早晨我從威尼斯領事那裏弄來了塞浦路斯酒;當我告訴他我住在馬多采家裏和怎樣偶然認識他時,他極為驚訝。他告訴我,此人極為富有,是個有名放高貸的人;我若是在金錢上與他打交道時,可要小心。我還告訴了他,我得在這兒待到月底,等候一艘大船。隨後我返回吃中飯,飯菜極為可口。翌日我放下我交給女仆的襯衣和絲襪;稍後馬多采與莉雅一道出現了,因為她知道如何洗滌我襯衣上縫制的花邊,之後他把我與莉雅單獨留了下來。這個十八歲或二十歲的美人讓我魂不守舍,她穿著一件幾乎遮不住雪白胸脯的緊身胸衣出現在我的面前,毫無忸怩做作之態。她大概註意到了我的神情。我重又恢復了常態,告訴她,她要極為仔細地關照我的那些衣服,不要認為我是個小氣鬼。她回答我說,如果我不急的話,那完全由她一個人來做。我隨即說,我留多長時間這只取決於她,可我的這句話沒有引起她任何一點註意。我補充說,我對一切都滿意,除了巧克力,我喜歡喝攪過的和起泡沫的;她回答說,她會親自為我料理。
“在這種情況下,”我說,“我給您雙倍的分量,我們一道來享用。”
她解釋說,她不喜歡喝巧克力。
“但是您喜歡鵝肝吧?”
“非常喜歡,我父親說過了,今天我與您一起吃。您顯然害怕被毒死吧?”
“沒這回事,倒相反我希望我們一道死去。”
莉雅裝作不懂得我的樣子。當她離開我時,我已經充滿了欲求,並決定迅速地采取行動。我必須在同一天弄清楚她的想法或者告訴她父親,他不要再把她打發到我的房裏來了。我過去已經有過教訓了,知道猶太人在愛情上都是怎麼想的。按照我的看法,莉雅更漂亮更容易上手,因為安科納的愛情生活更為自由。
中飯有肉菜,完全按猶太人做法。莉雅自己端來了鵝肝並坦然地面對我坐了下來,可是一條布遮住了她美麗的胸脯。鵝肝做得極為精致,它不太大,我們把它完全吃光了,並喝了斯科波羅酒,莉雅覺得這酒比鵝肝還要可口。隨後她立起身,準備走開。我攔阻她,說飯才用了一半。莉雅解釋說,她倒是願意留下來,可她的父親覺得這樣做不合適。我打發女仆,去把他請到這兒來,我對馬多采說,她的女兒令我的胃口增加一倍,如果他允許她的話,若是有鵝肝,我希望她每次與我一道用餐,這對我是一種榮幸。他回答說,恰恰是因為她使我的胃口增加一倍,他才不打算這樣做。如果我要多付一倍錢的話,那她可以留下來。這種結論令我滿意極了。我告訴他,我接受他提出的條件,並贈給他一瓶斯科波羅酒,莉雅向他保證,這酒絕對純正。於是我倆一道用餐,當她在美酒的影響下變得興高采烈起來時,酒的甘醇和利尿性出色地配合了愛的渴求。我對她說,她的眼睛燒得我透不過氣來,因此她必須允許我吻她。她回答說,她的義務感不允許我這樣做。
“不能吻,不能觸摸,”她說,“我們只能一起吃一起喝,我會像您一樣地高興。這就夠了。我依靠我的父親,我什麼都不能作主。”
“難道我一定得請求你父親,允許您對我好一些嗎?”
“我覺得那樣做是不體面的,我父親很可能感到不快,那就不會再讓我到您這來了。”
“若是他告訴您,對這類小事不要那麼認真對待呢?”
“我不會聽從他的,我繼續做我該做的。”
她的這一番清清楚楚的聲明使我看到,她不是那麼容易到手的;而如果我一味去硬來的話,那我決不會成功;這會使我感到後悔並失去我的最重要的目標。於是我默不作聲,我覺得餐後的糕點和猶太式的糖煮水果極為精美,我們喝塞浦路斯酒,莉雅認為它比世界上所有的甜酒都更可口。
當我看到她對酒的巨大熱情時,我覺得,若是愛神維納斯對她沒有像酒神巴克斯一樣的力量是不可能的,但是她的理智很堅強,酒不是升向她的腦袋,而是使她的血液燃燒,可她的思想是清晰的。我分享她的快樂,在拿咖啡時抓住她的手,想吻她,但她不讓我這樣做。可她的拒絕並不是表示對我的反感。她風趣地對我解釋說,這對尊敬說來過多了,對愛說來過少了。她的解釋立即向我表明,她可不是一個新手。我把我的行動推到下一天並通知她,我晚上要在威尼斯領事那裏用晚飯。
午夜時分我返回家中,眾人都睡了,只有女仆在等我,我給了她一大筆小費。我跟她談起了莉雅,可她沒有對我說些有用的話,莉雅是一個好姑娘,非常勤奮,家裏人都喜歡她,還沒有一個男人碰過她。就是莉雅私下收買她,她也不能談出更好的了。
早晨莉雅出現了,她給我拿來了巧克力茶,坐在我的床上,她說,中飯會有精美的鵝肝;因為她晚上沒有吃飯,胃口會非常好的。她補充說,因為塞浦路斯美酒晚上她什麼都沒有吃,她的父親對這種美酒貪婪極了。我答應她,給她父親一瓶。莉雅坐在這裏像前一天早晨一樣。她的乳房使我心急火燎般的不安,我覺得她不可能不清楚她的影響。我問她是否知道,她的乳房非常美。她回答說,少女的乳房都是美的,像她一樣。
“你知道嗎,”我問,“它的形狀使我感到特別的愉快?”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非常高興,當我使您享受到這種愉快時,我對自己沒有什麼可責備的。再說,一個少女不再像遮掩她的面部那樣遮掩她的胸部了,除非是在一個大型的社交場合。”
說這番話的同時,她調皮地打量著我襯衣花邊上——那上面還鑲有一些鉆石碎片——一顆被一支利箭射穿的金色的心臟。
“您覺得這顆心可愛?”我問道。
“很迷人。這是真金的?”
“是的。這使我能鼓起勇氣把它贈給您。”
我把它從脖子上解下來,準備送給她,可她面帶溫柔的表情謝絕了,並說道,一個姑娘不應當有這樣的意圖,也不可以去接受任何東西。我請求她收下來,並對她保證,我不會因此向她提出絲毫回報的。她回答說,即使為此她仍然感到欠我些什麼,因此她什麼也不會接受的。
聽了這番話後我明白了,我這樣是無濟於事或者說是多此一舉,我必須做出決斷了。我厭惡采取一種粗暴的方式,這只會引起她的嘲笑,甚至是發火,前者使我感到羞愧並且是毫無意義,在第二種情況下我就給了她蔑視我和厭棄我的機會,因為理性是在她那一邊的。她也許就再不會給我送巧克力茶了,我就沒法抱怨了。我決定控制我的眼睛,不再向她流露出絲毫愛戀的意圖。我們就餐時非常愉快。送來蛤蜊,這是我要求吃的,而這是她的宗教所禁食的,這種食品使她戰栗不安;可當女仆離開時,她卻大快朵頤,吃得不亦樂乎,並向我保證,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享用這樣精美的東西。
我對自己說,這個莉雅能如此輕易地跨過嚴厲的戒律,能在此中找到巨大的樂趣;她不向我隱瞞她的享受,她是否使我相信,她對愛情的喜悅是冷談的或者她能抗拒和蔑視這種喜悅。不,這是不可能的。她不愛我,或者她愛我,僅僅是從我的一再追求中找尋樂趣;為了去滿足她肉體上的愉悅,顯然她有另外的手段。
我想請她吃晚飯,我考慮到斯科波羅酒的烈性;可她謝絕了並肯定地說,如果她晚上吃東西的話,那她無法入睡。
當她給我送來巧克力茶時,我一下子就發現,她那漂亮的胸脯遮上了一塊白布。她挽著我坐在床邊。我哀嘆地對她說,她只是因為我說過我看到她的胸脯感到非常快樂她今天才用布把它遮住。她面帶漫不經心的表情說道,她沒有這樣想過;因為沒有時間穿緊胸衣就用布把它遮住。我笑了起來,對她解釋說,她這樣做好,因為如果我全部看到了,那我覺得它就不再那麼美了。她什麼也沒有說,我喝完了我的巧克力茶。我突然想起我放在我匣子裏面的那些誘人的裸體袖珍畫和銅版畫。我請莉雅給我拿過來;我對她說,我要給她看圖畫上世界最最美麗的乳房。她回答說她不感興趣;可她把匣子拿過來之後,沒有做出要走開的樣子。
我把一幅圖畫正面攤放開來,上面是一個正在自慰的裸體女人;我用一條手帕把畫的肚臍下的部位遮住,放在手裏指給她看。她認為這個胸脯跟其他人的沒有什麼兩樣,我也可以把其余的部分亮開。於是我把這幅袖珍畫交給她,莉雅開始笑了起來並說,畫得不錯;可這對她說來並不是什麼新奇的東西,因為所有的女孩子在她們結婚之前都這樣做,即使是私下裏偷偷地做。
“那麼說您也這樣做了?”
“每當我有興趣時我就去做,隨後我就能入睡了。”
“我親愛的莉雅,您的率直令我無比的激動,您要不對我更好些,更討人喜歡些,要不您就不要再來我這兒了。”
“您是這麼脆弱。那麼今後我們只在中午見面好了。但現在您把其他的袖珍畫拿給我看。”
“我有一些銅版畫,您不會喜歡的。”
“看看再說。”
我把阿雷蒂諾彼?阿雷蒂諾(1492—1556):意大利詩人、劇作家。年青時曾從事繪畫,與畫家提香是知友;他搜集也繪過春宮畫。搜集的姿勢畫冊遞給她,她面帶安詳但卻十分聚精會神的表情一幅一幅地觀看這些圖畫,並又從頭翻看她已看過的一幅,這令我十分驚訝。
“您覺得很有趣?”我問道。
“非常有趣;這是非常自然的。但一個規矩的女孩不應當長時間看這些東西,因為她們清楚地知道,這會使她們非常激動的。”
“這我相信,我親愛的莉雅。我也同樣如此,您看看。”
她笑了,站了起來,走到窗前,繼續看這個畫集,把背朝向我。當理發師來了時,莉雅離開了,走時說吃飯時會把畫集還給我的。
我相信她至遲會留到明天的。我的這次大膽行動沒有使她惱火,第一步已經邁出去了。我們在一起吃飯喝酒,情緒甚佳。在享用飯後糕點時她把口袋裏的畫集掏了出來,這使我興奮起來,想給她做一番解釋;可她禁止我對這些圖畫做任何的說明,並威脅她會立刻離開我的;她說這本畫集是用眼睛看的,也許我比她更需要去加以指點。我不耐煩地從她手上把畫集拿了過來,自己出去散步,把希望寄托在喝巧克力茶的時刻。利用這個機會莉雅對我說,她得請我做些解釋,可如果我願意為她這樣做的話,那我可以手上拿著畫加以說明。我對她說,那她必須回答我或許提出的關於女人的所有問題;她答應了,但同時提出一個條件,我們的談論只限於我們在畫上所看到的。
我們的功課持續了兩個小時,在這期間我成百次地咒罵了阿雷蒂諾,因為每當我用一雙胳膊去觸摸白布後面的乳房時,她毫不留情地威脅我要走掉。可是她在告訴我有關女人的一些事情時——我巧妙地裝作不知道提出來的——卻使我血脈賁張。她告訴我那些如癡如醉的肉欲的快感,並向我生動而嚴肅地解釋畫上描述交歡時所激發的外部和內心活動,按照我的推斷僅有理論那她是不可能描繪得如此準確的。她在這方面表現出的才智令人稱贊。我真想把我所占有的全部東西都交給她,通過這樣一項了不起的事情使她的驚人才能得到圓滿的體現。她向我保證,她知道的這一切不是出自自身的體驗;當她信賴地告訴我她急於結婚時,那樣她就會什麼都知道了;我覺得我必須相信她說的是真話。當我有些放肆地對她說,她的父親為她挑選出的丈夫也許是一個“衰仔”的話時,或者是一個胃口不佳消化力不強的人,一個長期裏只能盡一次丈夫義務時,她變得悲哀或至少裝作是這個樣子。
“怎麼?”她說,面帶驚愕的表情,“難道所有男人不能每天都盡做丈夫的義務,就像每天要吃飯要喝水要睡覺那樣?”
“正相反,我親愛的莉雅,只有很少數的人能做到。”
那個早晨我是那麼興奮,幾乎都能從皮膚上溢出來,在安科納沒有合適的地方可供一個體面的男人用錢來進行一次官能上的享受。我斷定我愛上了莉雅。我每天都對威尼斯領事說,我的動身日期還要推遲些日子。像一個真正的戀人似的,我陷入種種有悖常理的幻想之中;在我看來,莉雅是所有美人中最有道德的女人,是道德的楷模。她非常誠實,毫不做作,光明磊落。安於本性,不做逾分之想,凡是法律禁止的,她都虔誠地服從,盡管愛的火焰在她身上從早到晚從晚到早都在燃燒。在我身邊她成功地堅持了足足兩個鐘頭,束縛住那要吞食她的火焰,沒有做出要熄滅它的任何舉動。是啊,莉雅是那麼有道德!她每天都面臨屈服的危險,可總是獲得勝利,無需借助其他手段幫忙。
九天或十天過去之後,面對莉雅我開始變得狂暴起來,不是說我的行動,而是我語言更咄咄逼人了。她顯得心情沈重並承認我是對的,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她得出結論,如果我禁止她每天早晨到我這兒來,那會是一項明智的決定。中飯時按照她的意見我們什麼都不做。我幾經躊躇提出請求,她應該繼續來我這裏,但是要遮住她的胸脯,不要談及阿雷蒂諾的那些姿勢或涉及到愛的事情。她嫣然一笑,回答說,她不會是第一個違反這些條件的人。我也沒有違反,可是三天之後我懶於去忍受了,我告訴領事,一有機會我就要動身上路了。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後,莉雅的快活勁使我的胃口大增,可我經歷了下面的一幕:
午夜後兩小時我醒了,感到內急,要去廁所。馬多采家的廁所位於底層。我赤著腳在暗中走到下面,在我解手之後我又順著樓梯準備返回我的房間。在一層末端我看見從門縫中透出一縷燈光;我知道這個房間本來是空的。我向那裏走去,想看看誰在這個時候在房間裏還亮著燈。這種好奇心並不是出於想去看到莉雅,因為我知道她睡這幢房子的另一側。可令我驚愕的是我看到莉雅赤裸裸地與另一個也是赤裸裸的青年男子躺在一張床上,他倆一起在試著做各種各樣的姿勢。他們的位置離門只有兩步的距離,這使我看得畢露無遺。他們彼此耳語,每隔四五分鐘就玩一個新的花樣,體位的變化、姿勢的改換讓我對莉雅的美欣賞得如癡如醉。這給我帶來的樂趣緩和了我的憤怒,可我依然憤憤不平,因為我所目睹的一切使我毫不懷疑莉雅是在嘗試阿雷蒂諾的各種姿勢,她把這些姿勢都牢牢地記了下來。每當他們要達到高潮時,他們便停了下來並借手的幫助享受高度的愛的歡樂。這種享受盡管是不圓滿的,可卻使我極度亢奮起來。在采取男人躺在床上的姿勢時,莉雅表明自己是一個熟練的行家裏手:她吮吸那個年青的男人的寶物。因為我在她身後看不見她吐出來,可我肯定,她把我這個幸運的競爭對手所射出的瓊漿玉液都吞了下去。這個年青的情夫指著他那變得疲軟的玩意兒笑了起來,看樣子莉雅對它的不爭氣有些抱怨。她想使它重新振作起來,憤然生氣;可他疲憊地望了望鐘,任她嘮叨,自己穿上了襯衣。她也同樣穿上了衣服朝他說了句話,臉上的表情使我猜測出是在責備他。當我看到他們都快穿好衣服時,我就回到我的房間,去到窗前朝門望去。四五分鐘後這個幸運兒走掉了。我重新躺在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這絕不是因為興奮,而是因為憤恨和屈辱。對我說來莉雅再不是一個正經的姑娘了;我知道她是一個放蕩的女人,並且仇恨我。我打定了主意,要責斥她我所看到的一切,隨後就把她從我的房間裏趕出去;在這之後我才入睡。
可是當莉雅端著著巧克力茶出現時,我突然改變了我的計劃。她興致勃勃,我也露出相應的表情;在我喝了巧克力茶之後,我向她講述我在昨夜裏看到她的英雄業績,講這個故事時我沒有流露出任何一點憤怒的意思。我特別提到了蠟燭式的姿勢和精美的漿液,這一定使她的胃口大增的。最終我表達出了我的希望,她應當在今晚裏順從我,這不僅僅是使我的愛達到頂峰,而且也是使我守口如瓶、保守這個秘密得到的一種回報。
她毫無驚慌的表情,回答我說,我別做美夢了,因為她根本就不愛我,說有什麼秘密,那不過是我出於仇恨而捏造出來的。
“我可以肯定,”她接著說道,“您不可能去幹這樣一種下流勾當。”
說完這話她背向我就走掉了。
她說的一點不錯。我本可以采取一種可憎的行動,可是我不想這樣去做。我從來就不想這樣。她說的話都是真的,即使是冷冰冰的,也是真的,這使我恢復了理智。她不愛我;她不欠我什麼,我不能提出任何要求。正相反,她應當要求我向她賠罪,因為我沒有任何權利窺視她,更沒有權利用我的描繪去侮辱她。如果我不是這樣不體面的和不識相的好奇,我是根本看不見這一切的。我除了感到失望沒有什麼可抱怨的。那麼我能做什麼呢?
我做我應該做的。我很快穿上衣服,到交易所去打聽,得知當天有一艘船去費烏米。從費烏米走陸路到的裏雅斯特有四十裏;我決定到費烏米,於是去海港,找到一艘船,與船夫交談起來,他告訴我,順風時我們第二天早晨肯定至少能抵達伊斯特裏南端。我訂下了一個好的位置,然後去領事那裏辭行,他祝我旅途愉快。從那裏我去見馬多采,付清我的欠款,回到我的房間,整理行裝。我還有充足的時間。
莉雅出現了,她說她不可能在當天把我的換洗衣服和襪子準備完畢,可明天一早晨就能備妥。我面帶快樂和平靜的表情,回答說,她的父親可以把我的東西送到威尼斯領事那裏,他會為我費心托人帶到的裏雅斯特的。她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
此後不久,我在用飯時船夫本人帶一個水手來搬行李。我把裝好的箱子交給他並說,其余的我自己帶到船上。他提醒我註意,船在破曉前一個小時啟程,我向他保證我會準時到達的。
當馬多采聽到我要前往費烏米時,他請求我帶一個小匣子給他的一個朋友,他還要寫一封信讓我帶上。我回答他說,我樂意效勞。
莉雅與我一道用餐,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她同我用習慣的方式交談,問我對飯菜是否滿意,她既不為我簡短的答話也不為我避開她的目光而感到困惑,她大概認為,她的態度向我表明是一種精神力量,是性格的堅定,是高度的自信,可我覺得這是一種厚顏無恥而已。我恨她,因為她欺騙了我,並且敢於對我說她不愛我;我蔑視她,因為她相信,我對她有一種很高的評價,因此她毫不臉紅。她也許相信,我一定尊重她,因為她對我說過,她認為我不可能把發生的事情泄露給她的父親。她不理解,她根本就不配我對她有這樣的信任。
她在喝斯科波羅酒期間說道,我還有兩瓶酒,都是麝香葡萄酒;我回答她說,我留給她做興奮劑用,夜裏可以提升她的放縱能量。她沖著我莞爾一笑,說道,我沒有花錢就享受到那麼精彩的演出,看到這樣的戲劇我肯定願意付出黃金的;若是我不動身上路的話,那她願意快樂地再為我演出一場。
聽到這個回答,我真想把我面前的酒瓶朝她臉上摔去。我把它用手抓住,讓她清楚地知道;我在發火時會做些什麼。若我不是從她臉上的表情清晰地看出一種咄咄逼人的和挑釁性的自信的話,我真會犯下這種可恥的罪行的。我極為拙笨地要把酒斟滿我的杯子,就像我拿起酒瓶就是為了這個目的似的;可當我去抓起酒瓶時卻用起了反手。莉雅註意到了這點。我站了起來,回到了我的房間,因為我已控制不住自己了。可一刻鐘之後,她又出現了,給我端來了咖啡。這種態度,侮辱性的鎮靜自若令我感到可怕極了。我稍許安靜下來,想到她的這種態度一定是出於復仇的渴望;但她對我說,她並不愛我,並也當面向我表明了;這種復仇難道還不夠嗎?她解釋說,她是來幫助我捆行李;於是我請她讓我安靜,我抓起她的胳膊,把她帶到門外,關起門來,留下自己一人。
我們兩個人都有自己的道理。莉雅欺騙我,貶低我,鄙視我,我有理由厭惡她。我發現她虛偽,她陰險並且極端的厚顏無恥。她有理由仇恨我的在場!或許她希望我對她進行某種傷害,這會讓我為窺探她而感到後悔的呢。我還從沒有陷入這樣一種極度困難的情緒之中。
近晚時分,兩個水手來取我的行李。我向我的女主人道謝,並用平靜的口吻對莉雅說,她應當把我的換洗衣服打進一個布包裏,交給她的父親,他此時已先到船那裏去送小匣子了。他在那兒還交給我一封信,我與他道別並對他的關照表示感謝。隨後我們的船立即在清新的微風中啟航了,可兩個小時之後船停了下來。我們駛出了二十裏遠。風停了一刻鐘之後又從東方刮了起來。這艘幾乎空蕩蕩的小船開始可怕地搖晃不止,使我的胃腸上下翻騰,我嘔吐起來。午夜時風完全轉向了,船主對我說,我們最好是返回安科納,風向不順,我們不可能駛往費烏米或抵達伊斯特裏的某一個海港。這樣我們不到三個小時就又回到了安科納,海港警官立刻就認出了這是傍晚駛出的那條船,允許我們上岸。我與軍官交談,求他為我弄到一張好床供睡覺之用;這期間水手們在料理我的行李,我在等待,看他們把我帶到什麼地方,船主說了,他們要把我送回原來我住的地方。我願意住在附近的一家旅店,我惱火再次見到莉雅。可事情不如我的所願。馬多采從床上起來,祝賀又一次見到我。這時已是淩晨三時。我躺在床上,精疲力竭,就是想睡覺。我告訴他,我累了,希望單獨一人在床上用午飯,到時我會喊他,隨便吃點就可以了,不要鵝肝。我一連睡了十個小時,醒來時全身痛得厲害,可覺得胃口很好。我搖了搖鈴,女仆出現了,她告訴我,莉雅因為頭痛躺在床上。我感謝天意,它使我免去了見到這個年青不知羞恥的女人所面臨的尷尬。
我發現飯菜十分簡單,於是告訴女仆,她應當給我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天氣十分惡劣。威尼斯領事來拜訪我,聊了兩個多小時,他肯定地說,這種壞天氣至少要延續八天之久;這個消息使我感到極為苦惱,這也同樣是因為莉雅的緣故,我不可能不再次與她見面,我已經沒有什麼錢了,可我還有珠寶。當晚飯時莉雅沒有照面時,我認為她不會再來了。但我的想法錯了。她在第二天早晨出現了,為我送來了她沖好的巧克力茶;她的臉上流露出的既非是歡樂亦非是平靜的表情。我告訴她,我要喝咖啡,不吃鵝肝了;因此我要一個人單獨用餐,今後每天只付給她父親七個波羅。此外我只喝奧爾維多酒。
“您還有四瓶呢。”
“那不再是我的了,因為我已經把它們贈送給您了;我請您走開,盡可能不要踏進這個房間,因為您的感情,您精心表達出的方式和方法,都會使一個即使是最富有哲學思想的男人也會失去克制。再說,您的在場令我感到憤怒。您的外表不再有力量使我忘記掉,它裏面藏有一個可憎的怪物的靈魂。您也應當知道,在我與警官交談期間,水手就把我的行李送了過來;否則我是不會再到這裏來的,而是住到一家旅館裏,在那兒我不會害怕被毒死。”
莉雅走開了,一句話也沒回答,我肯定她不會再露面了。我有過經驗,像莉雅這樣性格的女孩子並不少見;我在斯帕,在熱那亞,在倫敦,甚至在威尼斯都遇見過這樣的姑娘;但這個猶太女人卻勝過所有的其他人。這一天是星期六,馬多采從猶太教堂回來就到了我這兒,滿臉高興地問我,為什麼我對他的女兒那麼兇,她發誓說,我沒有一丁點兒理由生她的氣。
“我親愛的馬多采,我沒有傷害她的意圖。可我要節省我的飯錢,我對她說過了,我不再要鵝肝吃了;因此我要單獨一個人用餐,這樣就能省下三個波羅。”
“莉雅準備付給我這筆錢,她要與您一道吃飯,這樣您就不必害怕被毒死了。她對我說,您很害怕呢。”
“我親愛的,您的女兒聰明過頭了,變得相當愚蠢。我既沒有必要讓她付您三個波羅,也不想省下這三個波羅;為了向您證明這一點,我將付給您六個波羅,但條件是:您也與我一道用餐。您女兒付三個波羅的提議是一種放肆,這倒是適合她的性格。一句話:或者我單獨一個人用餐,每天付六個波羅;或者與您和您的女兒一道用餐,付十三個波羅。這是我最後的決定。”
他走了,臨離開時說,他不想讓我一個人單獨用餐。午飯時我不斷與馬多采交談,瞧也不瞧莉雅一眼,對她不時說出的有趣事情笑也不笑。我只是喝我的奧爾維多酒。在餐後莉雅給我的杯子斟滿斯科波羅酒並且說道,如果我拒絕喝下,那她也不再喝了。我回答說,如果她富有理智的話,那她只喝水就行了;我也不願從她手中接受任何東西。喜歡飲這種酒的馬多采開懷笑了起來,隨後他說,我是對的,於是把三杯酒一飲而盡。
天氣很壞,我整天在家裏寫東西;女仆給我送來晚飯,飯後我就上床,立刻入睡。稍後不久一種微弱的聲音把我弄醒了。我問道:“誰在這兒?”我聽到莉雅輕聲地說道,她來這兒不是為了打擾我,而是想用半個小時來為自己辯護,然後就離去。說這話時她就躺在我的身旁,蓋上了被子。
這次來訪出乎我的預料,因為這不符合這個少女的性格;這倒使我感到一種快意,因為面對她我有的只是報復的情感,並打定主意,不管她做什麼,我絕不上當。於是我連碰她都沒碰,而是用輕柔的口吻對她說,我接受她的辯解了,請她立刻消失,因為我迫切需要睡眠。她回答——當我聽她說完,她就讓我睡覺。
隨之她就開始說了起來,用了整整一個鐘頭來說服我,我一直都沒有打斷她。她的手段或者也是真情的流露,使她的話聽起來頭頭是道,她首先承認她是不對的,並隨之強調,我應當原諒一個十八歲的姑娘才是,她不能克制她的激情帶來的狂暴的進逼,天生的對愛的渴求奪走了她的理智。按照她的看法我必須寬恕她的這些災難性的弱點,還有那些可憎的事情。甚至她幹下了這些壞事,她只是因為她不能控制住自己。她向我發誓,她愛我,如果她不是不幸地愛上了那個我見到過的基督教徒的話,那她就會以活生生的行動證明這點了。那個人是一個輕浮的廢物,他對她沒有任何情感,並還從她這兒拿錢。她向我保證,盡管他一再地逼迫她但並沒有失去她的處女之身。她向我發誓,她都六個月沒有再見到他了;她在那個夜裏讓他前來,錯誤在於我,因為我給她看的銅版畫和讓她喝的酒激起了她的欲望。她的全部辯解要達到的效果就是為了她內心的安寧,我要把這一切忘掉並在我們還能相處的時間裏必須對她非常友好才是。
當她停止說話時,我覺得,她講述的這大段話中沒有一處地方能去加以哪怕是稍許的駁斥。我做出了我像是表明錯在我的樣子,並為她不幸地愛上了一個廢物而感到內疚,為她由於天性的欲望所迸發出的超強力量而失去了自持感到慚愧;然後答應她,她再不會在我的舉止中看到一丁點惱怒的跡象了。
因為我的這番聲明並沒有達到這個小壞蛋所希望的效果,於是她繼續說下去,談到感官的弱點,稱自負經常是橫在溫柔的愛情路上的一個障礙,並驅使心靈去對她熾熱的願望采取反抗的行動;她要以此來向我證明,她愛我並只是因此才在用一些瑣碎的小事來搪塞我,以此贏得我的註意,並增加我對她的愛戀之情。她違反本願地做了這些,她別無其他辦法,這不是她的過錯。
我還能對此說些什麼呢!我本想對她說,正是因為她那可憎的和極為可詛咒的秉性我才不得不恨她;可是我不想剝奪掉她的這份勇氣,因為我樂於見到她變得富有進攻性,那樣就能使她受到更厲害的屈辱。但這個壞孩子沒有走到這麼遠。她從沒有向我伸出雙臂,她的臉從沒有貼近我的臉。她在我們交談之後就離開了,我感到高興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也許她覺得她勝利而歸了,詩人賀拉斯說過:“靈魂借助耳朵獲得的印象太淡薄了。”當她向我講述愛神的神奇力量如何主宰她時,我想起了我看到她在男人豎起蠟燭時的動作;如果莉雅也對我這樣做的話,我恐怕難以抗拒。在這兩個小時之後,她就交出了主動權,但她並不感到有什麼不滿。我相信她會為我準備巧克力茶。淩晨時她就來了,衣著隨便,富有刺激性,走路踮著腳,像是怕驚醒我似的,雖說她迅速地瞟了我一眼,看到我並沒有在睡覺。因為我覺得她依舊是傻模傻樣和懷有心計,我慶幸自己能夠騙過她。
她給我帶來了巧克力茶;我看到有兩杯,這使我認為,說她不喜歡那根本不是真的。她回答我說,她有義務以此解除我怕被毒死的恐懼。我也感受到意外,她送巧克力茶時胸部遮得嚴嚴的,甚至穿了一件衣服,可在半個小時前出現時只身著襯衣和裙子。我越清楚地看到她想借助她的魅力做誘餌來馴服我,我用冷淡來侮辱她的意願就更強烈。我勝利的反面只能是傷害的羞辱;因此我冷淡得像冰一樣。
我大快朵頤,對四周不理不睬。莉雅不顧我的叮囑,她帶來了鵝肝並說道,這是為她自己準備的;如果有毒的話,那她就一個人死好了。馬多采稱,他也願意去死,開始大口嚼大口咽,我笑了起來,也同樣大吃起來。莉雅這時說道,我的定力還不夠強大得在敵人面前保持鎮定自若,這句話使我感到惱火。我隨即回答,這無傷大雅,再說我有足夠的力量去應付一切變故。
“您不妨試試,”我解釋說,“來引誘我喝斯科波羅或者麝香酒。如果您不責備我的定力是軟弱的話,那我現在早就喝醉了。我會向您證明,我的定力是不可動搖的。”
“一個經常讓步的男人是值得愛的。”她回答說。
“一個不責備他軟弱的少女也是值得愛的。”我說。
我讓人從領事那兒拿來斯科波羅酒和麝香酒,我不能讓莉雅面帶輕松的微笑挑釁般地說我是所有男人中最值得愛的人。
飯後盡管天氣不好我依然外出,到一家咖啡館坐坐。我肯定,莉雅夜裏會發動第二次攻擊,我在那兒試圖找個人把我帶到一個用金錢買愛情的地方。八天前有一個希臘女人把我帶到一座令我作嘔的房子裏,今天她指給我一個濃妝艷抹的本地女人。這更使我厭惡。我回到家裏,像往常一樣,獨自一人用晚飯,並打定主意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可三分鐘之後莉雅敲門,大聲地對我說,我忘記交給她巧克力粉了。我打開門,當她拿過巧克力粉時,她請我晚間讓門敞開,因為她有重要的話我和談;說這是最後一次。
“您現在談吧,隨您的便。”
“不,這需要較長時間,家裏人都睡了我才會來的。再說,您沒有什麼可害怕的。您已經躺在床上,您是您自己的主人,我對您不再有什麼危險了。”
“對,肯定沒有危險。您會看到門是開著的。”
我的決心更加堅定,要戰勝她的任何企圖;我相信我的蠟燭不會熄滅的,因為我肯定她會來的;有亮照著只會使我的勝利更為巨大,看到她的屈辱和羞恥會使我享受的快樂更為愜意,於是我躺在床上等待。
莉雅十一點時來了,穿著襯衣和裙子,她把門閂上;我問道:
“吶,您要對我說什麼?”
她上了床,把她的裙子脫了下來,然後又脫掉襯衣,把被子拋開,緊緊貼到我的身上。其後果是不言而喻的,她一句話也不談,把我擁到她的懷裏,用她的雙腿把我圍繞起來,一連串的親吻使我喘不過氣來,簡短地說,她在這一瞬間奪走了我的全部能力,除了那種我要保留給她的能力,再沒有其他的了。在我私下最後的清醒瞬間,那就是我認識到我是一個笨蛋,莉雅聰明無比,她比我更清楚地理解人的本性。隨之我的愛撫和她的同樣熾烈起來,她讓我吮吸她的雙乳,我在她的玉穴裏欲仙欲死,令我驚訝的是她使我清楚地感覺到裏面的那道門沖不開我是進不去的。
“我親愛的莉雅,”稍許沈默之後我說,“我愛你;我怎麼能仇恨你,你怎麼能引起我的仇恨呢?你躺在我的懷裏真的不是為了貶低我,不是為了去贏得一種空蕩蕩的勝利?如果這是你的意圖的話,那我原諒你;可是你錯了,因為我的享受遠比報復帶給你的喜悅更珍貴,相信我。”
“不,我的朋友,我來這裏既不是為了自負也不是為了報復,更不是為了取得一種虛榮的勝利;我來這裏是為了證明我對你的愛,是承認你是一個勝利者。你立即使我幸福吧;沖破那道閘門,直到這個時刻我一直克制著本性,不顧及其弱點把它完整無損地保存下來。如果我給你帶來的這種犧牲還使你懷疑我愛情的真誠,那你就是男人中最最可怕最最值得蔑視的人了。”
我不再失去任何時間,抖擻精神去采摘出奇香甜的果實,從未經歷過的。在莉雅的美麗面龐上我看到一種異乎尋常的快樂般的痛苦表情,感覺到她在一種狂暴的快感中顫抖,整個身體在抽搐。我這時感受到的快樂完全是新奇的;我盡可能使高潮延續到更長的時間,我把莉雅緊緊擁在懷裏到淩晨三點,當我讓她用美麗的掌心把我靈魂的精髓采集起來時,我得到了她的感謝。隨後她看到我十分疲憊,於是說道,這是正常的;我們滿足地分開了。我一直睡到中午,當她再次來到我這兒時,動身的念頭使我感到悲傷。我告訴了她,她請我盡可能長時間地推遲行程。我回答她,我們夜裏再議。當我起床時,她把緊胸襯衣拿走了,否則女仆會發現我們幽會的跡象。我們在一起盡情地飽餐豪飲,同餐的馬多采很驕傲地向我證明,他不是吝嗇的。整個下午我都在領事那裏,與他商定好,我乘一艘那不勒斯的軍艦前往的裏雅斯特,這樣我在安科納還要住上一個月,我感謝這種安排。我交給他我從科隆選帝侯那裏得到的一只金盒子,當然事先我把裏面的圖畫取了出來;三四天後他給了我四十柴希內,這正夠我的所需。我在這個城的花銷很多,可當我對馬多采說,我還要在他這兒住一個月時,他斬截地拒絕要我繼續付錢了。我與莉雅單獨留了下來。這個猶太人知道得很清楚,我肯定博得了他的女兒的好感。猶太人在這方面不是小氣的,因為他們知道,我與他們的一個女人或許生出的一個兒子是一個猶太人;他們認為,當他們隨我們的意去做的話,那他們就是在給我設一個圈套。可我要保護我親愛的莉雅。
當我告訴她,我還要在她這兒待上一個月,她謝天謝地並表現得格外地溫柔!她感謝這壞天氣,它阻止了我前去費烏米!我們每天夜裏都睡在一起,甚至在猶太法律禁止女人獻身給愛的時刻猶太女人在經期嚴禁與男人進行房事。。我贈給莉雅一條用十個柴希內買來的小型的心形項鏈;但她不再為六周內料理我的衣服而拿什麼費用了。除此她給了我六條產自印度的手帕;六年之後我在佩紮羅又遇見了她。我會再談她的。六年之後應為一七七八年,但《我的一生》只寫到一七七四年,因此在《我的一生》中再沒有談及莉雅。——譯註
我在八月十四日從安科納動身,在十五日到達的裏雅斯特。
結局
賈科莫?卡薩諾瓦的回憶錄寫到一七七四年突然中斷了。不清楚卡薩諾瓦是否要繼續寫下去,或者他認為把他的冒險生涯的結尾秘而不宣是適宜的。他還寫了穿越法國的旅行和在西班牙的逗留,在巴塞羅那他又被關了起來,拘留了四十二天,隨後被驅逐出境。
讀者在最後一頁不難註意到,卡薩諾瓦已不再處於生活的頂峰了。他本人公開承認,他的聲名,他的魅力都已衰微。一度曾是女人們的寵兒,最終成了一個衰老的冒險家,一個四十九歲的老人,隱居在波希米亞的杜克斯宮去寫他的回憶錄。
非常熟悉賈科莫?卡薩諾瓦的裏格涅公爵在談到他時寫道:
“如果不認為他醜陋的話,人們必然會把他看作一個美男子。他有著像赫爾庫勒斯一樣的身材,他的褐色面孔和他那雙活潑的深色眼睛賦予他一種粗獷的外貌……”
“他畢生都在愛並渴求一切,可當有了一切和享受了一切之後,他懂得了,他缺少一切。但是他無法從腦海裏排解開那些女人,特別是那些年輕的少女。這使他對女性,對自己,對上天和對自然大為惱火。為此他向可吃的和可喝的一切進行報復。因為他不再是花園中的神,不再是森林中的獵人,於是他成了餐桌上的一只狼。他對一切都不寬恕。開始時歡樂,結束時悲哀,並為不能從頭再來而感到絕望。”
“有時如果他能利用自己的優勢,成為富人,這終歸能使他周圍人得到幸福。在他狂暴的青年時代和冒險的經歷——這種經歷經常是那麼曖昧不明,人言人殊——中,他顯示了尊嚴、柔情和勇氣。他驕傲,因為他一無所有……”
“他那奇妙的幻想,他那意大利人天性所具有的勃勃生氣,他的旅行,他的事務和他表現出的堅定性——盡管缺少道德上的質量——使他成為一個罕見的人,邂逅他是極有價值的,即使只有少數人才能博得他的好感。”
附錄一:我的履歷
我的母親在四月二日,一七二五年復活節的第一天,在威尼斯把我帶入世界。她十分喜歡吃蝦,我也喜歡吃。在洗禮時我得到了賈科莫?基羅拉莫這個名字。直到九歲時我一直是個笨孩子。我患了鼻出血癥,三個月後我被送到帕多瓦去就醫,治好後去學校學習,十六歲時我得了學位,穿上了教士的衣服,去羅馬試試我的運氣。在這裏我的法語老師的女兒成了我告別我的保護人紅衣主教阿克瓦維瓦的原因。十八歲時我成了一個士兵為我的祖國服務,此後我前往君士坦丁堡,兩年後返回威尼斯,離開軍隊,得到了一個卑下的提琴手的職業。作為一個提琴手我為我的朋友贏得了敬重,可這項活動並沒有持續多久。二十一歲時威尼斯的一個高級貴族認我為他的兒子,我有錢了,我在意大利,前往法國、德國和維也納旅行,在維也納我認識了羅根道爾夫伯爵。此後我返回威尼斯,兩年後我受威尼斯國家宗教法庭的法官指控,被關入鉛皮監獄。這是一座國家監獄,沒有人能從中得救。可我在十五個月的監禁之後成功地逃脫出來,我前往巴黎,在兩年之內我所做的生意使我大發其財,成了百萬富翁,可到後來我依然破產。我試圖去荷蘭賺錢,隨後在斯圖加特潦倒,在瑞士走運,在馬賽、熱那亞、佛羅倫薩和羅馬經歷了各式各樣的冒險,直到在羅馬教皇威尼斯人卡羅?萊佐尼克卡羅?萊佐尼克於一七五八年成為教皇克雷芒十三世。賜我騎士稱號並任命我為第一公證人。這是一七六年的事情。在同一年我在那不勒斯交了好運。在佛羅倫薩我拐騙了一個姑娘,翌年我去奧格斯堡參加會議,負有葡萄牙國王的一項使命。簽署和約之後我乘船去英國,可在一七六四年遭遇一樁倒黴事而被驅逐。我逃脫了絕不會使我名譽掃地的絞架,我只是幾乎被絞死。在同一年我試圖在柏林和彼得堡尋找我的運氣,但一無所成。直到下一年我才在華沙取得了成功。九個月之後我又得逃走,因為我與布拉尼基伯爵用手槍進行了決鬥。我射中了他的下腹。他是一個勇敢的人,三個月就康復了,這使我感到高興。但我被迫離開波蘭,一七六七年我前往巴黎。一封由國王封印的文書把我從那裏驅逐。我前去西班牙,在那裏我遭了厄運,一七六八年底我被關進巴塞羅那要塞的一個塔樓裏。雖然六周之後我被釋放,但把我從西班牙驅逐出去。我所犯下的罪行是夜訪總督的情婦。在西班牙邊境我僥幸地逃脫了殺手的追擊。在埃克斯我身患重病,瀕臨死亡,因為十八天之久我一直吐血不止。一七六九年我在瑞士針對阿姆洛?德?奧賽阿姆洛?德?奧賽(1634—1706):法國歷史學家,一六七六年在巴黎發表了一部八卷本的《威尼斯政府史》。發表了為威尼斯政府進行辯護的著作,它由三卷組成。翌年英國領事把我從都靈派往裏窩那,我帶有一封重要的薦舉信。我本想與俄國艦隊一道去君士坦丁堡,但海軍上將不同意我堅持的條件,於是我改變了我的計劃,前往羅馬教皇岡岡內裏那裏。一次幸運的戀情使我前去那不勒斯,但一次不幸的戀情又使我三個月後返回羅馬。在這裏我第三次與梅迪尼梅迪尼?托馬索(1725—1788):意大利冒險家、作家。此處年代有誤,卡薩諾瓦這篇簡歷寫於一七九七年,四年前為一七九三年,實際上梅迪尼死於一七八八年;卡薩諾瓦在他的自傳《我的一生》的第十二卷中就寫道,梅迪尼死於一七八八年。伯爵用劍進行廝殺,此人四年前在倫敦死於債務監獄。我有了很多錢,前往佛羅倫薩,在那兒大公爵萊奧波德——此人在四年或五年前做皇帝時死去——在聖誕節那一天把我驅逐出境。我有一個情人,她根據我的勸告在博洛尼亞與侯爵M結婚。在歐洲我轉悠得累了,我決定向威尼斯國家法庭請求赦免。出於這個理由,我在的裏雅斯特定居下來,兩年之後我得到了寬恕。在離別十八年之後我返回威尼斯,這是我生活中的最美好時刻。可不久我與整個威尼斯貴族鬧翻了,我重新離開了不知感恩的祖國,我前往維也納、德國和荷蘭,隨後前去巴黎,並想在那裏定居下來;由於我的弟弟——二十六年來他一直生活在巴黎——的緣故,我置我自己的利益而不顧。我把他從他的妻子手中解脫出來,把他帶到維也納,在考尼茨公爵的鼓勵下他留在了那裏。他比我小兩歲,今天還在維也納。我為威尼斯領事弗斯卡利尼做事,替他撰寫公文。兩年後這位領事患痛風癥,死於我的懷中。我決定前往柏林,希望在那裏的科學院得到一個職位。但途中我在特普利茨遇見瓦爾德斯坦伯爵;他促使我中斷我的旅行,並把我帶到杜克斯,我今天還在這裏,看來我也會死在這裏。這是我寫下的唯一一篇生平簡歷,供人們隨意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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